只是她难掩尴尬,忙快速转移话题,瞥了眼屋里兴高采烈玩牌的男人,低声问:“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在等谁呀?”
南青忙答:“在等航总新认识的朋友,他很少来扬城的,时间不好约。今天他凑巧在附近的酒店开会,航总一直想介绍大家跟他认识,说不定以后能有深度合作,所以就邀请他来沙龙一起晚餐。”
她顿了顿,又说:“这个艺术沙龙的展区你看了没?所有跟科技相关联的展示都是他这位朋友亲自设计的。”
南青长了张清冷俏丽的脸,可说话很温柔,做事得体而清晰,非常殷切地介绍着公司项目。
司遥在心底飞速肯定,抛开她是否是温景航的女伴不提,她的工作能力实在没话说,倒的确称得上一位合格的助理。
她继续解释:“航总这位朋友年少有为,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自己创业开公司了,听说以前在学校一直都很有名气。我有幸跟他吃过一次饭,长得也一表人才——”
她说着说着,又察觉不对劲,忙给自己找补,“啊,那个、我就是客观评价,不是有其他想法,你不要误会。”
她紧张地转眸瞟着司遥,生怕对方误以为她对合作方意图不轨。
司遥轻声笑,忽略了这令人尴尬的小细节,“我刚才大概看了几眼,那些融入科技元素的展品的确很特别,还从来没在其他艺术展看到相关设计。”
她顿了顿,好奇南青刚才提到那人时间很难约,不经意地问:“他不是扬城人吗?”
南青蹙眉:“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公司在深港。不过我之前听他们偶尔用白话聊天,没听出口音,不像我这种后天学的发音总会奇怪。”
司遥忙跟她哈啦几句作安慰,向来很能提供情绪价值,倒有一丝古怪的疑惑在心中滑过。
可她并没过分留意,那关于“惊喜”的小道消息也被她抛之脑后。
南青恪尽职守地发出邀请:“司小姐,要不我带你去展区仔细逛逛?还没到点开餐,我估计那位朋友堵在路上了。”
她远眺了眼车水马龙的跨江大桥,车龙已汇集成一条纤长的光线,晚间高峰期杳然而至。
司遥顺着她的视线往江那边望了眼,不慎瞥见那栋熟悉的建筑,眉心一跳,忙别过脸,浅笑道:“好啊,你叫我阿遥就好,不然我总觉得怪怪的。”
她眉眼弯弯,又说了句好听话:“温景航爱热闹,闲不住的,他这么倚重你,以后我们肯定会经常在一起玩,都是朋友就不要这么客气啦!”
话音落下,南青面露淡笑,却并没有司遥想象中那种小女人的羞赧和喜悦,仍旧挂了副淡定自若的职业表情,心底不由相信了温景航几分,看来他还真没追到手。
不过说归说,女人间的友谊来得迅速而简单,司遥本就是个好相处的,南青也会做人,两人边走边聊,很快挽着手下楼。
温景航拿脚尖踢了踢周慕臣的鞋,意味深长地笑:“我的解语花不错吧?这么快就搞定司遥,给你留出足够多的时间空间做准备。”
周慕臣莫名其妙地瞟他一眼,被说得云里雾里:“你有毛病啊?”
温景航笑嘻嘻:“装个屁,你今晚不是要给她弄个惊喜求婚?怎么没看你联系布场啊、策划什么的?硬求啊?”
周慕臣手一顿,看傻子一样瞥着他:“谁说我求婚?”
桌边众人的目光“唰”一声落在温景航脸上,整齐划一,惊愕震然。
“你不是求婚你搞什么惊喜?”温景航也惊了。
周慕臣:“……我不能单纯请她吃饭庆祝入职是吧?”
温景航目瞪口呆:“搞了半天,你跟我玩纯情啊?”
周慕臣无语,不打算再跟他纠缠。
温景航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欲言又止,止不住吐槽:“你跟司遥到底什么情况啊?这么多年了还没接受你?”
他顿了顿,又问:“不会是你没胆子表白吧?”
提起这事,周慕臣心情跌至谷底,扫兴地说:“没什么情况,慢慢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不玩了。”他把手牌一掷,心情烦躁,起身去了露台。
温景航吃了个闭门羹,兴致恹恹地跟着摊了牌,倒不是小心眼要计较,他俩关系好了这么多年,并不会因为口角之争产生罅隙。
他的手机在桌面震动,瞥见来电人的名字,作东道主的免不了要下楼亲迎贵客。
而此时,司遥站在一楼展区的外围,正盯着一个造型独特的仿DNA螺旋展品微微出神。
盘旋而下的并非生物课本上看见的分子结构,而是拟化的黑白琴键,流畅且优美的线条,粗细错落排布,若走远些跳出细节从宏观角度纵览,展品若如坠落的雨滴。
她安静地伫立着,心底漫起盛烈的好奇。
她专注地打量审视,甚至没有留意到墙面贴着互动指引,这是件融入了科技元素的展品,触发关窍可以实现人机交互。
司遥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有道沉缓的脚步声止于身后。
第33章
在司遥犹疑着缩回五指的刹那, 那人的声音轻轻敲打她的神思。
“指腹传导人类的体温,机器识别后就会自动演奏,你可以试试。”
嗓音低沉冷冽, 裹着风雪冬夜覆落的干燥和凉意, 多了丝稳重。
司遥不可自遏地双肩轻颤。
她倏地回过头,记忆中那张英俊而消沉的脸陡然间被描画出细节,一笔一划,眉棱优越无比,鼻梁直挺,有岁月淬炼后的沉稳和练达,却没有一丝油腻和市侩,模样仍旧出类拔萃。
一身笔挺妥帖的深色西服, 把过去那个落拓而沉默的少年撑托成了不动声色的成年人,衬衫最顶上的两颗扣子松散着, 便又淌露出半寸风流。
简寻身上再找不到从南禺带出来的点滴气韵, 只是站在那儿就足够夺目。
司遥惊诧不已, 木愣愣地望着他, 呼吸逐渐逐渐变得沉缓。
她心跳如雷,俏靥轻施薄粉, 在昏暗灯下更显透白。
南青原先在旁接了个工作电话,闻声从后边绕了出来。
她瞧见简寻,当即收线, 忙小步走上前,笑脸相迎:“简总晚上好,路上是不是很堵?真是辛苦您了。”
她摆出职业微笑, 又忙解释:“航总在楼上招待朋友,他立刻就下来。”
简寻对南青稍颔首, 站在门边没动。
司遥局促地别开脸,还想找个由头先回二层避一避嫌。
电梯那边传来动静,温景航从豁然洞开的轿厢阔步走出,分外热情地上前拥揽。
“阿寻,多谢赏脸,辛苦辛苦。他们都到了,就在楼上,各个不差钱。”
温景航见他穿着正式,又主动问:“刚从峰会出来?”
司遥一时看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诧异温景航这样的人精会如此亲昵地称呼简寻。
简寻语气很淡:“嗯,刚闭会。”他顿了顿,“多谢温少爷带我玩才是。”
“别跟我客气啊!我很久没遇到跟你这这样一见如故的朋友了,以后有钱一起赚,有局一起玩!”温景航笑嘻嘻地讨好,哪还有往日里公子哥的拿乔派头。
他脚步一顿,想起什么,“噢对了,这是我朋友,司遥。”
转过身,目光落在简寻脸上,“这是韦伦科技的简寻,简总。”
温景航忽然嘶了声,嘀咕:“啧,总觉得叫你简总差了辈还显生疏,听着太古怪了。”
司遥显然没有学会灵活使用成年人专有的保护色。
她勉强牵起一丝笑,怔然望着简寻,迟钝许久,又忽尔回神那般对他轻轻点头:“简……总,你好。”
简寻面色无波无澜,比以前更懂如何隐藏情绪。
他长睫微敛,低沉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展区徜徉:“你好,司遥。”
她听见她的名字融进他的声音里,朦胧的记忆乍然变为清晰的具象,想到那些日子他在她耳畔的蛊惑,神思像四散开的雪花,从天空落下,朝四面八方飞去。
还好光线昏暗,温景航和南青并没有察觉司遥脸色古怪。
温景航热络地引着简寻往电梯走,室内用的代步小型电梯,平时方便员工上下搬运物资,不对游客开放,比常规的电梯要狭窄许多。
温景航在外挡门,南青也礼貌地请司遥先入内。
司遥低垂着头,提步往里,走了几步到尽头,只得转过身。
抬眸,便又见简寻迈步朝内,视线相逢的刹那,司遥的心像被尖锐的细刺扎了一下,触电般即刻挪开了目光。
简寻在她身边站好,几乎挨在一块,强大的压迫感从身侧涌来,他从前就极有身高优势,高大挺拔,久经岁月洗礼,穿西装更显上位者的傲慢,而这阵傲慢令她心跳错拍。
她沉息,努力让自己冷静,鼻腔里隐隐钻进一阵旷野般干净清爽的淡香。
还是那款香水,他用了许多年,是她送给他的……
她控制不住遐思飞远,耳畔依稀听见温景航在跟简寻说话,电梯停稳,轻微的嵌合抖动,细微到不可察觉,却足以震醒司遥的茫然。
她猛然回神,大脑指令没跟上下意识的动作,她险些朝旁趔趄。
简寻眼疾手快地虚虚扶了一把,轻托住纤细腰肢,替她稳住身形。
司遥浑身的毛孔骤然起了应激反应,如同一只莫名靠近陷阱的小兔子,警觉地观察,没发觉异常,可第六感又令其惴惴不安。
她垂眸,轻声说:“……谢谢。”
简寻早已松了大掌,稍掸西装下摆,漫不经心地回:“不客气。”
他随温景航走出电梯。
司遥望着他高大笔挺的背影,心墙骤然聚拢一道暗暗水痕,缓慢地流淌,汇流到心底最沉默的秘密。
沙发边的公子哥都围了上来,极为赏面地听温景航兴致勃然介绍简寻,该拿名片的拿名片,该寒暄的寒暄,马屁拍得震天响。
简寻从内兜翻出名片夹,与那帮人逐一交换,有用没用的都收下再说,成年人之间虚伪的社交礼仪,他如今游刃有余。
一个寸头低头看名片,颇有腔调地念出声:“韦伦科技,简寻。”
这个刹那,露台门被推开。
周慕臣披了身深秋的凉意踏进屋里,抬眸,瞧见了温景航口中那位贵客的模样,脸色骤变。
他蹙眉,阔步朝他们走来,临到近了,又想起什么,在人堆里找到司遥的身影。
她朝他迅速而轻微地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在这样的场面重新翻起旧浪。
周慕臣深蹙眉,明白她的心思,已止步在前。
他充满敌意地审视着简寻,试图从他身上寻找些蛛丝马迹,也好戳破他虚伪的面具。
简寻气定神闲地回应着周慕臣的敌视,他将其他人的名片叠好,顺手放回内兜,随后在温景航略带疑思的目光里朝周慕臣伸出手。
“周班长,好久不见。”
他这下主动出击竟打了周慕臣个措手不及。
不止温景航,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两人,目光回旋睃看,面面相觑。
周慕臣稍怔,一忍再忍,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做得太过,到底要顾及司遥。
他咬牙,敷衍地伸指虚虚扇过,最后厌恶地将手揣进了裤兜。
温景航“啊”的半天,忽然回头看司遥:“原来你们认识啊,刚刚在楼下怎么看着、像陌生人似得?”
司遥张了张嘴,还来不及想借口。
简寻忽而挑了挑嘴角,语气疏淡:“我是转学生,这两位风云人物跟我不熟。”
他的表情傲慢而冷漠,唇边那抹笑有些讥讽的意味,“这么多年不见,认不出来也正常。”
司遥听他信口开河说谎话,更听懂了他话里的讽刺,这无谓的控诉无非还在记恨他们不体面的分开。
可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又体面过吗?
她逆反心理叫嚣作祟,想反驳,周慕臣比她快一步:“简寻以前可是二中的理科大神,一向很清高,喜欢独来独往,不屑跟我们这种普通学生打交道。”
他毫不留情地回击,甚至算得上是阴阳怪气,“而且我跟阿遥当时在忙出国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时间跟新同学交朋友。”
温景航听他们说话夹枪带棒的,但说出来的话乍听来又是对彼此的恭维,一时摸不着头脑。
还是司遥的解释止息了这场小风波。
“毕业太久了,很多老同学都不怎么来往,所以我刚才没认出来。”
话音落下,简寻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她面色沉静,徐然别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