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觅双点头,有些哽咽:“你可曾伤着?乾元殿那里如何?”
“陛下英武,非常之际用短刃刺伤楚王,现已安全了,臣现在就回去排查余党。”顾迟秋道,而后淡淡补充,“殿下放心,臣没有受伤。”
而后他不再多说,快步离开。
冷觅双有些失落,却又莫名欣喜,望着顾迟秋离开的方向,怔怔出神。
乾元殿上已惊魂落定,刚才楚王的大军围在殿前,顾迟秋的兵又围在楚王之外,顾军的人数虽然比楚王多不少,但因为皇帝和这么多使节在楚王手上,不敢擅动,事情一度僵持。
入大殿都是不能带武器的,所有宫人、大臣和使节都会受到检查,但唯有一人,无人敢查。
晏之昂身上就随身携带了一把短刃,在劫持他的楚王跟顾迟秋喊话之时,旋身抽刀刺于他肋下,顾迟秋同时发难,很快打跑失去首领的叛军,控制住了局面。
后来顾迟秋听闻椒房殿又难,又匆匆离开,此时见他回来,晏之昂忍不住抢先问道:“椒房殿如何了?”
握刀的手止不住地抖动着,犹如无法安定下来的心。
“陛下放心,椒房殿的叛军已被围剿,主犯封闻已死,右翊卫将军也已被俘,臣另派了两队人守护皇后殿下安全。”顾迟秋禀报道。
“做得不错。”晏之昂收刀归鞘,拍了拍顾迟秋的上臂。
第125章 瓜瓜瓜
孟时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孩子被奶娘抱走了,她睁开眼,顾迟秋侧身和衣而睡, 也许是怕惊着他,几乎退到了床沿,把大部分的空间都留给了她。
想起他此前浑身是血的样子,孟时轻轻抚过他散落的额发。
“醒了?”顾迟秋却睁开眼, 握住了她的手,“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孟时摇摇头, 她昏睡过去前椒房殿的嬷嬷们已经给她排过恶露、又喂了点稀粥, 生产过程其实很顺利,只是产后虚弱, 所以才睡了很久。
“外头怎么样了?陛下和皇后都好吗?”孟时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很虚弱, 顾迟秋小心地揽过她的双肩,跟孟时靠得近了一些,道:“都没事了,叛军已经投降, 封闻死了, 楚王和左右翊卫将军也都已关入天牢。”
孟时也挪动身体跟他靠近了一些,听着顾迟秋悠长的呼吸声, 她很安心:“你呢, 有没有受伤,不许骗我。”
“没有,要不要检查一下?”顾迟秋将坏笑道。
孟时虚弱地瞪他一眼:“等我有力气了, 一定好好检查。”
顾迟秋抱着她笑声渐大,眼中满是喜爱。
最后顾迟秋还是坦白, 他受了点皮肉小伤,最重的一处在背部,所以他只能侧睡,太医已经处理过了,没有大碍。
孟时虚弱着,听顾迟秋说没有大碍便相信了,等两天后她终于有力气下地,从椒房殿挪回顾宅时,才知道顾迟秋所谓的没有大碍根本就是个屁!
那伤口从肩胛到劲瘦的左腰,足足三十多公分,皮肉外翻,唯一庆幸的是还不算深,没有伤到脏器,但绝不是没有大碍!
孟时知道后狠狠把顾迟秋骂了一顿,勒令他不许乱跑,在家养伤。
顾迟秋倒也听话,孟时坐月子,他也跟着坐,小两口日日粘在一起,累了一起睡,饿了一起吃饭,每日下午乳母会把小孩抱来,孟时就跟顾迟秋一起逗儿子玩。
等到孟时月子快坐完,顾迟秋的伤也好了。
此时万博会已经顺利办完,宫里来了嘉奖的旨意,特赐孟时一品诰命夫人之位。
孟时拿着圣旨看了好多遍,尤其关于诰命夫人待遇的地方,等欣赏满意了,孟时突然想起顾迟秋,又问道:“这次的事情,你怎么样?”
孟时说得含糊,不过顾迟秋明白她在问皇帝有没有给他奖励。
顾迟秋淡淡笑道:“左右骁卫将军各自升了职,我倒还没消息。”
他没有细说,但孟时极了解他,见了他的笑容,又联想诸多信息,便知这所谓的奖励没有那么简单。
如今三皇子楚王被圈禁,是否处死全在晏之昂一念之间,剩下的只有皇七子,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晏之昂给他加封郡王,同时给了封地,命他即刻就藩。
晏之昂的意思很明确了,储位不可能是楚王的,但也不是皇七子的。
“京中的那个流言更厉害了,许多人信以为真,还有人想拥立皇叔,吓得他老人家又出门玩耍去了。”顾迟秋浅笑低语,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乐事。
“这最后一步肯定没那么容易,你万事小心。”孟时道,“如果不行咱们就去关外做生意,一样能过的。”
“好。”顾迟秋道。
万博会期间,各部官员都默契地不提当日乾元殿的事情,齐心协力改善友邦使节们心中的印象,勤勤恳恳给皇帝拓宽西域商道的计划添砖加瓦。
孟时月子期间不便出门,幸好蔡阿蛮和阮二蛋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这俩小的每天都出去跑,遇到大事再拿回来给孟时或者顾迟秋拿主意。
入京后不久,顾迟秋给两人分别改了名字,改成了蔡宣和阮骐,跟孟时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孟时跟顾迟秋商量过是否要接庄氏来京,顾迟秋的意思是等这里情况明朗了再说。
万博会一落幕,关于楚王的弹劾便铺天盖地涌来,御史们罗列出了足足十二条大罪,晏之昂听完没有说话,直接退朝了。
不等众人揣测,一道由翰林院起草的圣旨便送达天牢。
楚王被废去尊位,赐了鸩酒与白绫。
他死后,晏之昂没有难为他妻儿,给了楚王世子县公的爵位,并另外赐了宅邸,以供安居。
朝臣们以为楚王的事情落幕,却不想左右翊卫将军的供述又引出了新的信息,齐国公府被左右骁卫围住,齐国公和世子被囚天牢,其余人等全部禁足。
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长安城为之震惊。
晏之昂却趁夜,只带了李循一人,低调地驾临了椒房殿。
以往皇帝见了皇后必定要吵,可这一次,晏之昂淡淡地不说话,冷觅双也淡淡地比说话,两人静默许久,冷觅双才主动道:“陛下放心,明日早朝我臣妾的父亲便会上奏告老还乡,臣妾的兄长也会因身体原因请辞,冷氏绝不会碍着陛下的路。”
晏之昂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去。
冷觅双却站了起来道:“下辈子,你绝对不要再来找我了。”
语落,她潸然而笑。
晏之昂脚步顿住,却没有转头,默然片刻,他莞尔一笑,仿佛看见了某些灯火阑珊的盛景:“当日我说,不论如何,定三书六礼,娶你过门,可是我食言了,对不住。”
冷觅双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落下,直至婆娑,而那坚毅决绝的背影也踏出殿门,消失不见。
年少相识、相爱、背叛,因缘际会得以有个名分,相守却已无法再爱。
人生若只如初见。
翌日,冷国丈请辞归隐,晏之昂授予他郡公尊位,准许卸下一切朝务归隐田园。而冷寻简则平调到了外州任刺史,远离权力中心。
同时,另一道早已拟好的诏书也得以宣读。
跪在地上的众位臣工原本都按照惯例低头听旨,可当那个名字出现的时候,许多人忍不住回头,去六部侍郎那列寻找那位新任吏部侍郎的身影。
顾迟秋也在臣工之列,而当诏书读完,他被内侍们请上阶前,与晏之昂同色的太子袍服被内侍捧上。
一切仿佛顺理成章。
与皇后酷似的脸,又隐隐有着陛下年轻时的风采,他高中后长安城里越演越烈的流言,一切的一切,让众人并没有多少怀疑就接受了顾迟秋被认为皇子,并立为储君的事实。
之后一段日子礼部加班加点,为顾迟秋的认祖归宗和立储君的仪式忙活,而作为正主的顾迟秋反倒清闲下来。
因典礼尚未举行,顾迟秋和孟时还是暂住了宫外的府邸,只是按照亲王规制给他们增派了服侍的人和守备力量。孟时已经出了月子,在蔡宣和阮骐的辅佐下,孟时逐渐熟悉着皇家礼制与御下之法。
不久,宫里又指派两人到了顾宅,行指引教导之事。
教引孟时的是已故太后身边的管事宫女,明面上说的是行教引之则,教授她宫廷礼仪,但是这位嬷嬷上课时还跟孟时讲了许多与后宫调度以及主持中馈相关的规矩、案例。
孟时学得很认真,也逐渐感受到晏之昂指派此人的用意。
而给顾迟秋指派的老师是已经退隐多年的太师,他曾是先帝的宰相,又在晏之昂刚登基时辅佐过他,此时让他来教顾迟秋自然不只是讲讲四书五经。
中秋当日,顾迟秋和孟时第一次以太子及太子妃的身份出现在宫中大宴上,次日,顾迟秋告祭宗庙,正式被立为太子,孟时也被立为太子妃,迁居东宫。
典礼当日孟时和顾迟秋要分别拜皇帝和皇后,当时晏之昂的状态还很好,可到了夜里却病入膏肓,李循派人把顾迟秋和孟时叫去时,大臣与后宫妃嫔在清凉殿外跪了一地,只有冷觅双背脊挺直地站在最前。
“母后。”顾迟秋走至冷觅双跟前,然而他们没有时间叙话,李循请孟时在外稍等,将顾迟秋单独领了进去。
顾迟秋一身玄色太子华服,走过清凉殿空旷正殿的时候,心里走马灯似得掠过前生今世。
上辈子他没有见过晏之昂,错认齐国公沈伯行为父。
他的养父也英年早逝,走时的年纪与现在的晏之昂差不多。
这辈子刚醒的时候他的眼睛瞎了,却不想上辈子没见过面的原配活了下来,还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想起孟时,顾迟秋嘴角溢出一丝温柔。
若不是她的陪伴,即使有第二次生命,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天地为牢、了此残生。
走入寝殿,晏之昂躺在床上,外间太医跪了一地,宫女们来往无声,一切都寂静到了极点。
“陛下,太子殿下到了。”李循走进内室,躬身在晏之昂耳边道。
“叫他过来,你们都退下吧,太医也都退下。”晏之昂仿佛在迅速衰竭,白日还端坐殿中,现在说起话来却已经如漏了底的水杯,似乎能听见生命流逝的声音。
李循迅速领了人出去,顾迟秋掀开珠帘,跪在晏之昂床头,低声道了句:“父皇。”
晏之昂轻笑:“朕这个父皇不合格,当日说好要娶你母亲,见着皇位就忘记了,差点没机会见到你,幸而你争气,可惜朕已经没有力气再教你什么。咳咳咳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人都以为这是在彰显权利的巨大,又可知那熙熙攘攘而来的是与非、权与利,非常人所能受。”
“君者,天子也。可这个天子也只是肉身凡胎,以肉身承天之使命,必然要付出巨大的牺牲。”晏之昂道,“作为皇帝,我希望即使你拥有了这世间最大的权利,即使你今后立下了不世之功绩,也不要忘却为君者最根本的义务,时刻以苍生为己任,不可有片刻懈怠。”
“是。”顾迟秋沉声道。
“而作为父亲,我……咳咳咳,我希望你平安、喜乐,有相互爱戴,相互扶持的妻子,有出色优秀的继承人,还有许多能为你、能为他们的兄长分忧的子女,可是生活从来不会以最理想的方式延续,它总是会带来无数坎坷、无数抉择,你可能会后悔、会痛心,我只希望、只希望……”
晏之昂握紧了顾迟秋的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孩子,我只希望,你不要如我一般,以天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其中,最后失了爱人,也失了至亲。你要时刻记得,你虽为天子,却也是肉身凡胎,要善待自己。”
“是。”顾迟秋道,“儿臣谨记。”
“皇家的近枝不多了,”晏之昂笑,“这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你……自己权衡吧。”
晏之昂本想劝他不要执着于孟时一人,当皇帝还是应多纳妃嫔,开枝散叶,可想起自己每每入后宫那味同嚼蜡的感觉,这话也实在劝不出口,自己又何必去当那个离间小两口的恶公公呢?
“本想亲自谢一谢将你抚养长大的庄氏,可惜做不到了,等你登基了你自己考虑如果安置奉养吧,另外,冷……双双她虽然送走了你,心里其实一直很内疚、很记挂,你要恨就恨父皇薄情寡义,不要恨她。”晏之昂又道,许多年没有说出口的名字终于从嘴里吐出时,他仿佛又想起那段美好而短暂的岁月,也不仅湿了眼眶。
“父皇放心,儿臣会好好奉养母后,也不会记恨任何人。”顾迟秋道,又经历一世,也许是自己也有了妻儿的关系,那些恨都远去了,仿佛留在了上一段生命里。
“好。”晏之昂又想了想,疲惫地闭上眼睛,脸色青白。
顾迟秋以为他不再说话,但等了一会儿,他又道:“如果她不愿意,百年后也不必与我同穴而葬,她来世大约也不想见我,终是我,是我负她,可为什么,她不早点告诉我,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把这皇位……收回去也好……”
一滴泪从晏之昂眼角滑落。
他很快陷入沉眠。
顾迟秋又呆了一会儿,默默退出,李循又带着太医们进去侍疾守候了。
外面的人都没有离开,晨光熹微时,李循快步走了出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声“驾崩”在缓缓上升的旭日中传过清凉殿前的广场,传入每一个等候的人耳中。
孟时抓紧了顾迟秋的手,但下一刻顾迟秋被带离她身边,同时有教引嬷嬷上前。
先皇驾崩,新皇继立。
于这百年宫廷中,不知轮回了多少遍。
*
三个月后,白色的装饰从宫中退去,民间的禁令也撤下了,孟时开着直播,抱着她已经五个多月的小皇子在御花园里散步。
顾迟秋登基后变得非常繁忙,孟时一开始接手六宫事宜也忙,不过顾迟秋后宫空着,她要忙的事情其实不多,安顿好太后和太妃们之后就清闲了下来。
闲下来后,孟时又开了直播。
她的生意已经完全交给裕引璋代为打理,她只管每年看一看账本,享受分红。
庄氏被从西家村接到了京里,以皇帝养母的身份封为正一品国夫人,并赐宅邸荣养。孟家诸人也都按规矩得到封赏,除二郎夫妇外都搬到了京中。
蔡阮二人在顾迟秋登基后也有了新的去处,蔡宣被顾迟秋安排到了冷氏的族学,阮骐则被他扔进了军营,还给他请了个军中出名的魔鬼教官,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只偶尔被叫进宫来考问功课。
“陛下用过午膳了吗?”孟时见时间差不多,问跟在身边的雪凝。
“回皇后,陛下书房议事刚散,刚刚召见了蔡公子和阮公子,说是午膳就在书房用,下午似乎还要继续议事。”雪凝道。
孟时皱眉,顾迟秋登基后忙,忙就不好好吃饭,在书房吃肯定又是一边看折子一边扒上两口,对胃很不好忙,要是遇上哪个不长眼的写些乱七八糟的让他生气,更是伤身。
“不是让李循盯着他回椒房殿用膳吗?怎么又留在书房用?”孟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