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原城”是过石关后的第一座城，“九庐居”则是城内的客栈，且是陆家的产业，这安置倒也稳妥。乔书点了点头，又转头冲卫经和道：“咱们也快些回去罢。”
卫经和自无不可，另一边暗一也悄然隐去了身形。卫经和眨眼的功夫眼前已经没有人了，他再去找时，竟察觉不到对方的踪迹。
他感慨了一下陆家暗卫的隐匿功夫，又想起方才两人对话里提及的那个名字，“青杏是？”
“一个小姑娘，我从南疆带回来的。”
听她提起南疆，卫经和又想起方才那情形，他当时可没表现的那么悠闲，瞧见乔书和那个女人对峙，他心脏都快停跳了。
南凰教圣女的武功代代相传，卫经和自己也摸不透那个女人的深浅……反正他是打不过就是了。不过，想起方才那女人看自家未婚妻的表情，卫经和又是一阵牙疼。
――娘，您徒弟对您未来儿媳妇图谋不轨……您就不管管？
不过，他也就想想，莫说他娘亲已经过世了，便是没去世，估摸着这时候也会让两人打一场来定胜负――对，他娘、亲娘……
不过卫经和实在想不通，乔书是怎么引得南凰教的圣女离开凰山、亲自追到石关附近的，“我听陆志说你去那边给祖父挑寿礼，怎么招惹上那个女人了？你难不成拿了南凰教‘凤凰碑’？”
“凤凰碑？”乔书有些不解。
“就是一块大鸟形状的破石头。”卫经和撇了撇嘴，对这个被南凰视为圣物的石头不以为意。
乔书摇头道：“这倒是没有。不过，我猜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她将自己遇见青杏的情景又讲了一遍。
卫经和忍不住抬手按了按额头――为保证圣女对南凰教的绝对忠诚，历代圣女都是“孤女”……这是不巧，乔书正撞见了变成孤女的过程了。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事情比想的要麻烦许多：南凰教挑选圣女继任者的条件极为严苛，便是数年也不一定有一个，他还真怕有人执着地追到中原来。
卫经和偏了偏头，视线落在乔书身上，本来有些发苦的脸色却渐渐柔和了下来。
当年他爹都能拐带走南凰的当任圣女，现在……不过是个圣女候选，他便是不如他父亲，自家媳妇还是能护得住的。
第28章 妥帖
等两人刚踏入九庐居所在的那条路, 便有一个小姑娘满脸泪痕地奔过来。
卫经和下意识地在乔书前面挡了一下，但想到方才与乔书的对话，又让开身来――这女孩应当就是乔书口中的“青杏”了。
青杏跑得是比他这个年纪的女孩快许多, 但在卫经和眼里，却仍是动作极慢。卫经和打量了她几眼，不由皱起眉来，被挑选出来的小姑娘一般在三四岁的年纪便会被送到教中, 青杏的年纪早就过了。
七.八岁的小姑娘，早已记事了，他们那灭村屠戮之举, 也不怕被这孩子藏在心里、伺机报复？
他转念又想到, 前几年自己去母亲坟茔前祭拜时，南凰教内那奇怪的气氛……
*
乔书一面哄着青杏, 一面往客栈走去, 却发现卫经和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脸色是少有的凝重。
“经和？”乔书唤了他一句。
卫经和眼珠动了动，回过神来, 又恢复了往常那懒懒散散的表情, 发出了一声气音，示意自己跟上了。
――说到底, 南凰的教务又与他何干？只要母亲的坟茔不会被毁, 余下的事也没甚所谓。
他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相携的身影，眼神渐渐柔和了起来。
以后，若是阿书也给他生个女孩就好了, 同阿书一样讨人喜欢……
乔书刚踏进九庐居，早在大堂等着的掌柜便迎了上来, 白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大小姐，您可算是过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引着人往楼上走，“客房已经给您备好了，热水也也一直让伙计们烧着呢。小的引着您过去。”
“多谢游掌柜了。”
似是没想到乔书还记得他的姓氏，游掌柜愣了一下，忙一叠声地说着受不起，脸上的笑却越发真诚了起来。
乔书又问了他客房的位置，好不容易才婉拒了分外热情的掌柜引路。
而卫经和在乔书身后落得有点远，并未被掌柜看作是自家大小姐的同行人，此刻还在楼下同小二商议住店的事儿。似乎是商议好了，卫经和付了钱，又抬了抬头，恰好此刻乔书垂眸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触。
这种不经意的巧合，让卫经和心情颇好。他纵身一跃，便扶着二楼的木栏落到了乔书身前，将楼下小二的惊呼抛在了脑后。他抬手晃了晃自己的客房木牌，冲乔书笑道：“咱们走吧。”
两人都是头房，方向也一致，等到了门口，就瞧见一个小丫头抱着两件成衣，正要往乔书的房内去。看见乔书上来，忙屈了屈膝，“见过大小姐、青杏姑娘。”似乎没想到还多了一人，这小丫头顿了一瞬，才又道，“见过……这位公子。”
瞧见乔书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成衣上，她忙解释道：“我爹吩咐我去买套衣裳给大小姐放在房内、也好换洗用。”她又翻出下面那件小些的，“这是青杏姑娘的。”
原来这小丫头是游掌柜的女儿，乔书俯身接过衣裳，也屈了屈膝，笑道：“多谢游姑娘了。”
一旁的青杏也跟着道：“谢谢游姐姐。”
这游姑娘显然还没有她爹的长袖善舞，听了这两句道谢，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憋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了句，“……不、不用。”然后便一溜烟地跑了，远远的还传来“噔噔噔”的踩踏楼梯声。
又一次被无视的卫经和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往后仰了仰身子，倚在梁柱上，瞧了瞧乔书怀里的成衣，似笑非笑道：“陆伯父可真是御下有方，我去我们家的店里可没有这待遇。”
卫家自然也有产业的，但平日里在大堂迎来送往的都是店小二，便是东家来了，认不出来也是常事，卫经和一向懒得麻烦，打尖住店从来都是银子照付。他出手阔绰，店小二也热情，但到底是将他当普通客人招待，可没有这么妥帖的时候。
乔书正往房里去，听他这话，脚步顿了顿，转头冲他解释道：“暗一应当提前过来、交代过了。”
“吱呀”一声，房门在眼前关上，卫经和这才缓缓地眨了两下眼。
――陆家的暗卫……原来是做这个的么……
那边，乔书带着青杏进了房中，她松了牵着青杏的手，打算先将手中的衣裳放了。只是她的手还没抽.出来，就又被青杏紧紧地攥住了。
乔书见状，随手将怀中的衣裳放到一旁的小凳上，蹲下身来，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青杏有些颤地松了手，磕磕巴巴地道。
乔书只当她还后怕着，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哄道：“没事儿了，已经逃出来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人追着咱们了。”
青杏肿着的眼皮又泛起了一层红，眼中也蓄上了泪，不过，这次却没有哭出来，而是有些抽噎道：“陆姐姐，对、对不起……”
乔书有些诧异，拍抚着她的手也顿了顿。青杏吸了吸鼻子，又继续道：“刚刚在林子里的时候，我以为陆姐姐不要我了，要把我给他们，我、我……”
感觉到乔书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青杏只觉得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实在是肮脏极了，她牙齿咬在下唇之上，接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乔书倒是似有所觉，她拍了拍青杏的肩膀，示意她抬头看着自己，“青杏觉得自己错了吗？”
青杏克制住自己想要躲闪的欲.望，看着乔书，重重地点了点头。
乔书眼神又柔和了下来，“那青杏愿意改吗？”
似乎意识到什么，青杏点头点得更用力了，整个身体都跟着晃了起来。
看着这孩子整个人前摇后晃的，乔书忍不住笑了出来，按住了似乎就想这么点头点到天荒地老的小姑娘，“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这一次，姐姐原谅你了。”
方才点头点得太急，青杏这会儿还有点晕乎乎的，她瞧着乔书的笑脸，忍不住也咧开了嘴，使劲眨掉了眼中的泪，“谢谢陆姐姐。”
……
房里准备了两个木桶，一大一小，被屏风隔开，一看就是给她们两人准备的。暗一向来妥帖，乔书看见的时候倒是不觉得意外。
不过，她一转念就想起从进了客栈就一直被无视的卫经和，忍不住摇头失笑。
――没想到暗一也有这般粗心的时候。
得亏卫经和向来懒得计较这些，若是她弟弟跟了来，看见两人这般差别待遇，少不得要闹上一阵儿。
这几日在都在赶路，连晚上都是宿在野外，自然是没有机会好好放松一下。热水浸过身体，乔书便忍不住舒服地出了一口气，将种种想法抛在了脑后。
屏风对面，青杏也轻呼出声，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尾音戛然而止。乔书想着小姑娘自己捂着嘴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不由的放柔了。
虽然舒服，乔书也没多磨蹭，动作利索的将自己洗洗干净，便一点留恋也没有的站起身来，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了方才那位游姑娘送来的衣裳。她一面整理着衣服，一面提醒着青杏：“杏儿，若是洗好了便出来罢，待会儿水凉了。”
青杏却没有应声，乔书又扬声唤了一句，“……杏儿？”
连叫了几遍，那边儿都没有动静，乔书也顾不得整理自己身上的衣服了，连忙绕过屏风，看到青杏的情况，忍不住摇头失笑。
――小姑娘扒着桶沿、睡得正香。
不过，想想倒也不怎么意外，这一路都提心吊胆的，这孩子肯定睡不安稳。乔书看了看她眼底下的青黑，叹了口气，也不再试图叫醒她，扯了自己还没有系好的腰带，将袖子挽到肩膀处绑住，一伸手便将青杏从木桶中抱了出来。
抬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沐巾，正待给小姑娘擦擦身子，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
她视线落在从丹田又往下滑了两寸……突然愣住了。
――竟然是个男孩！
一直到青杏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一句，“娘，冷。”乔书才恍然回神，连忙把沐巾盖到了他身上，把人擦干后，又换过一旁的干布巾，将湿漉漉的头发包住。抬手拿起那套女童的衣裳，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穿到了身上。
似乎是真的累了，乔书这么折腾，青杏都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她将青杏抱到了床上，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瞧了一阵儿――眉眼清秀，看模样确实更像女孩子。
乔书叹了口气，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闹出这么个乌龙来。
她推门出去，准备让小二跑趟腿，去买件男孩的衣裳来。只是她刚刚出门，就一道身影落到了面前，手里端了个食盘，上面是摆了四菜一汤、还有两份碗筷。
“暗一？”乔书瞧了眼盘子上面的热气，应当是刚出锅不久，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笑道，“谢了。你先把东西送进去罢，我去找趟小二。”
“……是。”暗一犹豫了一阵，才应下。站起身后，又在原地顿了顿步，才缓慢地往里踱去，眼神一直落在乔书身上、或者说头发上。
乔书顺着他的视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触.手一片凉湿。
“倒是我忘了。”刚才她被青杏是个男孩的事儿惊到了，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倒是忘了把头发烘干了。
乔书感慨着，又退了几步，重新回了房中。她一面往内间走，一面抬手一绺一绺地抚过长发，水汽蒸腾，等到了铜镜前，头发就已经干了。她粗糙地用手拢了拢头发，便拿起方才摘下的簪子，随意挽了个极简单的发髻。
身后的端着食盘进来的暗一看着她的动作，手指忍不住动了动，到底还是握住了拳，重新又隐没了身形。
第29章 承诺
乔书吩咐了店小二之后, 正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晃晃悠悠的走姿，除了卫经和也没有别人。他这懒散的姿态, 半点不像是个习武之人。
似乎没想到能撞见乔书，卫经和脸上也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直起身子，回过神后又觉得自己这表现太过明显, 身体又塌了回去。
两人互相问了几句，便就要擦过身去。卫经和却突然扬了扬手，拦住了乔书。
“阿书, 我饿了。”
这句明示过后, 乔书才想起两人回来路上那句玩笑话，忍不住摇头失笑,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卫经和想到方才在大堂里看到的食客, 笑道：“给我做碗汤饼*如何？”他本就是临时起意，也不想乔书太过麻烦，灶屋里汤饼的材料应当是现成的、总比其他的菜式容易多了。
乔书的厨艺其实算不得好，若是她自己做吃食, 程度也仅到入口的地步, “汤饼”更是……从没做过。不过，她仍是答应得一点犹豫都没有。
――毕竟到时候有暗一在旁。
厨艺这一项, 在自家暗卫那繁杂到匪夷所思的技能中, 能稳稳排进前三。乔书自己虽然厨艺平平，但好歹也是做过吃食的人，有暗一帮衬着, 总不至于连碗汤饼都搞不定。
卫经和可不知道乔书的心思，见她答应得这般痛快, 也只当乔书对此熟练得很。谢过之后，便一转身，脚步发飘地往自己屋儿荡去。
那边游掌柜听闻自家大小姐要用灶屋，自然是极同意的。但客栈里的厨子都是些粗人，游掌柜也害怕他们冒犯了自家小姐，最后引着乔书去了一个小厨房。平日里客栈里若是来了一些挑剔的贵人，都是在这里做吃食的，虽然不大常用，但里头的东西也都是齐全的。
听乔书要做汤饼，游掌柜忙从一角落里拉出一个泛着白的布袋来，“大小姐，这些面是细绢筛过了的，您直接取用就是。肉汤也是现成的，我这就差人给您拿去。”他说着又招呼伙计去灶屋去取。
他正要去拿盐罐，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灶屋里还有些生汤饼，要不我也给您拿过来？”说着，又扯着嗓子朝外喊道，“包子！包子！”喊的是刚才出去的那个伙计，不过，他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想必那伙计已经跑出去一段了，游掌柜有些尴尬地冲乔书笑了笑。
乔书倒并不如何介意，“掌柜不必麻烦了，揉面我还是会的。”
游掌柜连声应是，又将屋里头的东西都指着给乔书介绍了一遍，听乔书谢绝了自己要找伙计过来搭把手的提议，他面上不由就带了些难色。
放自家大小姐一个人呆在这儿，游掌柜多少有点不放心，倒不是不放心这屋子和里头的东西，而是不放心自家大小姐――这里头又是刀、又是火的，若是大小姐在这儿伤了一星半点，他这掌柜也做不下去了。
但乔书坚持，他也没法子，只得一步三顾地退了出去。
游掌柜刚一出去，也不必乔书开口，暗一就从房梁上翻了下来。乔书仰头看了他一眼，却被他避开了视线。不过，乔书也没多想，只当是个意外，见他转身去抱柴火，净了净手也去和面了。
一炷香后，乔书皱眉转身，盯着暗一背对着她的身影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