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完这三个字,便转了视线,顺着他看去的方向,一个中年美妇正款款走来,她远远地先叫了一声,“阿书,快带小卫回房去歇着,我已经叫人去请宋大夫去了。你爹下手没个轻重,可要让宋大夫好好瞧瞧。”来人正是乔书的母亲。
乔书应了一句“是”,旋即便上前一步扶起了卫经和,“爹,娘,那我带经和先下去了。”
卫经和此刻疼得眼前都有些恍惚了,他心里明白陆父还是留了手的,但他此刻身上无一处不疼,几乎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晕过去。虽是如此,他还是借着乔书的力起身,强撑着冲陆母躬身道:“小侄谢过陆姨。”
陆母看见卫经和这满头冷汗的模样,忍不住心头怒火更炽――这死老头子,干得这叫什么事啊?!小卫多好的孩子,待阿书也好,这老头子是想把人打死吗?!
想着,她忍不住伸手在陆父腰间狠狠地掐了一下,脸上却笑盈盈地冲卫经和道:“你这孩子,跟陆姨客气什么。”
说着,又转头催促着乔书,“快带小卫歇着去。”
乔书能感觉到卫经和几乎是将全身的力道压在自己的身上,怕他出什么事儿,也没有多在此处耽搁,应了母亲的要求,便扶着卫经和往回去了。
那边陆母看着乔书带人走出几步去,又扬声嘱咐道:“阿书,你小心着点,别走太快了。”
*
第二日,卫经和房中。
乔书看着卫经和将整碗药汁一饮而尽,清苦的药味在屋子里蔓延,乔书闻着都觉得舌头发涩。
不过,卫经和却没多大反应,表情未变地将空碗放到一旁的托盘上,笑道:“这些小事儿交给底下人就好,阿书不必特地来一趟。”他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的垫子上,单腿屈起,若不是脸色苍白些,倒是与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乔书冲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先不说陆母的耳提面命让她好好照顾对方,便是乔书自己也觉得先前这几年似乎太过松懈了,两家的婚约让她十分放心,觉得此次的任务十拿九稳,倒是不像以前那样时时注意着。
……
接下来的几日,卫经和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云端,整个人都飘飘荡荡的。
温香软玉就在身侧,照顾细致又温柔,侧头眼神交汇间,平日不显的情意静静淌过……
卫经和忍不住想,等伤好了以后,要不要再去挑战一下自个儿岳父。不过,他也只是想想也罢,他虽贪恋此刻的待遇,但还是心疼自己的未婚妻的,这几日阿书为了照顾他眼下都有了淡淡的青影,整个人都带了些憔悴。
憔悴是必然的……因为乔书要照顾地可不止他一个。
好不容易将卫经和打点好了,乔书回到房中,便直接将人都关在了门外。
众人也不觉得奇怪,大小姐不喜欢人近身伺候,这在陆家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众人也看得出来乔书最近的辛苦,都默默地退得远了些,免得不小心弄出什么动静来,打扰到大小姐休息。
不过,乔书进入内室,却未往床榻那边去,而是脚步一转,转到了一旁的屏风后。平日被放在外间的软榻被移到了此处,上面直挺挺地坐了一个人。
他未着上衣,但整个上半身都被白色的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手臂部分有些许裸.露在外。
听到外面的动静,暗一手指动了动,本来虚虚点地的脚一下子踩实了,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显出了清晰的肌肉线条,显然是想要起身,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又紧咬牙关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乔书进来以后,就看见暗一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的模样。跟她早上走时比,坐姿分毫未变,看着就像是一动没动地干坐了一天,而且依照乔书对他的了解,大概率这也就是事实了。
乔书默不作声地拖出了自己的药箱,将瓶瓶罐罐都摆到了一旁,然后找出剪刀来,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绷带剪开。
白色的布条一点点落下,裸.露出来的躯体上遍布血痂,光看这些半愈的血痂便让人头皮发麻,没法想象最初的伤口是怎样可怖的模样。
乔书看了看伤愈的情况,多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给他重新换上了药。只是手指拂过处,暗一不自觉地肌肉紧绷,有些伤口又往外渗了些血来。乔书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毕竟身体本能反应,也不是暗一能控制的。
整个换药包扎的过程,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仅有的交流是乔书给暗一裹绷带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让他抬起手来。
等处理过之后,乔书将东西整理过、重又收了起来,她倒是没急着去扔换下来的绷带,而是就地盘腿坐下,仰头去看暗一。
暗一坐在软榻上,居高临下,他显然对这个状态十分不适,大腿动了动,但又想起乔书早上句“别乱动”的吩咐,僵硬地坐在原处。
“说罢,这次又犯了什么错?”看着暗一的伤口终于好些,乔书这才有心思追问他。
作为一个暗卫,暗一真的是非常非常自觉了,犯了错不用乔书开口,绝对主动去暗狱领罚。
选定暗卫没过几年,乔书就发现自己在家中的时候,暗一会时不时消失一段时间,不过她也没太在意,只当他去休息了。毕竟暗卫也是人,全年无休、一天十二个时辰待命的工作简直非人道,在家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偶尔离岗一下,乔书表示自己还是能理解的。
后来在暗一身上嗅到了血腥味,乔书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哪里是去放松?!分明是去领罚了!
至于领罚的理由,笼统就两条:一是没完成主子交代,二是没保护好主子。
乔书:……
城东铺子的糕点买不到没关系的,她又不是非吃不可;偷偷给挨罚的弟弟送饭失败也不是什么大事,饿他两顿也涨涨记性;她习武磕磕碰碰的也是常事,若是暗一真能从她父亲手上护下她,那早就不必屈才当个暗卫了……
乔书给他硬掰了好几年,才让他意识到,有些事情完不成是不必挨鞭子的。也可能是因为后来暗一一消失,乔书就去暗狱拎人,导致他找不到机会。
这次一回陆府,就碰到卫经和请她父亲“指教”一事,后来又被母亲耳提面命,将全副心神放在照顾卫经和身上,等她在自己房中嗅到一股微弱的血腥味之时,才突然意识到暗一前几日似乎都没跟在她身旁。
乔书当即将暗一叫了出来,本想再说教一番,但瞧见暗一身上的伤势之后,却什么别的心思也没了。
――身上几乎处处是伤,尤其是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不少地方已经见了骨头。
就这种伤势,暗一能动就不错了,还能把血腥味遮掩的近乎于无,乔书对他的能力也是服气得很。
第35章 醉酒
暗一沉默了一阵, 没什么起伏道:“没有主子的吩咐,擅自动手,当罚。”
听他这话, 乔书这才想起暗一回来的路上,将匕首架到卫经和脖子上的事儿。因为他只是做了威胁,并未真的伤人,卫经和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乔书倒是没有立即质问他缘由。后来,又是应付柳从云要紧,乔书倒是暂时把暗一这事给抛下了。
不过, 对暗一出手这事儿, 她倒是真的挺奇怪的,“那天, 你到底为什么动手?”她反复回忆这那日的场景, 怎么也没觉出卫经和有什么动作能让暗一误会:难道是因为拉着她的手?这也不对啊。
相较于前两回,这次的任务世界的男女大防近乎于无,再加上她和卫经和有婚约在身,忌讳更少, 两人见面, 稍带些亲密的举动也常有,都不见暗一有什么反应, 怎么这会儿就突然动手了。
暗一喉结动了动, 垂下了眼皮,挡住了眼中汹涌的情绪,用他一贯平稳的语调道:“他待大小姐不好。”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 还对自家的大小姐出言不逊,若非乔书出言喝止, 他当时真的想杀了那人。
乔书愣了愣,倒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使劲回忆了一阵儿,觉得卫经和这个未婚夫做得还挺合格的啊?
远的不说,就说这次石关外卫经和突然出现的事。乔书也是后来问起来才知道,卫经和是听说南凰在追杀一个中原来的女子,赶巧乔书也去了南疆,他担心出事,才快马加鞭赶过去的。乔书闲来也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深觉这“快马加鞭”用得不妥,“日夜兼程”还差不多……
不过她转念又想到平日里暗一对她的种种照顾,堪称体贴入微了,若是以他的标准,这世上可就真没几个人待她好了。
想着乔书忍不住摇头道:“你对他的要求也太过了,若是比照起你来,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待我好了。”
暗一平稳的呼吸有一瞬的紊乱,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只是乔书随后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从他的头顶泼下。
“经和做得不错了,你莫要再对他动手了。”
暗一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隔了好久,才沉声应道:“是。”放在身侧的手却死死地收紧,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臂上的伤口也被这动作被牵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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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经和虽然有在陆府长住的打算,奈何临近年关,看最新完结内容都在qn8①4⒏1⒍9⑥3他总不能将父亲一人抛在卫府,只能满面不舍地同乔书作别。
忙忙碌碌地过了一个同往常无二的年节,乔书却没能闲下来,她得给自己赶嫁衣。
第一个世界,她整个少年时期都在外征战,自然不会有人指望她精通刺绣,嫁衣是由陇州的绣娘赶制的;而第二个世界,她又先天体弱,这等耗费精力的事,她母亲自然不会让她沾手。故而,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
……比想象中的要难许多。
乔书将自己关在房里大半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自己还没觉得如何,倒是陆母先心疼了,“咱们家又不缺绣娘,心意到了便好,这一针一线的,得绣到什么时候去”
“听说卫家那小子去了江南,你听娘的,多同他处一处,感情好了,不比你绣百件嫁衣好使”
……
于是,乔书就这么被她娘扫地出门了。
*
卫经和年后本打算再去陆府,但奈何他父亲甩手就把家里的产业都扔给他,便自顾自去云游了,他只得苦哈哈地先处理这些琐事。
卫家的产业又多又杂,但最要紧的还是几个镖局,主事者都是卫家的门徒,里头也有同卫经和极相熟的人。
卫经和巡视产业到洪安,便遇见了这么个熟人,被拉着上了酒楼。
“大少爷,真是好些年没见着您了。”一个国字脸大汉说着,就给卫经和和他自己一人倒了一大碗酒。
卫经和端起了酒碗,却没有饮下的意思,而是笑道:“秦大哥何时同我这般客气了”
秦杞听他如此说,愣了愣,又哈哈大笑起来,“卫弟、卫弟,是大哥的错,大哥自罚一碗。”说着,就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
两人当年关系便不错,如今算是久别重逢,气氛很快就热了起来,你一碗我一碗,最后索性都直接提起了酒坛子来,卫经和半醉间,瞧见楼下一个熟悉的人影。
“阿书……”他含含糊糊地叫道。
那边已经趴下的秦杞听了这话,又摇摇晃晃地起来,满脸酒气地磕巴道:“认、认输不、不……我还能喝……来、干了……”
楼下,乔书似有所感地抬头张望。
“乔乔”她身旁的女子有些疑问地开口,这是一个极美艳的女子,身形窈窕、五官明艳,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乔书途径雾云山的时候,正碰到这姑娘被山匪纠缠,她上去帮了个忙,可巧两人都要往南边去,便结伴而行。
“我方才好似听到有人叫我。”乔书皱眉道。
顾芸眼神在酒楼上略过一瞬,旋即又转回头来,对乔书道:“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乔书四下找寻了一阵儿,却一无所获,不由叹了口气,“可能罢。”
两人正对话间,二楼栏杆上突然有一人探出身来,一面招手,一面冲她喊道:“阿书!阿书!”
乔书:……
乔书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也错过了一旁“顾云”骤然阴郁的神情。她顿了顿,转过头去,有些尴尬地对顾云道:“上面这人我认得,他应当是喝醉了,我上去瞧瞧。云儿,你……”
顾云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到平日的冷漠,她冲乔书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先回客栈。”
乔书对此也不意外,这一路行来,她和这姑娘处得不错,两人聊了不少。顾云虽未正面提过,但聊的多了,乔书也渐渐察觉到,这姑娘似乎有什么情伤、或是遇到过负心人。
至于具体情况如何,乔书也怕触到她的伤心事,也没有细问。不过,那段遭遇对顾云的影响甚大,表现在平日里,便是她对男人十分厌恶。如今,上头打招呼的明显是个男人,顾云自然不可能跟她一同上去的。
乔书上去的时候,卫经和还依着栏杆痴痴地望着路上,似乎在奇怪乔书为什么不见了。
“陆姑娘。”乔书一上楼,就有几个汉子起身冲她抱拳道。
乔书也抱了拳回礼,转头看见醉倒在桌子上的秦杞,又看了看还在凭栏痴望的卫经和。
这几个汉子都是秦杞手下的人,自然是知道乔书同卫经和的关系的,此刻都尴尬得紧――自家老大强拉着人喝酒,把人灌醉了,还被人未婚妻撞见了。
“陆姑娘,镖头他许久不见卫少爷,一时高兴就喝得多些。不过,您放心,我们都在旁看着呢,出不了什么大事儿。”有个脸庞圆润的汉子向前走了一步,冲乔书解释道。
乔书本就没什么生气的意思,顶多因为卫经和当街呼喊有些尴尬。这会儿听他们这么说,也就顺势道了谢,问了卫经和的住处,就将人搀着走了。
他走后,有个年轻些的汉子红着脸道:“这就是咱们的少夫人……真好看。”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一巴掌拍了过去,笑骂道:“想什么呢!小心人回来,挖了你眼珠子。”
“你少他娘的放屁!”那年轻汉子高声反驳了一句,又放低了声音道,“少夫人看着性子就好。”
拍他那人也收了手,看了看二楼的狼藉,还有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镖头,忍不住附和道:“这倒是,要搁我们家那口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脸色一白,没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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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书自然不知道身后这一番议论的,她半扶半拖地将人送到了卫家在洪安的别院,又张罗着让人熬醒酒汤。
脱了外裳半躺在床上的卫经和这才有些缓过神来,他有些难受地蹙着眉,转头看了看乔书,“阿书你怎么在这儿”
乔书听他这么问,便知道他有些清醒了,“……我来找你。”
卫经和似乎有些惊讶,他定定地看了乔书一阵儿,紧皱着眉道:“阿书,我想……”
乔书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后半句,正待开口询问,卫经和突然倾身过来,浓重地酒气侵占了口腔,乔书下意识地想要仰头后撤,后脑却被他紧紧地按着。
乔书有些缓不过气来,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整个人趴在了卫经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