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先头那话说完,又突然露出一副恍然的模样,忙摇头道:“……瞧奴婢说的,夫人的首饰,当然得让珠玉轩的当家亲到府上来商定的。”
乔书摇头道:“我又不爱摆弄这些东西,快不必找这么些麻烦了。”
乔书不愿意理易韬圭,但是对这个叫红儿的小丫鬟却不怎么为难,言辞都很亲切。她此刻心情不错,自然语气更软。
妆奁里的东西都十分眼熟,同她在崔宅的相差无几,放置的方式都差不多,她不费力就找出了自己想要的那只簪子,是只银簪、簪柄极细……
她又挑了几个其它的首饰,看着那银簪在其中丝毫不显突兀,这才开始挽起了发髻。
红儿显然不是惯常贴身伺候人的丫鬟,手上带着厚厚的一层茧子,做起事来倒是麻利,但遇到梳头发这种细致的活计,就有点抓瞎了,只会寥寥的几个样式,故而这几日都是乔书自己绾发。
见乔书站起身来,她木愣愣地瞧着,喃喃道:“真好看!”
全然不记得,自己方才还嫌弃这些首饰老气了。
……
乔书这几日也差不多摸清了易韬圭的作息了:他醒得早,不到四更天便起来,旋即便会直接过来她这里,瞧上一眼。
她这几日虽是一直昏昏欲睡,但是睡得却浅了,对此总是有所察觉的。但鉴于两人之间这复杂的关系,她选择的都是……装睡。
易韬圭一般会在床旁站上半刻到一刻钟不等,然后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乔书猜想,他应当是去练刀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再一身汗意地回来,重新站到了自己的床前。
这次站不了多久,便会匆匆走了,一般要晌午时分方才回来。
乔书侧头看了看天色,此刻天未大明,尚带着几分昏暗……应当是卯时吧?乔书有些不确定地估计到。
到易韬圭回来,满打满算近两个时辰――足够了。
她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用着早膳,红儿端了粥过来,乔书伸手去接,左手“不慎”碰到了她的手腕。
红儿只觉得不知怎么的,一下就失了力气,手里的碗也端不住了,热腾腾的粥就这么泼了乔书一身。
“奴、奴婢该死!夫、夫人您、您……”红儿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说话都不顺畅了。
乔书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破绽,一瞬的惊诧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和,她轻轻拉起了跪在地下的红儿,拿着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温声道:“瞧你吓得,多大点事儿啊?”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污迹,笑道:“我今儿便觉得这衣裳配得不好,就是一时犯了懒、没去换。我想着前几日穿得那件秋香色的就好,就是让人去洗了……你去那边问问,若是洗好了,便给我拿过来,正好换上。”
“你这一下子,倒是全了我的心意了。”乔书笑叹了一句,拍了拍红儿,“……快去罢。”
红儿当即一迭声地应是,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待瞧不到红儿的身影后,乔书又在屋里多坐了一会儿,接着用她的早膳。
待确认对方着实不会再回来后,乔书这才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匆匆将身上的衣服一换,披上大氅;又从柜中翻出了帷帽,拿着便急急地出了房门。
乔书不知道燕北侯府的守卫如何,但就她这几日转悠的收获,后宅里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只有几个扫洒的仆妇,也就早晚清扫一下落叶,其余时间也都不见人影。
她向北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半个生人都没碰见,顺利地有些过头了。
不多时,那熟悉的漆红大门就映入了她的眸中。
乔书心里一喜,可小腹却一阵抽痛,她踉跄了一下,额上冒汗,扶在一旁的树上缓了半晌才堪堪平静了下来。
乔书苦笑着将手搭在了肚子上,轻声喃喃道:“乖孩子,可别这个时候给娘亲找事情啊……”
第50章 生产
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乔书心知自己的机会有限,今日这般顺利的局面不一定有第二次,她也不再耽搁, 快步走到了那漆红的门前,一手翻起门栓上的锁头,一手将自己发上的银簪摸了下来。
纤细的簪柄对准锁扣,毫不费力地插.了进去, 乔书手指松松紧紧、那银簪也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轻动,不多时,便是“啪嗒”的一声轻响, 是那锁弹了开。
锁既已经打开, 乔书脸上仍没有什么轻松之色,她谨慎地推了推门, 没听到什么生涩的“吱嘎”声, 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门应当算是常用。
从燕北侯府出来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不过重要的,还是出来之后。崔宅肯定是不能回去了,易韬圭既能把她从崔宅里掳出来第一回 , 也就能有第二回, 她还不至赶着去自投罗网……
若是正常情况下,乔书绝不至于如此忧虑, 随便找个林子钻进去, 暂住一段时间都没问题。但现在她身体又虚,还挺着个快临产的大肚子,她还真的不敢随便将就。
想着崔维以前跟她说起过的, 置在南郊的庄子,她还是决定去那儿呆上一段, 虽说仍有风险,但总比在崔宅里好得多。
……
乔书直接用发上的簪子做抵,暂雇了个牛车,说要去城南的枫林去看看。
牛车虽说要慢上许多,但她现在这情形,实在受不得马车的颠簸了,她还不至于为了出逃,罔顾一条小生命。
*
而与此同时,红儿在浣衣院问了半晌,也没问出那件夫人那件秋香色的衣裳在哪,负责浣洗的李婆子一口咬定,自己从没见过什么秋香色的衣裳。
红儿同李婆子分辩了半晌,依旧无果,最后只得讪讪地回了房,“夫人,奴婢没找到您要的那件衣裳,您是不是记错了……”
她一边扬声说着,一边往内室里走,看着空无一人的卧房,她当即脸色一变,复又抬脚走回了外间,看着动了一半、明显未能吃完的早膳,她脸色更差了。
“夫人、夫人?!您……您别吓我啊!夫人!”
【“我不在的时候,守好了夫人,一步也别离开。”】想到夫人刚搬回来那会儿,将军的交代,红儿心中更忐忑。
她登时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往前院跑去,“哥!哥!你快去找将军去,夫人、夫人不见了!”
*
乔书这边却情况不大好。
牛车的车厢足够宽敞,足够人随意坐卧,可乔书此刻却蜷在一角,脸色难看。
肚子坠坠的疼,疼一阵、缓上一阵儿,但显然疼痛的频率愈高、程度也愈加重了。
身体的不适尚可忍受,真正让乔书脸色不好的,还是心底的猜测――这莫不是要生了吧?
乔书深吸了口气,趁着疼痛方才缓下来,轻轻撩开车帘,看了眼外头的景象,应当是到了城南。
南郊的那庄子闲置了许久,去了定要先清理一阵儿的,请稳婆、布置产房也要时间的;而崔宅里,稳婆已经搬到后院、暂且住下了,产房更是早早布置好了。
乔书咬了咬唇,这选择其实并不太困难,她也只纠结了一瞬,就扬声冲车夫道:“改道,去城南崔家。”
中途改路什么的,也不稀奇,只要给足了银钱,改去哪里都好说?
而乔书作为车资付的那个簪子,足够他绕着京城跑上十圈也没有怨言了。
是以,那车夫听了乔书的要求,半点犹豫都没有,爽快地应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乔书就庆幸起了自己的选择,腹中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那隐隐的下坠感也变得分明――这是真的要生了!
乔书咬着牙、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但那疼痛还是让她额上的冷汗渗出来,汗珠顺着面颊淌下,浸湿了鬓发。
身下的颠簸感停了一瞬,乔书轻轻舒了口气:崔宅前面有条窄巷,仅容单向的牛车通过,这会儿应当是在避让罢。
就快到了、快到了……
昏暗的车厢骤然明朗,原来是车帘被人一把掀了开。
乔书有些艰难地抬头看去……果然是易韬圭。
瞧见乔书现在的模样,易韬圭脸上沉沉的怒气骤散,一下子就转为慌张无措,“阿书?阿书……你、你……”
“去崔宅。”乔书现在着实没有那个心力再多想什么了,简明扼要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好,去崔宅……咱们去崔宅……”易韬圭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几遍,这才仿佛过了脑子似的,倾身上前、将乔书抱了出来,快步像崔宅方向走去,一面口中喃喃道,“阿书,没事儿的,没事儿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乔书,还是安慰他自己。
乔书:……
我这是快生了,不是快死了!
这般想着,她在这渐渐加重的疼痛中,竟生出些好笑的心思来。
此处离崔宅已经很近了,易韬圭抱着她、健步如飞,比坐牛车还快些。不多时,就看见崔宅的大门。
易韬圭回京后,暗着来崔宅不下十数回,但正式登府也就一次。可也只这一次,就把宅子里的主人给拘了,崔宅里的家人实在是很难不记得他。
也不知他在这群人心中到底是怎么个形象,乔书抽眼看着,那些家仆护院虽是意思意思上前拦着,但也只是意思意思罢了。易韬圭往前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生生地退到了大门旁,由着易韬圭一脚把门踹了开,几乎是毫无阻拦地进了府。
乔书强打起精神来,给他指着产房的位置。易韬圭现在明显头脑发懵,乔书指着哪就往哪走,她有阵疼劲上来了,手指发颤,指得歪了些,指向了院子中的那泊湖,这人竟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踏了台阶、就往水里走。
“错了、那边!”乔书简直想敲开他脑子,看看那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好、好好,那边……阿书我错了……你别气、别气……”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总算进了内院。也不知崔维是怎么管得府上的,这段时日,宅子中,主人被羁押、女主人也不知所踪,可这府上竟还是井井有条,没有半分寥落萧条。
外院的家仆护卫对家中的夫人不甚熟悉,但内院丫鬟们可并非如此,易韬圭一将人抱了进去,就有人认出来乔书,扬声道:“夫人!夫人回来了!”
旋即就被另一种声音取代,“夫人要生了!”
“稳婆、稳婆,还不快去请来!”
“香袖已经找去了。”
“我去烧水!”
……
院中霎时乱成一团,这会儿已经没人有心去追问乔书的失踪了。就连抱着乔书的易韬圭,也被忽略了个彻底。
生产的准备是早就做好了的,虽说因为乔书骤然失踪,搁置了一段时日,但到底还是算准备充分,是以最初的忙乱过后,院中倒重新变得井井有条。
这一平静下来,便有人认出了易韬圭――那日来拘捕家主的将军。
众人登时手足无措:本来失踪多日的夫人突然回来就让人疑惑,将夫人带回来的还是这位……
这下子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而易韬圭一脸生人勿近的脸色,更让人望而却步,不敢上前多问一句,一时院子中倒是诡异地静了下来,众人轻手轻脚地做着手中的事,产房里压抑的闷哼声越发地明显。
那闷哼声极轻,湮没在稳婆的商讨、安慰声中,本该听不分明的,易韬圭却觉得那声音如同惊雷一般,打在他心上,便是刀斧加身都没有这般疼的。
他焦躁地在原地踱了半天的步子,忍不住一抬脚就往产房冲去,只是刚一推开门,就被一个健壮的妇人堵了出去,“出去、出去!女人家生孩子,你们又帮不上忙,少进来添乱。”
易韬圭抬眼瞪那妇人,那妇人只觉得身上一冷、莫名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来又觉得掉面子:她这接生了大半辈子,什么情形没见过、贵人府上也去过不少次,怎么还能被人一个眼神吓住了?
孙婆子心里纳罕,但到底不敢再对着易韬圭说什么,而是转头对着旁边的一个丫头道:“拦着点你们家老爷!”说完,就忙不迭的甩上门。
那门贴着易韬圭的鼻子关上,他身周的气压肉眼可见的降低,被孙婆子指着那个小丫头一抖,那句“这不是我们家老爷”就生生地咽了下去。
*
门内,孙婆子倒不复方才那凶神恶煞,而是转为一副温和的模样,“闺女啊,你好福气……夫君是个会心疼人的。”
不等乔书答话,另一个正在烫着剪刀的婆子就先点了点头,笑接过话来,“可不是嘛,老婆子也接生这么些年了,见得人多了去了……都是盼儿子、盼孙儿,咱们这拼死拼活的给他们传宗接代的,倒是给抛到一边去了……”
……
“闺女,咱挺挺、挺过这一关去,再给家里添个大胖小子,这日子就更圆满了不是?”
乔书不是忍不得疼的人,毕竟以前的任务也摔打惯了,受伤实在是常事,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生个孩子这么疼。
孙婆子一边在乔书耳边念着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一边拿着巾帕擦着她额上的冷汗,乔书心知她这是帮她转移注意力,但她觉得这似乎效用不大,她这会儿疼得、实在是都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了。
乔书勉力扯了扯唇,想表示感谢,但她自己也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狰狞。
她眼前疼得恍惚,隐隐觉得这稳婆脸色似乎不大好,原本絮絮叨叨转移她注意力的话也渐渐停了下来。
*
门外,易韬圭看着一盆盆热水端进去,端出来的又变成了一盆盆血水,他冷静了半天还是按捺不住,劈手拿过丫鬟手里的热水,端了进去。
只是方一进去,就听见“难产”“看见脚”之类的字眼,易韬圭只觉得脑子一懵,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那稳婆看见他进来,也是一愣,这回倒是没再赶人,而是一脸沉重地走上前来。
“崔老爷,夫人她胎位不正……大人、孩子大约不能……都保下来。”
“您看……”
见易韬圭懵在了原地,一脸空白的模样,孙婆子顿了顿,又续道,“夫人她身子底子弱了了些,先前又耗费了太多的力气,这会儿便是保大人,也不一定能保住人。”
她说什么?
――不一定能保住人?!
什么阿书底子弱?怎么可能!?阿书身体那么好,连生病都少有!
情绪到了一个临界点,易韬圭觉得自己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听着自己声音平静道:“保大人,尽全力保大人。”
然后几步走到了床旁,覆在乔书的手上,一根一根地将她紧紧抠在褥子上的手指掰开,然后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阿书,你听着,你若是撑不过去,崔维……绝对不会活着出大理寺。”
那磨人的疼痛似乎缓了一刻,乔书略恢复了些神智,旋即就听到了易韬圭这段话。
乔书:……有毛病吧?!她撑不撑得过去,跟崔维的死活有半点关系?
她恢复了点力气,忍不住白了易韬圭一眼,只是看清他的神色后,却是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