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雪的动静传过来,很小声很轻,还伴随着小口小口的喘息。
伏黑甚尔睁开眼,看见一双黑色的制.服鞋。
目光在细瘦的脚踝上停留了一刻,顺着小腿袜往上,看见一截红色的牛角扣大衣,他愣了一下,然后视线被遮住,一把伞罩在了他的头顶。
“呼……”
听见了庆幸又有点疲惫的呼气声,接着,一张小小的、属于妹妹的脸探进来。
伏黑甚尔几乎是逃一样地移开目光,他想站起来想要逃跑,感觉自己已经不配被她这样注视,但是她撑着的伞还罩在他的头顶,如果这时候站起来,一定会把伞和她都连带着掀倒。
于是他一动也不敢动。
“哥哥。”
看见她蹲在自己面前,有点忐忑地眨了眨眼睛。
“外面好冷呀。”
她小声问:“和我回家好不好?”
……
她想起来了吗?
全部都想起来了吗?
这一刻,伏黑甚尔甚至在想要不要立刻死掉。
但是他什么也不敢做了。
人生里唯二的两次主动,一次让他离开了京都,一次让他永远地失去了妹妹。
他只能摒弃思考丢掉自己的所有意识,做完完全全被她驱使的狗,这样才能感到安心,这样才能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再做错事。
他不可以再犯错了。
一点也不可以。
所以配合着她站起来,听她的话把她抱住,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然后撑起伞,挡住天上的降雪,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家。
“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么大的雪,哥哥像是大雪人一样坐在墙角等我,那一天,绘梨跑回去的时候,回头看了哥哥一眼,就觉得甚尔这么大,要是能被甚尔背着回去就好了。”
妹妹抱着他的脖子,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一点也不记恨他,甚至没给他一丝一毫的惩罚。
“以后的下雪天,哥哥也可以像今天这样,把绘梨送回家吗?”
伏黑甚尔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说不出来话。
“可以吗?”
她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口,小声说:“为了找哥哥,我的鞋子都湿掉了,好冷呀。”
手掌下意识覆上她的脚,然后把她的鞋子脱掉,把她的脚夹在手臂和胸口之间,问:“还冷吗?”
“不冷了。”
她像是一只得到了特权的小动物,有点放松地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像是一只小猫。
伏黑甚尔别开目光,不敢多看。
家里离这边不远,大约五分钟就走到了,门铃刚刚按响,小海胆和狗狗就跑了过来。
看见他,小海胆皱了皱鼻子,臭着脸瞪了他一眼,然后有点别扭地从鞋柜里找来了两个人的拖鞋。
被抢走了工作的小狗非常不爽地汪汪叫了两下,被伏黑甚尔看了一眼,又抖了抖尾巴安静下来,委屈地伏在了地上。
“闹闹快看,是谁回家了呀。”
她换上拖鞋,笑了笑,把狗狗抱到他面前:“是哥哥哦,快和甚尔哥哥说欢迎回家。”
小狗呜汪呜汪了两声,满脸写满了不欢迎,但她根本听不出来,有点惊喜地抬头看着他:“看,哥哥,闹闹也还记得你呢,就知道你们两个感情最好了!”
“……”
伏黑甚尔看了看这只沾满泥巴的臭狗,又看看她,没说话,把小狗从她怀里揪过来:“它太脏了。”
说着,男人低头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的下一步指令,少女眨了眨眼睛,好像这才发现闹闹去花园里打过滚,鼓起脸看着自己身上的泥巴,又皱眉戳戳小狗的鼻子:“脏闹闹。”
“哥哥给它洗澡澡好不好?”
她把他推进浴室,笑了笑:“顺便哥哥也洗一个热水澡,小惠已经去给你找能穿的衣服啦。”
“知道了。”
他打开花洒。
呼。
终于把大家都带回家了呢!
至于心情……嗯,这个要慢慢来……目的是让大家都快快乐乐相亲相爱!
想到这里,绘梨就变得超级有干劲,洗过澡换上睡衣出来,甚尔哥哥正在给闹闹吹毛毛,小海胆在旁边协助,她也跟着凑过去,闹腾的小狗一见到她就开始卖乖,躲在她的怀里舔她。
她感觉有点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小海胆敲了敲狗狗的脑袋,说不许舔姑姑。
“小惠怎么也变凶了呀。”
绘梨揉了揉小比格犬的脑袋,露出心疼的表情:“不怕哦,小惠哥哥是在和闹闹玩呢。”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会觉得这只小狗好乖好可怜。
伏黑惠抿抿唇,看了看完完全全像是一直大笨狗狗的爸爸,又看看沙发上一直盯着姑姑看的五条哥哥,最后又看看还在缠着她闹腾的小狗,小脸蛋鼓起来。
“我今天……”
他低下头,小小声撒谎:“还没有写作业呢。”
夏油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正在辅导小孩写作业。
新换的幼儿园奉行精英教育,作业比一般的小孩要多,但夏油杰记得这孩子明明已经写过一遍了。
少女专注、认真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小孩身上,看得出来她非常非常重视他。
夏油杰把薯条放在餐桌上,忽然想:
如果他也有个孩子就好了。
他慢条斯理地挤番茄酱,脑子里静悄悄地冒出这个想法,很小声,像是在偷窃什么东西。
如果他也有个孩子的话就好了,他又重复了一次这个想法,感觉豁然开朗。
她这样喜欢小孩,就连伏黑甚尔生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能得到她的这么多关注和爱。
如果他们之间,诞生一个属于她的孩子的话,她一定就……永远也不会丢掉他了吧?
照顾好她,然后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她完完全全是笨蛋妈妈,所以全部的事情都会由他负责,所以她就会……永远离不开他。
夏油杰贪婪地看着她认认真真辅导小孩功课的样子,感到自己又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和意义。
――为了永远被她需要,永远不被她丢弃,为了更多更多地占有她的目光,朝着这一条路坚定地走下去吧夏油杰,你没有疯,也不是在臆想,你只是找到了新的理想。
他不要再做哥哥,要做她孩子的父亲。
但她还这样小。
“晚餐都做好了哦。”
还是高中生。
“绘梨要现在吃,还是等小惠写完作业呢?”
生育也是一件非常非常有风险的事情,她这么小一只,怎么怀宝宝,怎么承受那样的苦楚?
所以……
“要现在吃!”
她牵起小孩的手走过来,和他一起盯着薯条看,完完全全还像是一个孩子。
要和她有一个孩子。
夏油杰卑劣地想道:找到可以让男性生孩子的咒灵,趁着她刚成年的这个时期怀孕,在她要踏进人生的新阶段,要去拥抱更大更大的世界的时候,他们的孩子也刚好出生了。
用孩子把她捆起来,让她永永远远也无法再将他丢下。
看着挚友,看着被她带回来的,明明犯了那样大的过错却又被轻易原谅的狗,夏油杰下定决心,也要违背她的意愿,做一件错事。
他不要再做哥哥,要做她孩子的父亲。
绘梨完全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也知道家庭氛围这一件事情需要长久的相处和努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所以也没有着急。
又是一年的末尾。
和神子大人一起过了生日,他真的长大了,不再像是之前那样会把奶油蛋糕扣在别人的脑袋上,许愿的时候也变得非常用心。
绘梨有点想哭,感觉自己和神子大人错过了好久好久的时光,没有陪伴着他一起成长,所以那天晚上,神子大人把她抱在怀里,说了好多好多她离开之后的事情。
后辈的离世、杰的叛逃,他去做了教师,遇见了很多有趣的孩子,后来又亲手杀了杰,被超级坏的咒灵封印了好久好久。
“那时候才开始想你呐。”
他笑着捧起她的脸:“好啦,不哭好不好?别露出这副表情嘛,待会杰又要说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了。”
她哭得说不出来话,五条悟摸摸她的脑袋,没有说后来自己站在两面宿傩的领域里,全身都被斩击切割的那一刻,心里在想着什么。
“超――累的G。”
把脸颊凑过去:“亲亲嘛,要亲亲嘛,不亲亲的话那些痛怎么才能好起来……”
被亲了。
被捧着脸颊亲,亲额头亲脸颊亲鼻尖,最后犹豫了一会,她亲亲他的唇角。
他一顿,然后吻下去。
很慢很温柔的一个吻,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在交换彼此的气息,后来又断断续续说着世界的改变,说着未来的科技,直到她撑不住睡着,五条悟一个人坐在夜色里,看着窗外的小雪,直到黎明。
后来是小惠和甚尔的生日,这一次神子大人没再捣乱,她和小惠一起做了蛋糕,第一次做的不太好吃,但不太爱吃甜食的小海胆很珍惜地小口小口吃光了。
第二次给甚尔做了超大版本,口味依旧不怎么样,伏黑甚尔在客厅坐了一晚上,一边看着无声电视,一边把蛋糕全都吃完了。
到了二月,立春那一天,是杰的生日。
她和小惠也一起给杰做了蛋糕,少年看起来很高兴,许愿的时候也非常非常用心,花了好久的时间,绘梨看着哥哥,感觉他最近几个月变得越来越温柔了。
升到了高三,课业加重,她忙着学习,小脑瓜完全顾不了别的事情,两个少年也很默契地没有安静下来。
绘梨发现她不瞎操心,家庭的氛围好像反而在自然而然慢慢好转。
杰会和甚尔打听一些奇怪咒灵的踪迹,成为了据说非常厉害的总监会高层,一和神子大人有矛盾,就把他派去出差,后者出发前总是会来看看她,回来之后会给她带超多伴手礼。
她吃不完,所以就送小惠送哥哥送同学送邻居,甚尔哥哥现在除了照顾闹闹,还接了高专体术教师的工作,全家人都没有再吵过架,也没有打扰她的学习。
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的卷子提交上去,她彻底放假,变成了一个大人,才收到了两张电影票。
是最近很热门的爱情电影,不知道是出于默契,还是商量好的,他们选择的是同一家电影院的同一个场次,只是座位不同,在最后一排的最中间,连号码都挨在一起。
[希望你答应哥哥的邀请。]
杰的信息一如既往地温柔,说:[想在家里休息也没关系。]
[嘛,会来的吧?]
神子大人根本没有给拒绝的余地:[不来的话就哭给你看哦。]
第37章 咒の暂别
“我可以不去吗?”
现在正是春天。
东京的樱花还没开, 但是各种樱花季限定的商品已经占满了大街小巷,路过甜品店的时候,看见了摆在外面的新品招牌, 被上面的粉笔画吸引, 给她带了小点心。
回到家, 听见她这么说。
“嗯?”
夏油杰把点心放在桌子上, 看向她。
伏黑甚尔在上课, 悟被他调去外面出差, 小孩在补习,今天只有他在。
所以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在说晚上的电影吗?”
坐在她的脚边, 陪她一起看幼稚的动画, 看了看她的脚踝, 轻轻攥进掌心。
“如果累的话可以不去哦,在家里休息就好了。”
脚踝被哥哥捏着, 接着哥哥又按压起她酸酸的小腿,绘梨低头看着他, 想到以前每次自己瘫倒在沙发上喊累, 哥哥都会过来这样帮她按摩, 从小到大没有喊过一句累,就感觉眼睛变得湿漉漉的。
明明杰只比她大了一点点, 但一直都在照顾她。
她却一点回报都没有……实在是太坏了。
“其实、其实也不是很累。”
她哭着说:“我只是,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杰……”
像是从前一直做的那样, 妹妹哭着对他诉说自己的心事, 问他应该怎么办,好像不管他说什么, 她都会像是从前那样,听他的话去做。
“明明一直以来都只有杰的,但是后来、后来又记起了神子大人。”
肌肤被哥哥手上的戒指触碰,少女想到那一天,自己给哥哥戴上戒指的时候,在心里许下的诺言,就感觉愧疚极了。
“感觉像是有两个绘梨在打架,一个说神子大人等了绘梨这么久,绘梨不可以辜负他,另外一个又说绘梨也喜欢哥哥,不想看见杰伤心。”
这些话不敢和神子大人说,但是却可以在杰的面前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因为杰是会理解她体谅她,永永远远引领着她的人。
她抹着眼泪,迷茫又无助地看向他:“绘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杰教教我好不好……”
好乖。
明明知道他也喜欢着她,却还是问这种话。
其实今天是特地支开了所有人,想要做一点错事的。
但是看着她,看着掉眼泪的,被自己捧在掌心照顾了这么多年,一点点委屈都舍不得她受的妹妹,就又有万般怜爱浮上心头。
这是他的绘梨。
不是仰望着谁的小玩伴,也不是总是低着脑袋掉眼泪,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一直被欺负的小可怜,而是被他捧在掌心的绘梨。
初见的时候像是一只流浪的小猫,带着警惕的目光看他,后来又一次不小心把她吓坏,花了很长很长时间,用光了全部的零用钱和耐心去投喂去靠近,才终于又得到了她的信赖。
后来的十多年,每一天都在加深这样的信赖,每分每秒都在让她更加依赖自己。
不是没想过趁这种时候做些什么,毕竟他的底色是卑劣的。
――占有、侵犯、掠夺,不顾一切弄坏她,打碎一切的信任和依赖也没所谓,这样的念想依旧会每时每刻冒出来。
但是啊,在阴暗扭曲的道路尽头,跳着一颗纯白的心。
一切的起始都源自于爱。
珍重的、深刻的爱。
希望她开心,想看见她的笑颜,想呵护她、照顾她,把她高高举起来,让她站在自己的世界顶端,不叫她皱一丁点眉头。
所以哪怕知道她想起那些事情会发生什么,哪怕心里知道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该怎么做,他也不忍心看着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依旧信任依赖着自己,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夏油杰垂下眸,攥着妹妹细瘦的,好像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捏碎的腿骨,忍耐着把小小一只的妹妹彻底弄碎弄坏的念头,笑了笑,说:“那绘梨可以把哥哥的电影票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