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中秋节,杜宏琛收到外地官员的冰敬和炭敬,也因为如此,中秋家中包括下人都吃的走不动道了,欢声笑语也在此时。
偏偏封家却是愁眉不展,封琅这些日子无心上衙,偶尔在翰林院看到杜宏琛只气的牙痒痒,但又不好发作。
哥儿和姐儿没了母亲,也是愁云惨淡,还好封琅对她们道:“你母亲故去,却留下一大笔嫁妆,我作主封存起来,只等将来平分给你们三人。”
当年赵璐出嫁,嫁妆之最,连公主都未必能比得上,有一半被赵璐带去洛阳,另有一部分留在京中给三个孩子。
喝了一壶浊酒,封琅进房,心道再过一个月约莫就能收到赵璐平安抵达洛阳的信了,自己也能心安了。
只是没想到他等到的却是仆从慌忙回京报丧的消息:“三爷,我们三奶奶失足掉入水里,被救起来之后,就人事不省去了……”
封琅跌坐在椅子上:“怎么失足的?她素来不是个冒失的性子。”
仆从道:“仿佛是有个婢子撺掇的,只是后来她跑了,三爷要不要报官啊?”
“报官?”封琅摇头,一个早就已经死了的人,报官之后,岂不是把自家死遁换人的消息传出去。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失足落水,而是有人故意引诱的,可是背后之人料准了他们不敢声张,因为在律法里,赵璐已经是个被火烧死的死人了,还是他当时亲自认的尸。
背后之人毒,实在是太毒了。
……
凉风习习,已经到了九月,冯家舅舅冯鹤轩终于上京,杜宏琛在岸边亲自接他过来,冯鹤轩一路讲着见闻,“我们在济宁时,风浪很急,有一艘极豪华富丽的船只,有位妇人似乎跌落水中而亡,我听说是有人在那岸板上涂了好些桐油,但他们家人却不报官,也是奇怪。”
杜宏琛淡漠的道:“兴许是来路不正的人,所以才不敢嚷嚷。这些闲事你莫管,来随我上车,你姐姐和你外甥们等着给你接风呢。”
第37章 讨要嫁妆
冯鹤轩今年二十岁, 过了府试,院试未过,也知晓自己的实力, 能有童生的功名就已经到头了。这次上京前,他娘也说多听姐姐和姐夫的话, 冯氏说了对他的安排:“考功名最是难熬,若是能读出来倒也罢了,若是没有那份心气儿,早日做事,也好支撑门户。”
“我一切听姐姐姐夫的安排。”冯鹤轩脾气很好, 又一向信赖二姐, 无不听从。
冯氏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先住下,看你姐夫怎么安排,若是能在六部或者翰林院做个小吏, 到时候定下来, 再等三五年娶一房媳妇,在京中安好家, 也能把爹娘也接来。”
若薇心想娘一直很有分寸感,她虽然也帮衬娘家,但绝对不是那种把婆家好处全给娘家那种,而是先教人自立, 让冯舅舅有份差事, 到时候成家了娶了媳妇, 你愿意再读书就自己谋生, 若不愿意也能养活一家人。
自然冯氏也简单的说了一下她和宣平侯府的渊源,冯舅舅有些吃惊, 但又很错愕,可他见姐姐并没有认祖归宗后就不认自家,反而把自己依旧当成亲弟弟照顾,心中自然感激,可他脸皮薄,也不擅长说好听的,只默默记在心里。
却说姨母曹璇操持了中秋节之后就病倒了,冯氏得知这个消息,赶紧准备了几样补品,让人准备车马去成国公府探望。
说起曹璇,若薇想起当时她曾说起中秋过后,会让封家退还嫁妆的,只是这事儿娘是受益者,不好去问,多问了人家还以为她们总惦记。但现在还没有任何回音,也不知道如何,罢了,身外之物没有性命重要,如今那个总要置娘于死地的人去了,娘的性命总会安全许多。
“娘,姨妈怎么会好端端的病了,她正值壮年啊。”若薇不明白,现在刚进九月,虽有秋风瑟瑟,但不至于病了好几日都不见好。
结合前世她在宫中,甚至没见过成国公世子夫人,若薇也在想难不成是前世这位姨母也出了什么事儿?
冯氏摇头:“我和你曹姨母很是亲热,也没什么隔阂,但我知晓她忙,不便打搅,也不便多问什么。这人和人的关系,即便是至亲,成了家也有自己的烦心事。若她说给我听,我帮着排解,若人家不愿意说的,你再问岂不是更让人家烦扰?”
若薇笑道:“女儿受教了。”
前世她没娘的教导,一切都是自己摸索,这辈子娘处处提点她,若薇只觉得自己受益无穷。
成国公府坐落在靖海侯府的东侧,正门有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一扇就占地五间之阔,不愧为簪缨世族,累世公卿之家。却说进门之后,又坐小轿到了仪门之外,若薇走上抄手游廊,打量四周,只见正院附近花木繁盛,门栏窗槅流朱溢彩,只可惜躺在床上的曹璇却是脸色苍白,声音暗哑,如破碎的人偶一般。
“姐姐,你怎么这样了?”冯氏穿过人群,一把握住曹璇的手。
若薇也问起曹璇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东如:“姨母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病的这么重了?”
东如支支吾吾的,想来是不好说给小姑娘听的,曹璇见状就道:“东如,你带表姑娘去她嫂子那里说话,我与她母亲说话。”
曹璇说的表嫂正是她嫡亲的儿媳妇刘容之妻徐氏,徐氏很有主母气象,但年龄不大,今年也不过及笄之年,据说她们这样的公侯人家普遍成亲比较早,也是希望早日诞下子嗣。
“杜妹妹过来了?来,这儿坐下。”徐氏招呼她坐下。
若薇见徐氏房中多设珠宝玉器,珍稀古玩,尤其是多宝阁的宝瓶上海镶嵌着宝石,可见其富丽,她扶着翠茹的手坐下,见徐氏在做针线,她看了一眼,赞道:“表嫂手艺真巧。”
徐氏摆手:“快别笑话我了,我哪里手巧,只是我们太太不嫌弃罢了。”
原来她在给曹璇做抹额,若薇也就顺势请教针线,徐氏见若薇虽然才十岁,但在针线上颇有造诣,二人也说了半天,愈发投机之时,若薇才问道:“姨母的病无事吧?”
“没什么事儿,好生调养就成。”徐氏含糊过去。
若薇却听到弦外之音,难不成是姨母小产了?只有这样才会病倒在床上,一幅气血耗尽的样子。
怕若薇再追问,徐氏连忙说起旁的事情打岔:“我听说姨夫在教我们西府的寂叔?”
“正是。我们上回还去过那边侯府,是她们府上姑奶奶出嫁的时候,我见过那位侯夫人,人很是亲切。只是表嫂,他们家是想让刘寂考科举么?”若薇问道。
徐氏摇头:“应该不会,他们家世代武职,怎会科举取士。即便他不读书,也有世袭指挥使的位置。”
“原来如此。”若薇点头。
徐氏解释道:“妹妹你不知晓,咱们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是降等袭爵,到了伯爵之后,就一般袭指挥使。那边府上后侯爵之位,又因当年侯爷有军功,所以另有一个世袭指挥使的封赏。”
若薇这才明白,又听说靖海侯夫人袁氏过来探病,曹璇让徐氏过去陪着,若薇也就跟着去了。
正房里,袁氏正坐在床边和曹璇说着话,冯氏也陪在下方道:“当务之急还是静养为上,不要操心了。姐姐,到底还是命最重要,事情再多能多得过自己的性命不成。”
曹璇苦着脸道:“我是宗妇,便是你说的对,我也少不得要管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冯氏又劝:“你这样怎么成呢?难道这里缺你一个人,这个府上就不能转了不成?要我说养好了身子,才能更好的办事。”
只冯氏劝不动曹璇,倒是若薇听懂了,只道:“姨母,你与我娘本就是双胞胎,身体相较于常人就弱些。我娘那些年织布,我爹在旁边读书,家中拮据,炭火能用的有限,但我更希望我娘别受冻,因为我自小就听人说过一个道理。宁跟着讨饭的娘,也别跟着做大官的爹,听闻容表哥身体素来不是很好,有您在,他总能被照顾的很好,您可不能丢了西瓜捡芝麻。”
其实母亲最在乎的是什么?绝对是自己的孩子。
至少对于多数母亲而言,孩子就是最重要的,她为了成国公府这样拼死拼活,无非是为了国公府的脸面,可她真的死了,成国公府谁还会怀念她?多半会续弦。
到时候表兄的日子还会好过么?即便宣平侯府会照应,可怎么照应的过来。
果然,曹璇听了这句话有所触动。
若薇悄悄在心里说对不起爹,她只是为了劝姨母才这般说的,至于她能不能真的听进去,若薇也没法子。
她们是亲戚,但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你为她好她也未必能完全听你的。
“姐姐,你好生养病,我们就先走了。”冯氏先告辞了。
出了成国公府,冯氏和若薇正欲上马车,却见到刘寂和另一位青年走过来,刘寂来问好,冯氏原本对刘寂很是客气,今日态度却稍微亲近不少。
这等微妙变化,若薇察觉到了。
上了马车之后,冯氏感叹:“这大家子的宗妇可真是不好当,我听东如说你姨母是用饭的功夫都没有,上头有婆婆,身边还有妯娌虎视眈眈,庶子们也是个个想上进,她的身子骨是外强中干。”
若薇皱眉:“这可如何是好呢?”
“这还得看她自己了,本身身子骨也不好,事情又多,也不独独是她,就是咱们隔壁的宋夫人,她家规矩也是大,事儿不多却讲究琐碎,啧啧,她跟我说往年在西河老家,忙完后腿肚子上的青筋都打结,今年最轻松了。”冯氏想起来就戚然。
“即便是当家主母也这般辛苦吗?姨母手底下不是有那么些人?”若薇问道。
冯氏摇头:“你这话说的,皇上手底下办事的还有那么些人呢?还不是得夙兴夜寐,又要锦衣卫查探官员,还得批阅奏折。站的位置越高,身上的单子就越重,自然就更辛苦了。尤其是宗妇,真的是累,你看你娘我,就是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管的都累呢。”
若薇也没听进去,反正她觉得以她的年纪,成亲什么做媳妇都离她还早着呢,不过,娘说的也很有道理。地位高,风险也高,到底是富贵险中求?
却说冯氏母女走后,药正好煎好,袁氏亲自给她喂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璇姐,我看杜姑娘年纪小,话说的有理,你还是好生养病,总归现在离年节下还早,容哥儿媳妇虽然年轻,也能当用。”
曹璇点头:“我这个外甥年纪小,却最是机敏,见事明白,总能直击人心。”
“璇姐,我看杜姑娘是个有福气之人,听杜夫人提起,当初她腹中有胎儿,就是她看出来了,阻止她远行,要不然孩子可能就没了。既然如此,你听她的,于你而言更有裨益。”袁氏也拿话劝她。
曹璇缓缓颔首:“好,我知晓了,我会好好休息的。对牌交给容哥儿媳妇先支绌着,若是她有问题,你也得帮衬些。”
袁氏大喜:“这您放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见袁氏如此欢喜,曹璇不由得道:“你素来最是良善,只是你们家宥哥儿那里,你须好生对待,我知晓之前他被过继了,但始终他是你的亲儿子。”
其实袁氏的为人还是很好的,曹璇也很清楚,虽然这个人脾气倔了点,但待人十分的真心,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偏偏和她大儿子关系那么生疏。这其中自然有小儿子刘寂故意争宠的嫌疑,但作娘的,底下儿子们弄鬼,她未必不知道,还需要一碗水要端平才行。
袁氏陪笑:“看璇姐你说哪里话,我哪里对他不周到了么?”
“咳,我就是随口说一句,你别放心上。”曹璇也明白自己多嘴了,就此按住,偏她又想起她因为生病,又没回娘家,也不知道妹妹的妆奁能不能从封家拿回来?
可惜她现在没法子去催。
真是的,封家这样的人家居然还会昧下人家的钱财,不主动还回来,还等人去讨要?
实际上曹家也的确在想法子,曹老夫人当然是希望封家能够主动还回来,这样两家关系没有撕破脸,依旧还是很好的,可等来等去没人出来还。
曹老夫人只好让人想法子,最好不得罪大长公主,还能把嫁妆讨要回来。
可这个差事很难,曹家人也是束手无策。
好在冯氏一家都不在意这事儿偏偏冯氏又有了身孕,她先生蘅哥儿的时候条件还不好,这几年都是拼命养身子,又有下人照顾,月事淋漓不尽的毛病都好了,怀孕就很顺利了。
大抵是她孩子生的晚,所以冯氏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即便现下有了身孕,也不觉得自己年纪大,她看着杜宏琛还如以往那般:“这胎若是像我家薇姐儿,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很好,又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了。”
“不,我希望是个儿子,不像蘅哥儿那样清秀,要像你这样魁梧。”杜宏琛故意取笑。
冯氏作势要打他:“敢笑话我,看我不打你。”
杜宏琛弹了起身:“我得去宣平侯府报喜呢,你在家好好休养,别似你姐姐那般,操心太大,身体就那般了。”
“知道。”冯氏点头。
等杜宏琛上门时,曹老夫人听了不知道多高兴:“她这个年纪还能怀上,身体没大反应,这可太好了。”
杜宏琛道:“我们也这样说,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以前她为了我常年熬夜织布,现在我们条件好些了,她身体好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您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她的。”
“难得,难得。”曹老夫人想这个时候又想起嫁妆的事,所以还是跟杜宏琛提起了:“唉,我们本以为她家会主动还回来,哪里知晓了无音讯,我们也是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