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逸生坐在解言旁边给她讲不同蝴蝶的故事，她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听别人讲话时会看着对方的双眼，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也会适时露出该有的反应。
惊喜，意外，愤怒，哀伤。
和她聊天是很舒服的事。
但她不仅仅应该只是一个倾听者的，游逸生觉得像她这样充满心事的早熟儿童更应当去倾诉，从前有心事可以用微笑遮掩，如今她却连笑都不愿意笑了。
游逸生还记得前几天一群男医生进来查房是解言的惊吓颤抖的样子，像一只濒死的兔子，畏缩的抱着膝盖，挣扎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她在抗拒除了游逸生和解耀宗之外所有的成年男性。
他们每一个人都让她想起那天张牙舞爪的文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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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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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言趴在窗户边看着那株金灿灿的银杏树，一只蚱蝉正攀附在粗糙的灰褐色的树皮上，慢慢向上攀爬，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生物。
蝉在夏日生，也在夏日死，一生漫长又短暂。
手肘下枕着的是游逸生给她买的昆虫百科，摊开的正是介绍蝉的一页。
游逸生过来给她带上一个红色的绒线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在看什么？”
解言伸手一指，那支蚱蝉已经一动不动。
她低头在本子上写字：“它为什么还不死？”
已经十月，秋风萧瑟，就连她也总是很怕冷。
游逸生指尖盖住她那个“死”字：“不死不是很好吗？说明它很坚强。”
她沉默了一阵，继续写：“总是会死的，多活那几天又有什么用。”
眼睛里面是一片木然，瓷白的肌肤在日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游逸生看着她的眸子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他蹲下身，和坐在椅子上的解言平视，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认真坚定的表情。
“虽然都会死，但它要是早死了，你不就看不见了。”他修长的手指蜷曲，
“就像人一样，多存在一天，就能多被别人记住一天。”
“存在不是永恒，但存在是无限的，爱存在就是无限的爱。”
他说的有些高深，她目光有些茫然，游逸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但她嘴角却轻轻扯了一下。
一个短暂的、转瞬即逝的笑意，她在本子下写：“我对小叔叔也是是永恒的、无限的。”
小孩子是最会天真直白的甜言蜜语的，游逸生感到心底一阵柔软，他伸手想要揉她的头，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他想起她的抗拒，解言却眨眨眼睛，顺从主动的把头伸过去。
游逸生极其简短的隔着绒线帽轻轻揉了她的头，解言低下头看昆虫百科，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解言在住院的第八天后出院，出院时护士和医生都给她送来很多东西，大多数都是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和玩具，满满一大堆塞满了解言的新买的书包里。
书包上印着《大闹天宫》的孙悟空，小姑娘点名要的，游逸生为了她跑了大半个县城才买到。
解言把书包刚拿到手就高兴地背在身上不愿意取下来。
就连保洁阿姨都开玩笑：“游先生比人家当爸爸的都细心，要不让解言认你做个干爹？”
游逸生还没说话，解耀宗笑道：“人家小游还是大学生，哪里就要认干女儿了。”
保洁阿姨惊讶：“这么小哦！”
游逸生：“我看着很年纪很大吗？”
保洁阿姨连忙摆手：“哪里哟，只是游先生看着做人做事都很成熟稳重，对小朋友也细心体贴，人又长得这么英俊，还以为你早结婚有小孩了呢。”
“护士站那些年轻妹妹要是知道你还是单身只怕都要来找你要联系方式呢。”
游逸生不是第一次被人夸英俊，但是这么直白当着孩子面的夸赞的还是第一次，特别是那个孩子还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耳朵一热，转过身扭开矿泉水瓶战术性喝了一口。
办完出院手续后，游逸生叫了出租先载他们到之前的照相馆。
那日事出紧急，他连照片都顾不上拿，也不知道那相馆老板娘还会不会给他保存当日洗印的照片。
他率先步进相馆，粉红色做工粗糙的珠帘叮被掀起后叮叮缠绕碰撞在一起，老板娘正在嗑瓜子，循声望去见着是他笑道：“还以为你不来了。”
说着从前台找出一个黄色信封递给他，游逸生拆开后拿出来两张经过塑封的七寸照，色彩鲜艳明亮还泛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
“谢谢。”
他把照片塞回信封准备，老板娘却看到门口站着的一老一小，她抬眼问：“照片上的小女孩是她？”
游逸生“嗯”的一声，不愿意再多说话。
老板娘却随口说道：“还是笑起来好看一些。”
游逸生顿了一下，心里也不自觉门口面前的解言和照片上的做对比，得出的答案让他一阵心酸。
站在那里盯着照片墙的女孩不快乐，不快乐的人眼睛是没有色彩的，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黑白眼睛，可偏偏以前就能从黑白两色中看出斑斓多彩世界。
而现在，斑斓世界被人破坏，本该童真无邪的眼睛却充满了警戒与惧怕。
每一个路过解言身边的男子都会让她不自觉瑟缩。
看到游逸生过来，解言连忙拉住他外衣一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些祈求。
“想回家了？”
小姑娘小鸡啄米似的点点。
游逸生拉过她柔软的小手，和解耀宗一左一右护着她：“那我们现在回家。”
解言不自觉抿着嘴巴笑，眼睛也终于有些光亮，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游逸生说的话。
我们，回家。
上一次他们离开文家村时闹得人尽皆知，今天他们回来却是悄无声息。
出租车一路将他们送到山下，下车的时候解言下意识的拉着解耀宗和游逸生的手。
攥的那样紧，游逸生感觉她手心沁出汗来。
眼神紧紧盯着山脚下的一处台阶上，游逸生顺着她眼神看过去，那一角有风吹过，带起地上衰败落叶颤动作响。
解言咬着牙颤抖不止，她就是在那里被文贵生拐走的，一下子她又被拉回到那个令她恐惧的雨天。
“不要害怕。”
游逸生蹲在她面前，眼神温暖的看着她：“坏人已经被抓走了，他不会再来伤害你了。”
听了游逸生的话，解言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她转头看见解耀宗正低头抹眼泪，她坚强的和他比划：“爷爷别哭，言言不怕。”
解耀宗擦去眼泪笑：“爷爷不哭，爷爷知道言言最坚强了。”
解言挣脱他们两个牵着的手，深呼吸后勇敢的踏上了台阶，一路向前跨过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
游逸生看着她黑色小马尾在空中轻松地一荡一荡，心里面也总算有了些欣慰之意。
文贵生是事出之后的第五天在文山村祠堂被抓了个正着，他在山上躲了五天，刑警和民兵搜山把他逼得走投无路。虽然渴了可以喝地上的脏水，但是饿了却没有东西吃。
一时饿昏了头跑下山到祠堂里偷供品吃，不小心打翻了香烛被守门人发现一棍子打倒在地，守门人把他捆起来跑去叫人时，他恍惚之际似乎听见那高台之上的牌位发出冷哼笑声，眼前也有两只凶神恶煞的饿鬼满嘴獠牙要来吃他，一下子竟然吓得泄了一身。
世界上哪里有鬼神，不过是他饿昏了头出现了幻听和幻觉。
就算真有鬼神，他偷吃供品不敬祖宗，也不会得到他们的庇佑。
他们爬上山到家门口的时候，家里房顶的烟囱上正青烟缭绕。
解言正奇怪谁会来她家的时候，游沅和文思思就吵吵闹闹从里面走了出来。
游沅:“我的才有用，你那个太简单了。”
文思思：“你那个还要充电，而且坏了就没用了。”
解言还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文思思却第一眼看到了她：“解言！”
她像个小鸡崽似的冲过来把好朋友抱在怀里，她一下子哭道：“解言，我想死你了，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分开。”
她哭的声音那样大，连旁边绕着小主人的黄狗巴克也跟着汪汪叫，游沅也跑上前和她们两个抱在一起。
他跟着嚎了两嗓子，眼泪还没出来就被游逸生揪着耳朵拉开：“轻点，别箍着言言。”
游沅捂着耳朵痛苦道：“小叔叔，到底谁是你亲侄子啊！”
但也老老实实放开解言和文思思，文思思听了游逸生的话也一下子松开手捧起解言的脸蛋关心问：“疼吗？”
解言摇摇头，自己笑着和好朋友抱在一起，思思身上和她一样都是软软的，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很舒服。
游逸生看着两个小姑娘亲昵的贴贴笑笑，心里为解言在朋友面前开心放松感到喜悦，也有些羡慕小孩子纯洁的友谊。
果然天真单纯只属于涉世未深的孩童，大人们的世界有太多的阴暗面。
文校长是特意带着游沅来庆祝解言出院的，她拿着一把柚子叶将解言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轻声细语道：“从今以后，百灾消解。”
又捧了脸盆出来，亲自用柚子叶煮过的水给解言洗手，也算去了一遭晦气。
解耀宗在一旁连连和文校长道谢：“辛苦了辛苦了。”
文校长拍着他的手道：“解老师，我做的都是应该的，解言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就像自己亲孙女一样。”
解耀宗不断点头，眼眶里的热泪忍住没掉下来。
大人们一起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餐，小孩们一起盘腿坐在床上，黄狗巴克在床脚下啃着一个大骨头、
文思思跟解言坐在一起跟她道歉：“本来那天我要和游沅一起去看你的，但是我奶奶让我在家照顾弟弟。”
她在为没有去看朋友而难过，尽管这在许多大人眼里是很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顶顶重要的。
解言知道她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思思父母在粤省工作，把一双儿女交给家里爷爷奶奶照顾，思思三四岁爷爷奶奶出门干活就把她和弟弟放在田埂上一起照顾，后来思思读小学了照顾弟弟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解言当然不怪她，她甜甜笑着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一兜的零食堆成了一座小山，她挑出一种白色糖纸的奶糖放在思思和游沅的手上。
那是她尝过觉得最好吃的一个，她要分享给自己最喜欢的两个朋友。
这就是解言，善良的、天真的、纯粹的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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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大概小叔叔和言言就要暂时分别啦～
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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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前文思思和游沅把他们准备给解言的礼物塞到她手上。
一个装满了红色液体的塑料喷瓶。
一个和手电筒很像的电子产品。
文思思：“这是辣椒水，我从我们家腌辣椒瓶里倒出来的，以后要是再遇见坏人就拿这个喷他眼睛。”
游沅看了之后不屑：“你这个太简陋了，还是我的电击器功效大。”
文思思生气：“你懂什么，我看电视人家女孩子都用辣椒水喷眼睛，可有用了。”
“那我的电击器还是我妈咪之前从美国买来给我防身用的，只要按一下就能把人电倒。”他也双手插腰反辩。
解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他们是为这个争吵她连忙一手一个把他们拉开，两只眼睛弯弯笑成月牙，当着他们的面把辣椒水和电击器都珍重收到书包里。
文思思和游沅看见了也不好意思再争吵，三个人又欢欢喜喜的下床一起去吃饭。
下午的时候文校长要带游沅回家，顺带着也把思思带了下去。
游逸生也跟着他们他们一起离开，这几日他在医院忙的不可开交，手机里面已经有好些个未接来电，他也要赶回去处理这些事情。
下山时他特意回头，在昏黄夕阳下，一老一小两个人格外的安静，解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是泛着一种幽深的沉寂。
解言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扬起笑容和他挥手告别。
游逸生也挥手回应她，那一瞬间他突然心想：要是她是自己亲侄女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照顾她。
而现在，人家有亲爷爷，有爸爸妈妈，哪里轮得到他这个认识还没有一个月的陌生男人去嘘寒问暖。
真奇怪，他从前也不是多么热心肠的人，也并不非常喜欢小孩，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女孩上心。
他想起和那女孩聊天时对方的眼睛，不是费解无趣，是生动认真，一个很温柔善良的女孩子。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游逸生神色如常的下山离开，回房后拿出手机看才发现有三十七个未接来电，分属于不同的电话号码，他按顺序先后拨过去。
第一个是他妈妈，游氏夫人。
电话只短暂响了一两下就被快速接起：“Tender，你要吓死妈咪了，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游夫人嗔怒。
游逸生神色无奈：“妈妈，上次我跟你说了在这里有些事还有些事没办好。”
游夫人不知道他新结识了小朋友，还以为他仍然一心去弄蝴蝶，她劝他：“你爹地问过你好几次了，我只说阿沅的事情难办，你再不回来我就瞒不住了。”
游太太又问：“那你事情办完了吗？”
游逸生的视线停留在桌子上的台历上，十月十五的日子被他勾起来：“差不多了，十月十五我就带阿沅回去。”
游太太欢喜应下，又嘱咐他注意安全才挂了电话。
下一个他又打给莫亭盛：“亭盛，多谢你那天的讯息。”
游逸生不敢想象，如果莫亭盛那天没有及时给他电话，解言不知道将会遭遇如何悲惨的伤痛。
莫亭盛笑得爽朗：“没事就好。”他对陌生小孩并不关心，只一心念着游逸生：“你何时来英国？”
游逸生答复他：”十五号送阿沅回港，到时候在港城停留几日就会去英国。”
莫亭盛在电话那端庆祝：“到时候请你去吃大餐！”
“英国菜？”
莫亭盛“哈”的一声笑：“六少，你别打趣，我们什么时候在英国吃过英餐。”
“MIss安带我去了一家新开的法餐厅，有一道鹅肝味道很不错。”
游逸生惊讶：“你们拍拖了？”
那边传来喝水被呛到的声音：“我宁愿找黄姐都不愿意找安若琳！”
黄姐是莫家的保姆，如今已经“芳龄”四十八。
“你厌恶她？”
“不，我不厌恶她，相反我很欣赏她的美丽，只不过她脾气太坏，上星期她才把新交的白人男友送进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