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槜懒散靠在椅背上，伸手转了下桌上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就那样吧，等着退休呢。”
他今天中午才到的雾淮，没休息就来陪秦清吃饭，加上雾淮的高温，此时眼底有着不易觉察的倦意。
秦清猜也是这样，笑了笑：“你爸这么多年都一个样子，不过这样也好，会给自己省事是好事......”
就这么感叹一句，后面的话即使被秦清咽了下去。当初他们分手就是因为觉得彼此步调不一致，她想从体制内辞职创业，李轻鸿则是个佛系的性子。如今时过境迁倒是能理解对方了，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伤怀。
但这种情绪刚开始两秒就被人打断了，李槜看了眼时间，问道：“林叔叔路上堵车了吗？”
他口中的林叔叔是秦清的男朋友，待会儿来接她。
“怎么，现在就开始嫌你妈烦，不想等啦？”秦清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终于开始数落道，“整天摸不着个人影也就算了，来雾淮也不说回家住，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就忘了你妈了！”
这事确实是他理亏。
李槜轻咳了一声，试图解释：“这不是想着明天就要走，省得折腾您么。”
秦清又翻了个白眼，懒得听他找借口，只说：“不过之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又要去海城，没想到居然愿意来雾淮。”
李槜在海城有自己的团队和项目，虽然秦清想不通他怎么放着京都的资源不要，乐得两地折腾，但她和李轻鸿都从未干涉过，态度都是随他折腾。
“也不急在这一时。”李槜像是随口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也似乎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时间还长呢。”
又聊了没两句，接秦清的人总算是到了，果然是路上堵车，这附近不远处就是一个风景很好的海滩，人确实很多。
“阿槜，要不还是我先送你回去吧？”林叔叔这么建议道。
李槜帮秦清关上车门，他和林叔叔没怎么见过面，其实不怎么熟。
秦清也降了车窗，附和道：“对啊，我看这附近打车够呛。”
“行了您别操心我了，赶紧回去吧，”李槜冲着前座的林叔叔打了个招呼，又叮嘱秦清道，“注意身体啊，夏天也得保暖。”
“死孩子，”秦清嘴上吐槽他，心里却是熨帖的，“那你待会回哪去？去找承旭？”
她那年做过手术，腿有轻微后遗症，下雨和低温天难免会痛。
李槜穿上外套，点了点头：“嗯，他晚上攒了个局。”
承旭要是知道自个儿被当了挡箭牌，怎么也得感叹一声难为他还记得。
话都这么说了，秦清不好再挽留，冲他挥挥手升了车窗：“走了啊。”
*
“哎你们回来了，正巧正巧！”
刚一踏进花园，温迟迟和越婷就被承旭喊住。
白天还燥热的花园此刻热热闹闹的，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围着坐满了人，远一点的地方还架着个自助烧烤架，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误入了夜市大排档。
“我今天是不是忘记跟你们说了？”承旭见她俩一脸懵，一拍脑袋解释道，“我就说肯定忘记了什么，光顾着留电话号码了！”
“这是咱们民宿的传统，老板心情好就得请客！你俩还没吃吧？”不知道是不是气温舒服了，承旭话比白天还密，几乎是自问自答，“吃了也没事儿，待会儿收拾好下来一块儿玩啊！”
其他人也附和着他的话。
也是巧了，今天的拍摄任务出奇的不顺利，看好的景人太多，佩佩穿的又是古着样式的婚纱，弄得不少人围观，光是找角度就费了不少劲。
好在两人也算是经验丰富，总算是成功完成了拍摄任务，不过累得够呛。原本准备去吃海鲜，结果附近都排满长队。
在已经准备待会儿随便买点吃的的时候突然被叫住吃烧烤，世界上大概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越婷和温迟迟答应下来，婉拒了承旭要帮忙搬行李的举动，拖着一箱子拍摄道具上楼。
“你丫的不是说不来么？”
刚准备上楼梯就听见承旭中气十足的一声。
越婷啧啧感叹：“要不说人生意好呢，这性格，不是我说，天生就能干好服务业，估计还不内耗。”
平时工作室的事情大半还是越婷在打理，有些客户光是前期沟通就要费不少力气，像佩佩这样十分好说话的毕竟是少数。
温迟迟主动把行李箱拿过来，让越婷只用拿相机和反光板，开玩笑道：“我看你也挺合适的啊，旅个游还给自己开拓业务了。”
刚才回来的路上，越婷将温迟迟编辑好的拍摄花絮发出去，立马又多了两天生意，她嘴上说腰要断了，手上却是干脆地把日程再排了一遍，最后索性把回海城的日期延后了两天，专门用来接客单。
也就是温迟迟大四没什么课，不然这合伙人身份说不定时候就维持不下去了。
四楼很快就到，温迟迟目光下意识瞥到对门，和下午承旭关上门那会儿没什么区别，估计是没人回来过。
她没在意，收回注意力，听越婷说话：“不过话说回来，你家教那边真没问题吧？”
温迟迟不准备考研，实习也要到下个季度，大二的时候接了一个家教，是一个小妹妹，薪酬丰富，家长人也很好。所以暑假她把之前所有的单子都结束了，唯独留下这家。
“没事，”温迟迟把箱子搬进去，关上了门，“她去她爸爸那边了，过完节才回来。”
小妹妹是单亲家庭，爸爸在国外工作。
虽然是临时才得知的局，但两人还是很迅速的收拾好。
下楼梯的时候，越婷看着把防晒都卸了，只在吊带背心外加了个薄外套的温迟迟，再次确定道：“你真不用补个妆，要不，稍微打个底呢？”
温迟迟随手把头发扎成丸子头，干脆拒绝。
越婷也清楚她，索性都到这儿了，也不再劝，只在旁边说风凉话：“待会儿要是来了桃花运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行了您，”温迟迟套上最后一圈发绳，满脸敷衍，“之前咱俩一块儿去寺庙算的您忘了，说是谁都没桃花缘！”
越婷吃瘪，半天只憋出来一句：“那都去年的事情了，谁知道还作不作数......”
“你们来了啊？”
从客厅到花园要下几步台阶，气温随着夜幕的逼近慢慢降低。
温迟迟把外套笼得更紧一些，听见承旭的声音，正准备回应，却突然感受到一道直白又强烈的视线。
还是那句话，人生从来都是没有预设的。
时过境迁。
她目光的尽头，李槜依旧是人群的焦点，他依旧什么都不用做，依旧只要看着她，就能让温迟迟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她还是只看得见他。
温迟迟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二那年，那个逼仄面馆有着长而窄的桌子，那样潮湿昏暗的环境里，她显然已经忘记了，其实李槜对面还有一个人。
现在想来，所以，承旭就是那年去宜兴找他的同学。
下午不确定的情绪在此刻倏然涌上来，再次堆积，让温迟迟眼眶不受控制的潮湿起来。
她尽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躯体，脚步却没办法往前一步。
温迟迟告诉自己，没关系的，要大方一点，再见面又怎么样，都过去了不是吗？
不过就是有些唏嘘，她如今最熟悉的，居然只是他身上的衣服品牌。
其实只是三年没见，比起这冗长的一生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一段时间。
但就是这样的三年，他真正从少年变成了一个男人，骨骼更舒展，身躯也显而易见的更有力量，从前的青涩被名为荷尔蒙的东西覆盖，像是遒劲有力的工笔画。
他们错过的是彼此人生的转折点，在任何成长中都能拔得头筹的初成年阶段。
风里有淡淡的、海水的咸湿气。
如此陌生。
尽管温迟迟一点都不曾预设也不敢承认，她还是不得不用上这个词。
第36章 第三颗水星
“岁月风干我的执着, 我还是把回忆紧握。”
——陈粒《走马》
*
温迟迟之前有过一段泪腺近乎失控的日子。
填完高考志愿后，为了能更好地伪装，她暂时去了省城, 和在外面租房的表姐住在一起。
两人关系原本就不算熟稔, 某一天表姐却突然问她：“你是不是心情很不好？”
见温迟迟不明所以, 表姐主动指指她的钱包：“因为看你总是在看这个......”
她顿了顿, 还是直接道，“而且昨天晚上，我听到你哭了。”
温迟迟以为是自己在卫生间吵到了表姐，赶紧道歉。
但年少时候的那些隔阂却仿佛已经消弭不见，表姐摆摆手示意她不用介意, 只问她：“男朋友？”
被放在夹层里的那张照片是高三那年运动会拍下的, 学妹后来洗出来送给她一张，就一直被放在私密的钱包里。
温迟迟摇了摇头, 笑的有些勉强：“朋友吧。”
但当时其实连朋友也应该算不上了。
表姐了然，破天荒安慰温迟迟：“没事的，你现在还小，以后就知道了，人这一辈子哪能就喜欢一个人, 何况是高中时候呢，初恋又怎么样，等你以后遇到更好的，你自然就可以忘掉他了。”
她喟叹道，“你不学免师是对的, 免费的永远是最贵的, 我是就到这地步不得不行......”
见温迟迟茫然地看着自己，表姐收回眼里好像错觉的憧憬, 两年的教师课程让她棱角温润许多，又或者只是因为她们都长大了：“反正你以后好好的就行，做了决定就不要回头了。”
后来她和表姐依旧是几乎没什么联系的状态，但每次在面对事情、做过决定之后，温迟迟总莫名会想到她当时的话——
做了决定就不要回头。
说的简单，要做到却何其难。
坐在越婷身边，温迟迟垂着眼不敢看对面的人，只感觉自己全身僵硬到麻木，偏还半点儿忽略不掉那道直白的视线。
最后越婷都看出来，偏头和她说悄悄话：“对面那帅哥是下午便利店那个吧？是不是一直在往我们这边看啊？”
“......看错了吧。”温迟迟语气有些含糊，但还是干脆地否决了越婷的猜想。
天知道她此时此刻实际有多尴尬。
过程之所以显得曲折，是因为掺杂了太多主观的情感色彩和杂乱经历，但瞥开一切看本质，现在的情况就是——
温迟迟在高三毕业的时候，突然甩了一个原本互相有好感的人，话说的难听，还没告诉人家理由。
而如今，断联三年后，她又这么碰巧的和人遇上了。
要说有什么唯一值得庆幸的，那大概只有京大原本就是国内排名第一的大学，至少不至于有损功德。
但她当然不可能起身离去。
也因此，温迟迟此时此刻的状态说是手脚无处安放也不为过，一会儿把外套拉链拉上，一会儿又把外套拉链放下，仿佛在进行什么行为艺术。
好在旁边很快有人让她找到点事做：“你好，我叫望水，可以请问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温迟迟被这猝不及防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很快被她掩饰好，她看过去，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刚才也一直在活跃气氛：“你好，我叫温迟迟。”
越婷也紧随其后，举手表明自己：“越婷，随便喊就行。”
望水：“你们是今天住进来的吗？”
越婷点点头：“中午来的。”
望水若有所思：“难怪之前没碰上过你们......”
越婷正想再找点什么话题往下说，望水却突然转了身子，冲着对面提高了声音：“哎帅哥，我们这边都自我介绍完了，要不你也介绍一下自己呗？！”
她指的人赫然就是李槜。
越婷：“......”
她转头和温迟迟对视一眼，只看见对方眼里的尴尬，却当然料不到是因为什么。
望水这一声让她们这个方向变得更明显，温迟迟恨不得打个地洞原地钻进去。
承旭听见动静，招呼道：“哟，这又暖上场了？不过确实有几位来晚了啊，确实是我疏忽了。”
他的回应让刚才尴尬的气氛缓和下来，民宿里人来来去去的，大家今天基本都是第一次见面，难免有些放不开。
他主动解释道：“这我哥们，李槜，有点认生啊，有点认生......”
如果说原本还能自欺欺人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猜想祈祷这是一个误会的话，此刻温迟迟的心无疑死了个透。
眼见望水又要开口说什么，承旭赶紧抢先出声：“哎越婷，你们俩怎么坐那边去了？”
问完一嘴还怪有兴致地和周围人分享，“对对，她们搞约拍的，网上可有人气了......”
因为骤然围过来的目光被迫微笑的温迟迟：“......”
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感觉热得要爆炸了。
越婷后知后觉：“你不舒服吗？”
温迟迟说不出违心的话，含糊道：“有点，估计热的吧。”
“那你多喝点水。”
那道强烈到似乎能将她融化的目光终于移开，余光里，承旭正在和李槜聊着什么，好歹让温迟迟松了口气，和越婷一样，随便从桌上的烤盘拿了串素菜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