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年前就跟在周梦岑身边做秘书,陪她出席过无数场饭局,一开始也不是那么如意的,女人做生意,总会被人低看欺负,灌酒是常见操作,而周梦岑仿佛天生酒量就不错,从没在那些人手里落过一丝笑话。
可苏琪知道,哪怕这么好酒量的背后,周梦岑也付出了多少难以承受的痛苦,严重时甚至会疼到胃痉挛住院。
这位年轻的女董事长,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强大,无坚不摧。
“梦岑姐,我们回家吧。”
周梦岑微微点头,便要起身。
却是一个踉跄没站稳,觉得头晕目眩、腹部翻江倒海般难受。
“梦岑姐!”
“没事……”周梦岑扶着桌子边缘,勉强站住。
她低头看到手边放着的一只玻璃杯,是刚刚他喝完冷笑着摔下的。
可他生什么气?
周梦岑一时恍惚。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怅然,原来,比分手更难受的,是当着他的面提分手。
或许早在半真半假的交往中,她已经动了真心,只是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直到这一刻,才彻底醒悟过来。
为什么要在他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心?
她就像一个为了追捕蝴蝶而弄丢同伴的女孩,等好不容易捉到蝴蝶,满心欢喜想要送给同伴,转身却发现,他已经被别的小女孩牵走。
好遗憾。
回到车上第一件事,苏琪便翻出常备的胃药,给周梦岑喂了下去。
车厢内暖气十足,可周梦岑依旧觉得浑身发冷、颤抖,从内心深处散发的恐惧,连带着胃一起痉挛,让她呼吸不过来,可痛到极致,她也只是静静靠在椅背,一声不吭,只眉心拧成一团。
苏琪频频回头察看她的情况。
斑驳的路灯一闪一闪落在那张苍白的脸庞,她呼吸浅薄,像是被抽了元气,没有灵魂的木偶,让人看着心疼。
“要不,我们去趟医院?”
苏琪不知道刚刚在包厢里发生了什么事,可直觉让她明白,两人又闹得不愉快,甚至更严重。
“不用。”
周梦岑睁眼,掌心握拳下意识抵在腹部,直到那股翻江倒海的不适消停了些,她才长长舒了口气,掀眸看向车窗外。
被雨水洗刷过的海城,清透又迷蒙,无论是复古的建筑还是现代的高楼大厦,都给今晚的离别夜增添了几分故事感。
霓虹灯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可那是属于别人的喧嚣,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
两杯白酒而已,怎么可能让她那么难受。
可是她真的好难受,像是有什么从心头一刀一刀被割开,直至完全剥离,只剩下一副躯壳遗留在那儿。
空荡荡的,甚至能听到回响。
她讨厌这种孤独的感觉,此刻只想把那儿的窟窿填满。
“去名爵。”
第19章 顶峰
夜色朦胧, 车子在路口华丽地拐了个弯,随着车流往名爵开去。
周梦岑靠在车窗上,望着外面一片蒙蒙细雨, 一道闪电瞬间划破天空, 照亮了更远处,同时脑中也闪过一个旧时画面, 令她猛然想起在纽约,问秦墨的那个问题。
“秦先生还记得, 第一次和我见面的场景吗?”
她确实不记得了。
但她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心动的时刻。
也是这样一个潮湿的雨夜,电闪雷鸣。
那是秦墨答应与她交往后不久,像是达成了领导交代的任务,她又全身心投入学业中, 母亲拖着病重的身子,坚持将文旅城的设计初稿画完, 她要开始做方案, 便将已有男友一事抛之脑后。
不再围着秦墨打转, 秦墨也没有来找她, 只平常在校园偶遇到,一起去校外吃个饭就算约会,毕竟两人都是有时间规划的人。
而周梦岑大部分的时间, 都是在图书馆。
她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也常常是图书馆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北市夏季高温多雨,母亲会提醒她每日备一把伞, 可那日不知道被哪个粗心同学拿走了。
半夜十一点的雨有些凉,她穿着单薄的衬衫半裙, 彼时还留着及腰的长发,半扎公主头的发型,俨然清冷高傲的大小姐。
可面对淅沥沥的夜雨,和时不时降落的雷声闪电,大小姐也有无奈的时候,她有想过打电话给司机进来接,偏偏手机今日忘了充电,已经关机了。
漆黑的校园里,已经稀稀疏疏没有多少人,周梦岑站在门口,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将黑色电脑包举过头顶,冲进了雨里。
横竖打湿一身而已。
“周梦岑!”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在这潮湿的雨夜更显清冷。
她回头看去,有些惊讶。
或者在看到那张清隽的脸时,更多的是惊喜油然而生。
少年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快步追了上来,肩上懒懒挂着黑色单肩包,显然也是刚从图书馆出来。
“秦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秦墨不语,将伞递给她,又弯下身,将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然后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周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轻薄的黑色外套带着少年的体温和气息,在这个微凉的雨夜,将她包裹。
周梦岑下意识抓住领口,看了眼提在手里的电脑和背包,怔怔望着他:“没有呀……”
少年“啧”了一声,有些无语地拿走她手里的电脑包,转身不再说话。
他身高腿长,脚步迈得很大,周梦岑穿着高跟鞋,只能小步追了上去。
“哎……秦学长,你怎么在这里呀?”
“怎么,我不能来图书馆?”
那把伞不算大,两人一起躲有点拥挤,周梦岑又与他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雨水从脸颊划过,像极了喷雾洒在脸上,清凉细腻。
但很快,那把伞就偏向了她这边,少年的体温也直接靠了过来,温热的肌肤紧贴着她手背,周梦岑能清晰感受到他因撑伞,手臂青筋鼓起的紧绷感。
一下又一下,更像是刮在她心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轰隆隆!”
忽然,一声巨雷响起,周梦岑猝不及防跳了下脚。
她并不是害怕,只是刚没注意到闪电,也没做好雷声滚滚来袭的准备。
而下一秒,少年的胸膛贴近她脸庞,微抬的手臂将她虚虚抱着,满怀清香入鼻。
是独属于男子特有的气息,清凉、干净。
周梦岑抬眸,借着路灯只看到雨水落在他肩膀,把白色衬衫打湿,露出隐约的浅粉。
她忽然有些结巴,这样被抱着,有种莫名的旖旎在心头萦绕。
“我每天都在。”
等轰隆隆的雷声远去后,秦墨身子移开一步,继续前行。
“啊?”
周梦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沉重的电脑包,所以刚才没有将她抱住,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空着手……
她脸颊忽然滚烫起来,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刚才,从胸膛传递过来的暖意。
“三楼A阅览室F108号。”
“啊……我101号!”周梦岑后知后觉回。
“我知道。”少年瞥了她一眼。
“……”
“所以,周同学是真没发现,我一直坐在你对面?”
少年转过头,目视前方,眸光清冷,漫不经心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有点生气。
周梦岑怔了两秒,努力回想这些天她泡图书馆的画面。
别说没发现秦墨的身影了,她至今都没想起坐在自己旁边的,是男是女!
这段时间,她为了做中央文旅城的设计方案,可以说是废寝忘食,通宵达旦,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注意身边的事情。
周梦岑顿时心生愧疚,心虚地偷偷瞥了眼少年紧绷的侧脸。
怎么说,也是她费尽心思追来的人,到手没几天就晾到一边,会不会太过分了?
周梦岑反省过后,伸出两个细细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袖一角:“秦墨,以后我们一起来图书馆吧。”
秦墨低头瞥了她一眼:“那是不是,要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你没有我电话吗?”
“你有我电话?”
两人就像绕口令一样说完,又望着彼此。
周梦岑摇头,继而又想笑,追人追了快一个月,确定关系也好几天了,他们竟然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我们会不会太不认真了,这种事都会忘。”周梦岑一边拿出纸笔记下他电话号码,一边打趣。
“我没忘。”
“嗯?”
秦墨没再说话,像是已经对她放弃了期待一般,掏出手机递给她。
“自己存。”
少年的语气依旧有些傲娇,但周梦岑听出了一丝宠溺包容的味道。
周梦岑曾以为,爱上一个人是循序渐进的,就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朝夕相处才能生出来这样独特的感情。
可其实不是,大多数时候,仅需一个瞬间就能爱上。
好比此时此刻,她看着走在身边的少年,自己淋了半身雨,却将她保护得好好的。
而那晚的雨,就像爱情一样,在寂静黑沉的心上游戏,生出种种美丽的变幻。
也是在这一刻,周梦岑忽然下定决心,随心去爱一场吧。
哪怕日后会分别,但都已经开始了,何不好好享受恋爱的美好和甜蜜呢?
更何况,她并不排斥和秦墨靠近,反而越来越欢喜,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她迷恋的味道,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是一种能让她静下心来的气息。
后来,他们每天都相约一起去图书馆。
周梦岑看专业书的时间不多,她更多的时间是在电脑上写方案,而她需要翻阅的资料也涉及广泛,秦墨不知道她在忙碌什么,但有求必应,也会在她迟疑不定时给出有用的建议。
“如果你是旅游开发商的话,这两个地段,你会选择哪个?”
周梦岑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把父亲当时犹豫不决的两个地段名字告诉了秦墨,让他作为局外人去抉择。
“我需要对这两个地方进行考察。”
秦墨没有随意敷衍她,而是真实查了资料,了解当时海城的政策和市场,两天后给出了她答案。
“就我个人分析来说,青禾古镇不错,作为海城最大的郊区,不但拿地成本低,还有完整怡人的生态环境和历史建筑,更适合做文旅地产项目。”
“那做什么项目比较好呢?”
“单一的古镇主题肯定不行,我查了,海城市政府往后十年的规划是强力推进海城“东进”战略,开发东浦区,而青禾古镇在东浦区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这里还有日后肯定会繁华起来,开发定位是高档住宅和旅游景区,主打高端人居,所以可以结合历史文化、旅游景区和五星级酒店,往高端休闲人群项目聚集……”
高端休闲。
这倒与周槐南提出的那个人工智能医院和疗养院不谋而合。
她顺着秦墨给的方向,摸索出了设计方案的核心。
很多时候,周梦岑想告诉她,自己在做的事情,可她更想着日后给他一个惊喜。
“秦墨,如果有一天这个项目完成了,我第一个要请过去体验的人,一定是你。”
秦墨摸了摸她脑袋,笑:“说得好像是你家开发的一样。”
周梦岑但笑不语。
再后来,她终于完成了那份方案,回到家跟父亲讨论时,提到秦墨时,忍不住说出心声。
“爸爸,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他。”
不是那种到时间就分手的喜欢,她开始认真畅想起两人的未来。
她决定在合适的机会把真实身份告诉他,如果他要出国,她可以在国内等他,或者,跟他一起留学也未必不可……
周云亭也很欣赏这样目光远大的男生,他对女儿说:“那就带他回来给爸爸瞧瞧。”
周梦岑当时的喜悦难以掩藏,她甚至已经想象了父亲和秦墨见面的场面了。
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是啊,如果当时她把带他回家的日子提前几天,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了?
周梦岑拧着眉,似乎做了个不太愉悦的梦。
“梦岑姐?”
苏琪探过身轻轻拍了拍她膝盖。
她骤然从梦中惊醒,那种懊悔席卷全身,恍然看着四周,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到名爵了。”苏琪温馨提醒。
周梦岑缓缓看向窗外,黑夜中那金色琉璃的两个大字,昭示着美梦终究不过是一场美梦。
“我送您进去吧?”苏琪解了安全带要下车。
周梦岑摇头:“不用,你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