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马不停蹄忙了几日,岁岁的拜师礼到了。
一早,尚在睡梦中的岁岁便被穆兮窈叫醒,亲自给她换上了前几日新做的漂亮衣裳。
岁岁还不清楚什么是拜师礼,只知道今日有好多好多人会来,曾外祖母会来,姑婆会来,李姐姐和唐家哥哥也会来……
到时候可热闹了。
娘说他们都是来看岁岁的,让岁岁好生表现。
吃过早饭,岁岁就跟着穆兮窈一道在府门口迎客。
最先来的是林毓,林毓下了马车,命身后的侍从捧了些东西出来,“岁岁拜师,这等喜事,我也不知怎么给岁岁庆贺,就命人随意买了些。”
说着,她指着那些个随意买的东西道:“这两个盒子里是三十支上好的湖笔,这里头是四百张宣纸,还有最底下是一些颜料,听闻也是最好的,买得不多,莫要嫌弃……”
买得不多……
穆兮窈颇有些瞠目结舌,“姑母太客气了,这哪是不多啊,恐怕岁岁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用不了便慢慢用呗。”林毓摸了摸岁岁的小脸,“用完了就跟姑婆说,姑婆再给你买……”
穆兮窈看着那四个沉甸甸的大锦盒,让岁岁赶紧谢谢姑婆,就这些个纸笔,恐怕这两三年岁岁的画具都不必再添置了。
两人正说着,又一辆马车停在了跟前。
下来的是唐家大夫人、二夫人、大奶奶朱氏和唐家大公子唐思懿。
穆兮窈忙迎上前,却见唐家大夫人杨氏快着步子上前,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见过大夫人,二夫人。”穆兮窈低了低身,“两位夫人还有大奶奶愿意来参加岁岁的拜师礼,委实是岁岁的福气。”
“这般多礼做什么。”杨氏将穆兮窈拉起,“既是岁岁的拜师礼,我们自是得来的,这几日准备诸多事宜,想来你也累了吧?”
杨氏拍了拍穆兮窈的手,眸中满是关切,不知为何,穆兮窈总觉得杨氏今日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分外温柔不说,且温柔中似还掺杂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
可分明她与这位唐家大夫人拢共也就见过两面。
“谢大夫人关切,也幸得有二夫人帮忙,不然我毫无经验,只怕是要手忙脚乱了。”
李氏听得这话,忙道:“我可不敢居功,也不过那日来安南侯府,随意说了两句,自是二姑娘自个儿聪慧,一点就通。”
继续在府门口说道到底不是回事儿,眼见又有马车驶来,林毓便主动领着唐家众人入了内,岁岁亦跑到唐思懿身侧,激动地说要带他去看府里的大黑。
穆兮窈便一人在外头迎接宾客,大抵小半个时辰后,宾客已然到了大半,可仍是不见林琬身影,她正疑惑间,就见得一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她隐约猜出来人,还不待车上人下来,便已矮下身子深深施了一礼。
直到瞥见那绣着凤凰的衣袍一角,她才出声道:“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略显威仪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
“是。”穆兮窈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抬首看去,便见太后垂眸睨了她一眼,就由沈嬷嬷扶着径直往前院堂屋而去。
穆兮窈默默跟在后头,始终不敢多言。
太后方入堂屋,就听得一声“曾外祖母”,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亲昵地扑进她怀里。
屋内众人赶忙低身行礼,见了岁岁,太后一瞬间退了面上肃色,宠溺地笑着将岁岁抱起来,坐在了最前头那把梳背椅上。
“我们岁岁当真有出息。”太后捏了捏岁岁小脸,“曾外祖母先头还觉得此事怕是悬,没想到沈太傅却是主动要收我们岁岁为徒。”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笑着接话,“沈太傅要收姑娘为徒那日,可是有趣,姑娘拒了沈太傅,还说得让沈太傅先问过她娘亲呢……”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笑声,可太后唇间的笑却是凝滞了一瞬,她这才抬眼正视穆兮窈,却是语气淡淡,“能生得这般出色的女儿,也算是你一件莫大的功劳。”
穆兮窈听罢,强扯出一丝笑,“多谢太后娘娘。”
或是看出太后对穆兮窈不冷不热,甚至不大欢喜的态度,又有人笑言,“外头都说,二姑娘虽得先前吃了些许苦头,可到底还是命好,生了这般讨喜的女儿,往后还能成为安南侯府的主母,不知惹得多少人艳羡。”
穆兮窈闻言,微微垂眸。
这话表面听似没甚问题,可实则就是在讽刺她,不过就是走了狗屎运罢了,不然就凭她的身份,哪里能攀得上安南侯府这个高枝。
一旁的林毓听得这话,更是蹙紧眉头,说话的妇人她识得,是国子监司业苏赋的夫人,此人一向拜高踩低,最爱阿谀奉承,今日倒好,马屁拍到这厢来了。
她脾气冲,向来不愿容忍,更何况这可是她侄媳妇,哪能平白让旁人欺负了去。
然她尚还来不及开口,身侧人却已快一步道:“苏夫人这话,我倒是不大赞同的,若光是命好而无真本事,哪里能教养得出这般优秀的孩子,更何况是抓住侯爷的心呢……”
“大夫人说得极是。”
唐家大夫人话音才落,一道低沉浑厚的声儿骤然在屋外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林铎阔步而来,身后还跟着沈澄。
太后见得他,笑道:“怎的突然回来了,还同沈太傅一道。”
林铎拱手施礼罢,答:“毕竟是岁岁的拜师礼,外孙特意告了假,回来时,正巧在门口遇到了沈太傅。”
谁知一进来,就听到了方才那些话,林铎可没打算善罢甘休,他看向站在那厢的苏夫人,眸光锐利如刃,直看得苏夫人如芒在背。
少顷,林铎却是笑,“岁岁长这么大,能如此乖巧懂事,我终究是未在其中付出什么,都是窈儿一人的功劳。苏夫人想是也明白,孩子需得教养才能品性端正,不然说出什么“没有姓,是野孩子”这般伤人的话也未可知……”
穆兮窈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想到先头岁岁无意提起之事,他居然记到了现在。
纵然林铎不曾明言,可苏夫人到底不是傻子,在场众人亦不是,一下便明白,定是她家那女儿苏茵闯下的祸。
苏夫人提着一颗心,悄悄抬眼去看坐在高位上的太后,瞥见太后面色阴沉,霎时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再吱声。
今日这般子场合,太后到底不好发作,只看向沈澄,笑道:“沈太傅既已到了,哀家看时辰也差不多,这拜师礼便准备开始吧。”
沈澄对着太后拱手应声,眸光不由得瞥向站在林铎身侧的穆兮窈,方才他默默看着这一切,虽是未曾开口,但心下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或是这位穆二姑娘生得太像她,使他不得不多关注她几分。
虽说这位穆二姑娘很快便会是侯府主母,但因着家世不高再加之庶女身份,仍是不免被人看低,若是今日无人相护,终究只能默默受着,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因得婢子来请,沈澄未再多想,依着指引,正式开始这拜师礼。
这礼拢共分三步,依次是拜师祖,奉师帖及听训话。
这些穆兮窈都是提前交代过岁岁的,这拜师祖是在堂上挂上师祖画像,让岁岁在拜过三拜后,在炉上上一炷香。
而奉师帖,则是岁岁跪在沈澄面前,行三叩首之礼,然后献上束脩及拜师贴。
这束脩又名六礼束脩,里头共有六样,芹菜、红豆、莲子、红枣、桂圆及肉干一条,每样都各有寓意。
因得岁岁小,这些个东西怕是拿不动,穆兮窈便特意吩咐红莲,将六样各自放了一些,搁在提篮里。
岁岁磕完头后,红莲将提篮递给岁岁,岁岁又是拜又是跪的,已然有些晕头转向,乍一看得篮子里头的红枣桂圆,止不住咽了咽口水。
见她久久站着不动,穆兮窈急了,不由得低声提醒:“岁岁,不能吃……”
听得娘的声儿,岁岁这才醒过神,忙上前,把提篮递给沈澄,依着先头穆兮窈教过她的那般,像模像样道:“师父,这是徒儿献给您的束脩礼,请您笑纳。”
沈澄接过提篮,笑着摸了摸岁岁的脑袋,又接了岁岁的拜师贴,便依礼开始了训话,内容寻常,无非是鼓励她将来勤勉好学一类。
岁岁神游天外,光看着师父的嘴阖动,却愣是一个字也未听进去。直到沈澄止了声儿,她才开口软软糯糯地唤了声“师父”。
见岁岁眼巴巴地看着他,沈澄微一挑眉,问道:“怎的,可有什么话想对师父说?”
“嗯。”
岁岁点了点头,她神色格外认真,就当众人以为她真的有什么要紧话要说时,她抬起小手,指向沈澄搁在桌案上的提篮,迟疑着问道。
“那个……能吃了吗?”
她话音才落,堂中登时响起一片笑声,众人都教她给逗乐了。
正当这一片欢愉之际,府内门房却是匆匆而来,草草睃视了一圈,旋即悄然行至林铎身后,禀报道:“侯爷,外头来了两个人,说是夫人的父亲和母亲,可需请进府来……”
林铎闻言双眸微眯。
来得倒是挺快,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风声,竟在今日直接寻到了府上。
他薄唇微张,正欲说些什么,就听身后,那婉约动听的嗓音带着几分颤意响起,“他们……为何会来这里……”
林铎折身看去,便见穆兮窈紧绞着手中的帕子,唇色略有些苍白。
“是我叫他们来的。”林铎缓步行至穆兮窈跟前。
“窈儿,一会儿,无论听见什么,都莫要惊讶。”他轻抚着穆兮窈的侧脸,眸光温柔,“别怕,于你,是一件好事……”
第52章 身世
此时, 安南侯府正门。
穆致诚和刘氏站在那厢,就等着门房传话回来, 穆致诚心下惴惴,不安道:“侯爷信中都说了,让我们来京城后便去神机营寻他,我们就这般贸贸然来了侯府,会不会不大好……”
刘氏横他一眼,“侯爷来信让我们来京城,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那死丫头再怎么说都姓穆, 此番出嫁却是没有娘家人相陪,终究是丢人了些,侯爷让我们来不就是为她撑场面的。”
穆致诚仍面露犹豫:“可离窈窈成亲尚有段时日,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
“哪能不急啊!”刘氏语气登时激动了几分, “老爷就一点不为我们筠儿考虑吗?一想到筠儿独自一人在那般地方吃苦,我撕了那死丫头的心都有了!”
刘氏缓了口气, 又道:“我特意打听过了,今儿特别,是那个死丫头生下的女儿举行拜师礼的日子, 不仅请了京城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眷,连太后都来了, 若我们在这般场合与那丫头重修旧好, 届时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在宁县谁还敢再难为我们,就是筠儿, 指不定那丫头一高兴,在安南侯面前求求情, 她便能回来了……”
刘氏一副算盘打得好,穆致诚却仍是有些战战兢兢,恰在此时,门房回来了,恭敬道:“穆大人,夫人,侯爷让小的请你们进去呢。”
闻得此言,刘氏面上一喜,忙和穆致诚一道随门房往前院堂屋而去。
众人正在堂屋小坐,直等着一会儿去厅中用午宴,蓦然间,也不知谁嘀咕了一句“那不是穆大人和穆夫人吗”,众人的视线齐齐往堂屋外看去,果见被小厮领进来的两个身影,底下登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太后亦双眉蹙起,瞥向穆兮窈,感受到太后投来的目光,穆兮窈晓得太后大抵以为是她请来的人,她没有言语,只默默垂下了脑袋。
及至堂屋,那跟在后头的身影蓦然快了步子,哽咽着高喊了一声“窈窈”,直冲到穆兮窈前头,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见穆兮窈微一瑟缩,眼神警惕地盯着她瞧,刘氏作出一副心痛的模样:“怎的,一段日子不见,便不认得母亲了。母亲可是日日念着你,如今你姐姐不在我身边,你亦不在,母亲一人常是觉得孤独,实在想你们想得紧……”
穆兮窈静静听她说罢,缓缓将手抽了回来,唇间泛起些许冷笑,“穆夫人玩笑了,从前在穆家,夫人便视我为无物,怎的几年不见,夫人就突然开始想我了呢……”
听得此言,刘氏双眸微眯,的确是几年未见,打这丫头生下孩子,她便再未去过庄上,没想到如今再见,向来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死丫头,如今也生了刺,竟敢对她言语相嘲。
可为了女儿,她仍做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张嘴正欲再说什么,就听得一旁传来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
“不必演了,我去信教你们来,可不是想看这般子母女情深的。”
刘氏抬眼看去,便见那位安南侯眸色沉冷如冰,令人不寒而栗,她抿了抿唇,但还是壮着胆子,努力笑道:“侯爷,这先前我家筠儿的确是做了些对不住窈窈的事,可到底也受了罚,吃了教训,不管怎么说,窈窈都是我们穆家的孩子,我们心下终究是在意她的,想她好的……”
她话音才落,就听得一声冷哼。
“虽得她姓穆,但也不必是你们穆家的孩子!”
这话听得实在奇怪,什么叫不必是穆家的孩子,穆兮窈疑惑地看向林铎,却见他转向太后,“既得皇祖母今日也在,正好也帮着见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