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虞莜心说,我也给你准备了呢,可惜你根本没瞧,说不定早就吃进肚里去了。
这座灯楼本是座木质塔楼,高三层,外间张灯挂彩,顶层空间不大,四周垂挂镂空竹帘,灯火透过缝隙照进来,帘子上刻的花鸟虫鱼仿佛活了一般,光影在墙壁上流转,趣味横生。
临窗的几案上置了酒水吃食,秦昶拿起一只巴掌大的青花酒瓮,朝虞莜晃了晃,“以前过七夕,我记得你总要喝青梅酒,尝尝我们这里酿的。”
虞莜凑在盏口闻了闻,“唔,好香。”
明亮的杏眸弯成月牙,她仰头看他,不经意咽了咽口水,雪白颈项间微微滑动起伏。
秦昶拿开酒壶,垂眸在那双绯艳红唇上盯了一瞬,指尖挑住下颌,吻了上去。
第53章 五十三
“他们要放火!”
长长的一吻, 秦昶松开那饱满红润的樱唇,虞莜已是粉霞罩面,急急吸进一大口气, 嗔怪地推开他。
“浪荡子,外面成百上千双眼睛呢。”
“里头暗, 他们瞧不见的。”秦昶眯着眼笑,低头斟了酒, 端到唇边喂着她喝了一口。
“怎么样?是不是跟你在金陵喝得味道差不多?”
这有什么好比的,虞莜含着酒水小口咽了,环视一周, “你说的惊喜呢, 不会只有一壶青梅酒吧?”
“灯会、香桥、迎仙灯、摩和乐、青梅酒……”秦昶掰着指头一样样数给她听, “这些全都有了, 跟在金陵你过七夕一模一样的配置,这还不算惊喜?”
虞莜哑然失笑, 囫囵照搬就叫惊喜了?这人还真是榆木脑袋, 却仍是纵容道:“是, 你肯这么用心, 我谢谢你了。”
秦昶立刻顺杆爬,“你呢?有没有礼物给我?”
还真是,虞莜不由莞尔, 她给他准备的, 不也是应节之礼么。
似乎他们二人为彼此做的并非为眼下, 不约而同地, 是为弥补曾经缺失的过往。
在虞莜看来, 前后两世他为她做过那么多、她毫不知情的事, 像一笔重重的情债, 需要她这一世逐件偿还。
这般想来,这一次他不必经历那孤单寂寥的五年,也不失为一大幸事。
“没有也不打紧,你就是老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秦昶长臂一舒揽住她的腰身,低头又来寻她的唇,带些耍赖的口吻,“你要是嫌不够惊喜,我把自己送给你,尽管享用……”
真是大言不惭,虞莜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一面后仰,躲开他挟着酒意的灼热气息,转眸看向窗外。
“在这儿当然要赏灯,至于你嘛……”
迎着那双情切的幽深金眸,感受到他胸膛强劲有力的跳动,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虞莜只觉面红心慌,嗓子一阵发紧,慵懒散漫的调子带了丝暗哑:
“自然是回家再慢慢享用。”
秦昶低低嗯了声,退开来一步斜倚在窗边,牵过她的手抵在唇边,似啃咬又似亲吻,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停留,转而移至外面的街道。
凉风拂来,他明显热意外露的身体略微松弛了些。
虞莜的手被带有薄茧的大掌握住,另一面是他暖热的唇,刚毅与柔软并存,心下安宁,把头轻轻倚在他臂上,一同眺望华灯璀璨的夜景。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有熟悉的面孔掠过,虞莜瞧见朱允温正陪着母亲,沿街逐个摊位逛过去,见着什么都兴致勃勃。
“谢家三娘子也来了。”虞莜指指走在陆夫人身后的人,回头带点诧异问秦昶,“她真的同意嫁给单大都督了?”
秦昶挑眉点了点头,“单叔前几日走的时候说,待今年秋天的仗打完,年底回来就过礼。”
虞莜面色古怪,肩头撞了他一下,“诶,谢湘容有凤印哦,你就不怕?”
“哈。”秦昶转过身,一手支头笑看她,“你猜怎么着?”
当初谢湘容为了不嫁单北殊,自绝退路,当众亮出凤印,谁想后来这两人竟不知为何又看对了眼。
虞莜很怀疑,是自己那一摔落水,才给他俩牵成了红线。
凤印的事已经流传开来,眼下看秦昶这态度,虞莜自然便也猜到了些,杏眸微眨,静等他的下文。
“大都督把它进献给我了。”
秦昶从怀里掏出个物什,随意在手中抛了两下,递到虞莜手里,“前朝的东西,真假都还两说,你拿去玩吧。”
“还真的……”虞莜幡然而笑,很是感慨,“是真爱啊!”
她接过那枚凤印,指间转动几番,凝眸看着底部的阴文,“建康宫藏有前朝吏书,我曾见过龙凤玺印的图纸,这东西……货真价实。”
“这你都认得出来?”秦昶瞧她一眼,又从她手上拿过来,翻来倒去看了半天,掂着重量嘁了一声:
“稀罕么,你如今也掌着武昭宫的凤印,这玩意拿回去当镇纸还行。”
虞莜不置可否一笑,轻声道:“倒是看不出来,单大都督挺有怜香惜玉之心,不忍谢湘容去辽远受罪,把婚期定到战事结束之后。”
每年秋季初冬,正是诸奚人南下劫掠的重点时期,眼下朝廷紧锣密鼓筹备军资,照秦昶的说法,由于去年夏天提前在长城上部署周密,压制得诸奚人过狠,今年来犯的力度必定不小,形势颇为严峻。
秦昶听她这么说,神情间欲言又止,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被楼下一阵喧哗打断。
“太子殿下,我要见太子殿下。”一个瘦小精干的中年男人跳脚大喊,“小的有紧要事禀报。”
秦昶探出头去朝那人看了两眼,有点眼熟,想了想才记起,冲下方喊了一声,“李平,何事寻孤?”
这人正是义山寨二当家,窦义城案结束后,他和窦家一道搬进城里,原先秦昶有意让他们入伍从军,特意遣白南前去安排。
结果窦义城支支吾吾不愿参军,非要留在京城,白南回来窝了一肚子气:
“主子,我看这人就是贪图富贵,要不劫那么些私盐呢。”
经查实,义山寨的确从未向附近村镇动手,朝廷便也未追究占山为寇的罪名,窦义城更是领到一笔丰厚抚恤,但对于他不想参军这事,秦昶另有猜测。
到底这桩案并未让舞家伤筋动骨,窦义城多半是仍惦记着报仇,这才不肯远离京城。
眼下李平到来,秦昶已能猜到,多半是窦义城又尾随跟踪舞辰阳,闹出了事故来,这种事先前也有发生,有一次窦义城险些被舞家护卫当街打死。
“上来。”秦昶颇感头疼,朝李平一挥手。
楼梯传来一阵咚咚急响,李平三步两窜上来,气还没来得及喘平,便急声道:“太子爷,我大哥侦查到,舞家今夜有大动静。”
秦昶转动玉扳拇,心里寻思着,哪天非要把窦义城逮到长城上,让他去当个斥侯得了,省得每天在城里闹得鸡飞狗走。
言语中带了两分不耐,“什么动静?”
李平上来便瞥见楼内还有人,低着头不敢抬眼,眼角余光扫到太子身后,一袭蹙金刺凤的石榴裙摆,不用猜也知,眼下他这是搅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好事。
他打了两个嗑巴,大声道:“他们要放火!”
“放火?”虞莜心头一动,环视四周,找准一个方向行至窗边,向远处眺去。
秦昶走到她身后,也向着清和坊的方向看,剑眉微蹙,“四九巷。”
舞辰阳的盐铁司,在祈岚的数次审核查帐后,已是岌岌可危,朝廷设立计相已提上日程,眼见手中权柄一削再削,祈岚这枚眼中钉,已是非拔不可。
看到远处一蓬明显亮于周遭的火光,虞莜催促秦昶,“你快去看看吧,燕容今晚也在祈家。”
“陪我一起。”秦昶牵起她的手向楼梯走,口中说道,“城里到处都安排了潜火队,舞辰阳挑今晚放火,倒是省了我的功夫。”
他们是在高处才能看清远处的火情,来到楼下,街上依旧熙来攘往,行人欢声笑语浑然不觉。
秦昶看看那边的香桥,心道一声晦气,这会儿又埋怨舞辰阳偏生挑了今日刺杀祈岚,白瞎了他精心筹备的七夕灯会。
虞莜见他脸黑似锅底,不由笑道,“近两个月祈岚遇刺已不是一回两回了,想必他早有防范,咱们赶过去,兴许火已经扑灭了,到时再回来就是。”
说得秦昶这才高兴了点,侍卫牵了马匹过来,朱允温在人群中跳着脚向这边挥手,“莜姐姐,你们也来看灯啊。”
虞莜与秦昶合乘一骑,伏身招呼朱允温近前,“祈兄家出事了,我们这就过去……”
“什么?”话未说完,朱允温大惊失色,回身找马,“我也去。”
“你不用去,护送你娘安全回府。”秦昶截住他,吩咐侍卫分出几人过去照应。
如今朝中有些议论的声音,道自从太子妃来了北齐,重用南人为官,一个祈岚在户部搅风搅雨,外有朱允温联合安家,生意越做越大。
有的人眼中看不见日益丰盈的国库,只认定是太子偏心,连兵部第一要员也要娶魏国公家的女儿为继室。
长此以往,将来北齐朝堂怕不是要由南人说了算。
舞辰阳恨祈岚处处跟他作对,更将所有南人都记恨在心,这其中也包括虞莜。
因此秦昶才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此地。
玄天卫在前开道,快马不过半刻钟,便赶到清和坊,四九巷外已来了大批潜火队,十数辆水车准备就绪,却无一人上前。
章旷负责今夜的巡城,此刻已率队团团围住祈宅。
后院有几处火光,映得庭院通红透亮,祈老太手持一柄火把,立在高高的台阶上,以一己之身挡住面前数名黑衣人,枯瘦的脸上目光炯炯。
“想要进屋,先从我老太婆的尸体上踏过去。”
对面数人黑布罩面,为首一人眼中流露狰狞,“听说祈大才子最重孝道,你是他老娘,咱们就抓你,我不信他还做缩头乌龟。”
“我家凤凰儿天纵奇才,你主子嫉妒他,非要置他于死地。”
祈老太神情傲慢,不屑地冷笑一声,“今日他要是敢为老身弃大义而不顾,我就亲手了结这条老命,断不会叫你等小人得意。”
第54章 五十四
请君入瓮
火势不大, 仅在后院有零星火点,尚未波及前宅,祈老太与蒙面人两相对峙, 章旷因此不敢贸然率人闯入。
外面站了许多街坊邻里,窦义城从人群中钻出来, 秦昶一见冲他招了招手,后者神情略显尴尬, 上来连忙自证。
“太子殿下,这次真不是草民无中生有,那伙人假扮客商, 实际是听命舞府行事……”
“到底怎么回事?”秦昶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打断道, “你从头说。”
窦义城如今不做土匪了, 手底下却仍有不少人手可用,进了城依旧干起盯梢的老本行, 严密监视舞家几个管事在外的一举一动。
清和坊这处多是商铺, 安家的货搬完后, 祈老太想到一条挣外快的门路, 把自家后院的库房转租给附近商家用于囤货,一月下来挣的能帮补些家用。
窦义城跟踪的那伙人,便租下了祈家仓库, 之后搬进去数口大箱子, 他不识得祈岚, 为防打草惊蛇, 未曾声张, 这几日只在后巷一带转悠, 今夜恰好看见几个黑衣人翻墙进去放火。
“祈岚人呢?”秦昶不紧不慢, 流露几分讥讽,“不会真当缩头乌龟,全靠他家老太太顶在前面吧?”
如今祈岚政务能力出众,但这并不妨碍秦昶在私人原因上对他的敌意。
“既然来了,你总得进去替他解围。”虞莜觑着这小心眼儿的男人,好言哄劝,“况且你表妹还在里头,难道你也不管?”
秦昶一滞,慢条斯理道:“我没说不管呀,只不过……眼下还不能进去。”
“怎么?”虞莜不解。
“火势不大,不如再等等。”
秦昶语气轻描淡写,微眯的双眼中却隐有锋芒闪动,冲里挑了挑下巴,“这伙人既打定主意用家眷要挟祈岚,怎会连个老太太都拿不下?瞧着有点儿虚张声势。”
“干得是阴私勾当,却光明正大不怕被人围观,这就有点奇怪。”
他状似随意吩咐章旷,“让那些看热闹的都散了吧。”
街坊因着这边起火,本是提着水桶过来的,见了满满当当的潜火队,知晓这火应是波及不到自家,便也都放下心来。
祈老太自搬来洛阳后洗心革面,不再招摇卖弄,每日深居简出,与邻里并不相熟,此时众人听得她的言语,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
“老当益壮,深明大义,巾帼不让须眉!”
这时,黑衣人中有人一摆手,“与这无知妇孺废什么话,上。”
“舞辰阳?”
远在门外的秦昶一眼认出那人身形,面色一变,抬手制止章旷等人,不进反退,拉着虞莜走开几步,口中沉吟:
“这种场合,竟劳烦他亲自出面……”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自外而入,明明先前疾奔已是气喘吁吁,举止却依旧镇定泰然,朗声道:“不知舞大人大驾光临,祈某有失远迎。”
舞辰阳回过身,目光有意无意越过祈岚肩头,投向门外的太子,意态轻蔑,“祈岚,我还以为你为大好前程,要置家小而不顾呢。”
“哪里,舞大人言重了。”祈岚客气回应,似乎挟持他家小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
“祈某先前在后院发现了些东西,一时存疑,赶着回了趟部里,眼下既然您这位货主亲自登门,正好核实一番。”
舞辰阳面色几变,继而阴恻恻冷笑,“可惜……太迟了。”
祈老太身后的房门被撞开,黑衣人一拥而上,数声惊呼传来,祈招娣背后负着小女儿,慌乱中把安燕容向外推搡,“你快走……快走呀。”
屋里充斥着浓郁的菜油气息,祈招娣攥着火折的手抖个不停,阿母交待,若贼人闯进来就放火烧屋,哪怕是死,也不能成为阿岚的拖累。
可安家小姐不该跟着她们死在这里,阿母在外拖延时间,祈招娣想叫安燕容从窗子逃出去,但外面到处都是黑衣人,根本无处可逃。
这时,祈姐夫从屋后跌跌撞撞奔来,衣服湿嗒嗒向下滴淌油水,脸上手上黑一道红一道,口中大喊:“娘、招娣……别点火,千万别点火啊,青儿……青儿你在哪里?”
祈岚此时奔至近前,搀扶住被推倒在地的母亲,院里乱成一锅粥,而守在外面的玄天卫,却依旧无一人进入。
舞辰阳站在院子里,霍然转身,太子已经到来,却迟迟不肯露面,他心急如焚,朝外大喊:“南朝妖妃把持朝政,太子你受她蛊惑蒙蔽,任用南人奸佞,我大齐必会亡于你手!”
这般相激,秦昶丝毫不为所动,早在祈岚回来的时候,他便已在问窦义城,“你进过库房?可见到里面的东西?”
“没、没有……”
秦昶神色间没了先前的从容,眉宇冷肃如霜,沉声追问:“气味呢?可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