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说不了话了。”
“啊。”
周令君和库鲁比第一天相遇后就怕她怕得要命。不过她倒是从那天起开始亲切地叫他“小粥”。他一开始以为她说的是‘小周’, 还来不及为被比自己小的女生这么叫而羞耻(她会不会太爹味了?),只是拼命澄清虽然是同一个姓但自己家和周明辉他家真的是两回事。库鲁比只是吃吃直笑。周令君想她是不是根本听不懂人话的。旁边助理却看出了什么,俯身和库鲁比耳语几句,就微笑上来解释她说的是小粥。食物的那个粥。
没有被连带收拾的危机。周令君这才后知后觉的羞耻起来,准确是愤怒了。她太不尊重人了而且他忧心她不会真的要把他吃掉吧?她看过来的眼睛里闪烁着红光。
但现在他想自己会不会误会了库鲁比什么。她的童年可真是大震撼,一经披露就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旁边方钰皱着眉上前一步,隔绝了他看库鲁比的视线,周令君觉得方钰太世故了但现在想想他可能不是要对她卖好,方钰对剧组任何一个人都不红脸的,不是表面功夫做得好,他是真的性格好,好欺负。但现在他挡住她。而库鲁比也没有要惩罚周令君的多嘴,她半好奇的隔着方钰看他,那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反而让周令君真难受起来。他刚刚的确在揭她伤疤。
他匆匆说了句道歉就逃走了。
拍摄完全无视演员心情的继续着。广场周围有个街道,全是旧商店。导演一下就看中了。在这里拍第二幕。
周令君饰演经纪人,出场时已经功成名就,但要再进一步对于他的才能器量还是太勉强了。那幕他刚刚从公司出来,得到了领导的器重,却对竞争对手十分嫉妒,眉眼中敛着阴郁,漫无目的的走。库鲁比穿着破旧的衣服死命奔逃,才从毒/贩手中暂时逃脱。
镜头交替拍他们,经纪人脚步缓慢,黑皮鞋踩在被阳光照亮的街道上投下阴影,而方艾朵脚步凌乱的跑在大街上,鞋子破损后干脆咬着牙把它脱掉丢在一边,赤脚跑起来。镜头合二为一时,两人分别位于一条街道的左右两端。方艾朵看见路边有家无人的小店,眼睛一亮钻了进去。
门是半开着的,店主暂时出门了不在,店内回荡着舒缓的音乐,是她开头在教室里听的那一首。黑人女性慵懒的嗓音在店内回响着。方艾朵把头发揉乱,微卷的刘海垂下来,坐到店主的电脑桌前。
熟悉的变装秀。她先把工装裤的背带给拆掉,身上剩下比基尼上衣和牛仔短裤,再套上店主挂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光着脚踩进桌下的皮靴里,靴子很大,她还带着泥土的脚能整个藏进去。电脑屏幕上是个合成音频软件,店主可能是个音乐爱好者,她戴上了能遮挡住大半个侧脸的头戴式耳机,盯着音频软件上的波动,开始哼唱起来。
清越的女声在响起的一瞬间压过了店内的音乐,随即又和谐无比地融入其中,追兵闯进来的时候,她头都没抬,只好像有客人在就不好意思在唱歌,说要什么在货架上找,价格都写着。他们胡乱绕了一圈,把很多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又顺手牵羊拿了两张碟片就走了,没有多在这个看店的女生身上耽搁时间。
方艾朵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但她其实还是害怕的,电脑屏幕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发出声音时,软件上的直线会产生波动,在她脸上一跳一跳的。她面色发白,就是那些人走后她也还在唱歌。躲在被子里的小孩都认为只要不主动掀开,怪兽就不会找到自己。
戴着耳机她听见了她的歌声,但也只以为是耳机里面原唱的声音加成,天籁之音,此时唱片已经转过一圈,店内静下来,只剩她的声音回响在室内,并顺着追兵随便甩上,没有关严的门的缝隙钻出去。镜头从她低垂的侧脸往外,穿过窗户来到街上,经纪人的鞋尖正好出现在橱窗边框旁。
那个位置方艾朵看不到他,而他已经能够透过玻璃看到她的脸。
他听到了歌声。
他对声音很敏/感,非常敏/感,知道这不是市面上任何一个翻唱版本。而方艾朵的嘴唇还在不断张合,这是她的歌。
经纪人只站了几十秒就忍不住往前走去,他站到橱窗中央,面对着方艾朵,阴影投射到她身上,而她终于抬头,两人对视。
她面色苍白,怔怔地,发着抖地看他。整个人缩在外套里,像被雨打湿的鸟。她的嘴唇抖动一样的开闭着,她还在唱歌。
经纪人面无表情,几秒后,伸手进口袋里拿烟,可手指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是个天才。
他无论如何要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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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就是方艾朵的演艺之路的开始,但其实两人对视的时候,周令君的颤抖发自真心。姓周的人都会害怕库鲁比吗?回日本后他们才拍那之前的情节。方艾朵从学校出来,到她和经纪人第一次见面,中间还隔着一段。
办公室报复后镜头一转已经是一年后,库鲁比看起来成熟了好几岁,通过妆造打造出来的,她脸上没有妆但有煤油的痕迹,眼睛像清澈酒面一样红,头发乱乱的,镜头拍光下翘起的发丝。脚下踩着至少退流行十年的塑胶雨靴,上半身穿洗到褪色的蓝色比基尼,外面套背带短裤。手臂露出来,但一只从肩膀处就是深色的——那是很劣质的假肢。
她因为那次冲突被退学,并在随后老师的报复中失去了一条手臂,在家里赶出来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躺在垃圾堆上面,旁边是身上有各式涂鸦的塑料模特,二者乍看上去甚至并无差别,一样没有生机。
方艾朵穿着校服,一条袖子已经干瘪下去了,导演没有拍断肢的切面,拍被染红卷成一团的袖子,还有雨水顺着垃圾堆流下去,往下汇集时红红的水。
方艾朵眼睛睁得大大的,雨水落进她的眼眶里面,又因为过多而流出来,别人甚至以为她就这么睁着眼睛失血过多死掉了,可皮鞋踩踏垃圾的声音传来,垃圾山有了些微的颠簸,一道阴影投射到她身上,一把黑伞撑在了她的头顶。她被救助了。
现在过去一年,新生活已经稳定,新造型出场的那个房间简直是垃圾堆,但与之前真正的垃圾场有所区别,不脏,只是很乱。
地上全是机械零件、煤油、拿来垫东西或者擦手的色/情杂志、盒子破掉的DVD、一些颜色奇怪的管子……她在做很廉价的工作:从垃圾场捡回废弃零件,大多直接卖出去,有时运气好找到几个成套的,就凑整后组装好再去卖。偶尔也帮忙修理贫民窟的二手显像管或光脑。
这个前面有伏笔,方艾朵在学校里一开始听着歌看的不是文学书籍,而是有配图有零件说明的机械杂志。
但这些是不够生存的。
镜头拍方艾朵修理完了东西,放到一个角落,那上面写了价格标,150、200。零零散散两三件。最近一个月里面就这么多活。又拍她桌子上的账单,不仅仅有房子的租金,还有保护费,光网的钱和【生存许可费】。那些单子的右下角都有不同的标志,怎么看都不是正经公司的,这地方有很多个□□,他们每一家都要单独收费。每个账单都要花去大几千。
但方艾朵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整年。
她过去把唱片关掉。这唱片一开始她在教室听,后面在CD店里面也听,但她做这事的时候喜欢安静。关于这首歌导演一开始的选择是《莫失莫忘》,这首歌贯穿了石黑一雄的整本同名小说并且他觉得那本书和这部电影的基调也是像的。但库鲁比全力拒绝了,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和书中器官被一点一点“捐献”掉的克隆人有点像,而且她不喜欢那本书。石黑一雄的书她只喜欢浮世画家。最后又是让系统拿歌,它搞出了一个很像是七八十年代的黑人女歌手会唱的歌,不过可能是加了一点克苏鲁元素?第一次听的时候大家都没多喜欢,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但是回家的路上,漆黑的路,就会想起来它,甚至有不少人反映晚上梦到它了,按理来说梦里面是听不到什么声音的,但是就是能够感觉“是那一首歌”。就好像走在一个蜡笔画的小路上,路边有疯长起来的绿色的树(那看起来真的像是绿色的风),逐渐包围路中心的他们,给人以不安的感觉。
方艾朵关掉唱片,靠墙坐着,光暗在她身上分割。(为了这个光线,库鲁比坐在那里任他们捣鼓了40分钟)机械手臂那边被照亮,半边身体却被藏在阴影里。
她皱眉,眯着眼睛,用螺丝刀解假肢与身体连接处的螺丝,解开后假肢没脱落,而是露出一个较其他地方稍微凹陷的平面,她再把手点过去,指尖按上平面的瞬间它亮起,她往里面输入了一串数字字母密码,平面弹开,露出一个凹槽。
凹槽里装着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全是挤在一起的深色小纸片。
镜头在这里虚化,出现了好几次她拉开凹槽的场景,方艾朵在学校就自学了简单的黑客,破解这个对她来说并不难,每次里面的内容物都不同,有时候是珠宝,有时候是芯片,这次是这个。
她被退学后又废了一条手臂,父母深感丢脸,把她赶出家门,是当地的一个黑老大救助了她,还给她提供了假肢。可以分期付款,时限长达三十年,每期所需要支付的金额接近于免费,还让她每月两次定时去检修。但这只是为了在检修时往凹槽里放入物品,进行偷渡。偷渡总是用活人方便一些。警察查这里查的很严,但怎么样都不至于去掰她的胳膊。
方艾朵第一次接受检修时眉毛微挑,当时能感觉到重量不对,但也只以为是必要的休整。第二次她就知道了。里面肯定被放了和【检修】无关的东西。(库鲁比有怀疑过,那可是假肢!她整个肩膀搞不好都已经打麻醉坏死了,而且一整个手臂重量那么大,只是往凹槽里塞点东西的重量为什么可以感觉的?而导演的解释是这是他看《未来日记》时得到的灵感,里面的女主角在饭菜被下毒后,单纯只是用叉子颠起樱桃晃了两下,就能够感觉到被下毒的樱桃【重量不对】,从而避开危险)
方艾朵知道整个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但也有点好奇,有时候就会打开螺丝看看里面的东西,大多数时候她假装不知道,但这次她看到这些深色纸片,沉默了。
这些东西看上去加起来都不值一美元,不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偷渡。但前面有伏笔,她在诊所整修手臂时电视上放着未成年吸/毒致死的新闻,方艾朵用来擦油墨的旧杂志上也刊登着新型毒/品的信息,不过不是为了提醒不要买,而是打广告,说非常的隐蔽,只像一个小卡片,很容易就可以瞒过条子和“管控过多的家长”。
前面那些偷渡只是为了给这些毒/品做掩饰,倒卖一点芯片珠宝和卖这个完全不是一回事,她的技术一点都不成熟,如果要检修的话肯定可以清楚她偷偷卸掉过螺丝,但之前方艾朵没举报过,他们的货也没丢过。这次看到了这个,如果不加入他们的阵营,那就是不死不休了。
方艾朵沉默地看着这个,to be or not to be,这是一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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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空虚
方艾朵沉默地看着这个, 又在地上爬着去捡那张旧杂志页面,把它摊平。从没被油墨沾染的部分可以看到这种毒/品的使用方法,把它随便贴在身体的哪个地方, 有粘膜最好,因此防不胜防,很多人在街道上就这么中招了。方艾朵盯着那个几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从凹槽里抽出一张小纸片, 伸出舌头,把它按在了自己的舌头中央。
在这里导演导入了很迷幻的波,带着石油般闪烁的色彩,方艾朵带着困倦到极致的神情,眯着眼, 头往旁边偏,嘴唇张开的晕眩了过去
如果这是一部讽刺电影的话, 那她就要一堕落,堕落到底了。但方艾朵醒来的时候,这里的表现是她瘫在地上,眼皮抖动了好几下才睁开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瞄向斜上方, 看着天花板,一个一个数上面的斑点,镜头跟着她的视线聚焦, 好像这样才能够确定自己回到了现实。然后她半坐起来, 盯着自己的放在地上的脚,一根脚趾一根脚趾的动, 脚趾上涂了斑驳的指甲油, 漆面上印出方艾朵的脸。她终于站起来。
晕倒时凹槽里的小纸片已经散落了一地, 方艾朵把它们一个一个捡起来,捧在手心走到房间里的一个角落,用脚踢了一个盆,松手把他们全抖落到盆中,点开打火机,丢了进去。
毒/品全是易燃物,白烟升起,火光几乎把整个天花板都照亮,这款起作用的方式是神经递质,在燃烧后反而不用担心摄入有害物质。纸片在几十秒内被烧尽。导演拍瞬息之间升腾起的火焰,方艾朵一开始是一个侧面对着镜头的身影,她的后面是阴影,面前被橘黄的火光照亮,然后镜头贴进她的脸,从下而上拍,下面就是火,这么死亡的角度她依旧美艳不可方物,她的五官左右完全对称,3D转2D也没让她的脸变扁平,倒是眼下的阴影随火光摇曳,阴森森的好看。
火光在她眼中跳跃,然后逐渐变矮,熄灭。也因此才有了经纪人和方艾朵相遇时,她被毒/贩追捕的场景。
导演在这里没有任何解释,她反正就是这么做了。他没打算塑造一个【因为感兴趣而沾染了毒/品,并且依靠毅力克服毒/瘾】的酷姐形象,太假了。而且很傻。他对库鲁比的解释是和《老妇还乡》里面一样,【在阿富汗我遭遇到一次飞机失事。我作为惟一的幸存者从飞机残骸中爬了出来。我是死不了的。】如果说剧中女主角是资/本主义世界的缩影的话。那方艾朵就是电影中未来时代的缩影,她内心的空虚与冰冷与毒/品的本质一样,因此反而不会被侵蚀。电影中毒/品有多泛滥,她们不是已经共存了吗?
库鲁比觉得简直全扯淡。但她喜欢假肢,假肢也是对此的致敬。老妇还乡里面女主角用象牙打造了假手和假脚,摸上去【凉丝丝的】,这形容听起来几乎有一种鬼气。而经纪人把方艾朵捡回去培育,为她换上华服,把粗陋的机械手丢掉,原本要装上接近普通人手的义肢,但方艾朵说“那样一点意思都没有!”,执意用金属义肢替代。纯黄金,柔软异常。
方钰扮演的是经纪人原先带的明星,一个不无羞涩的少年,二十多岁的人演这个能演得活灵活现,周令君是服气的。原本是拍他在公司大楼走廊和方艾朵迎面撞见,初次见面,对她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
但广场那次,三人间的气氛十分僵硬,不知道导演是否看出了什么,反正他改了剧情,硬把他塞进了经纪人漫步的那一段。
已经不在影像店了(因为已经回国了),要谈话,就干脆坐到了路边一家露天咖啡厅。这里有着装需求,经纪人干脆在旁边给她买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让她换上,裙摆是坠在一起的荷叶边。
方艾朵局促不安地把膝盖并在一起,她脚上穿的还是在店门口随便踩的男士皮鞋,走起路来不明显,但坐下来就会发现比她的脚大三号,鞋边和她的脚踝还有一段距离。她很怕会再被人撞见,肢体语言显示她随时想要逃走,方钰隔着一段距离看见了他们。在阳光下她的头发边缘毛茸茸的,脸颊在光下几乎毫无血色,他站在那里几秒,转身去商店买了一柄遮阳帽,很友好的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