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身体温度无比真实,又无比亲切。
站在原地,路渐川张张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耳边传来轻声,孟词微说:“这是梦,路渐川。”
“这是梦,快点醒过来。”
-
孟词微觉得宋启说的有人来,大概是在塌方那天,她离开后,高恒找回来下了一次墓。
哪知宋启摇摇头,说:“不是,我说的有人来,是在你之前。或者,在那两名背包客之前。”
“什么意思?”孟词微看着他,问道。
“这个坑,人工开凿,这个缝隙,也是人工形成的,”宋启摸着壁画上的缝隙,说着,“除了高恒他们,应该还有一波人,先一步过来发现了帝王墓,并且挖好了进去的隧道。只不过由于什么原因,他们没有下墓,并且离开了。然后,那两个背包客失足跌了进来,发现了这里。”
闻言,孟词微脑中闪过一缕思绪,可很快,又被她否认:“我来的时候传国玉符在这里,别的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知道宋启的意思,如果有高恒对帝王墓虎视眈眈,那就不排除,还有另一队团伙也同样觊觎着这里。
既然高恒几人能够找到,那么就证明着,还有别的人也能够发现。
而宋启疑心的就是这一波人。
但是孟词微说的也是事实,如果真的像宋启猜测的那样,那为什么墓穴中却没有丢失什么东西,也不见周围有来人的痕迹。
……
既然想不通,那就暂时放弃思考。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快速开展考古工作。
这样想着,宋启也将此事抛到脑后,只是在上去的时候和陈番商量了一下,多派些警力镇守周围。
陈番点点头应下。
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他的目光从宋启身上移开,看向站在营地外围,抱着臂垂眼看时间的孟词微。
下意识地,陈番也抬手,看了眼手上腕表的时间——凌晨四点。
想着之前和孟词微的约定,陈番没有食言,过去找了徐远张镇二人,将孟词微送下山。
“孟小姐,我们这边有什么消息会再通知你,到了医院,如果路渐川他……”
顿了顿,陈番组织了一下措辞:“如果他有什么事情,还请给我打电话,我们警队会负责后续处理。”
孟词微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下。
即使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一些,但等三人出了槐树林时,也已经是晨光熹微。
孟词微眯了眯眼,一刻未停地坐上车,随着徐远二人开车下山。
车子径直从蜿蜒山道开上主路,向着医院开去。
孟词微看着窗外疾驰的车景,一时有些恍惚。
第十天了。
-
人在梦中,很少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路渐川也不这么觉得。
他在这里活了十几年,忽然来了一个人,告诉自己是在做梦,路渐川秉持着怀疑态度。
本能告诉他应该要推开怀中的女人,可不知道怎么,他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找不到落点。
雨点窸窸窣窣地落在两人的身上,渐渐沾湿额发。
万籁俱静中,路渐川眨了眨眼,闪去睫毛上的雨水。他问怀中的人:“我们,在哪里见过?”
话音刚落,一眨眼的功夫,天旋地转。
眼睛变得更万分沉重,路渐川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鲜血逐渐变冷,朦朦胧胧之际,他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
“病人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心率在逐渐下降,可能就……”医生站在玻璃前,看着里面躺着的人,对赶来的孟词微三人说道。
才刚从楼下跑上来站定,孟词微正微微弯着腰平稳着呼吸,闻言,她呼吸的频率错乱一分,抬眼看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抿着唇,看向她,没说话。
但无声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
拧着眉,双方都沉默了一阵,医生的目光再次落进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求生意志不是很高,可以说几近于无,病人现在陷入深层次睡眠,我们也没有办法强制唤醒。”
叹了口气:“趁着现在,把字签了吧,你们现在可以进去和他做个道别……”
医生递来了一个写字板,上面夹着一张病危通知书。
孟词微垂眼接过,握住旁边挂着的黑色水笔,手指颤了又颤,她看着上面的字迹,视线渐渐模糊。
“啪嗒——”
有几滴泪落下,晕湿纸上的文字。
深吸一口气,孟词微抬手抹去眼下的泪痕,她没落笔,将写字板递了回去:“我想看完他再签。”
医生沉默地接过。
进ICU病房的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孟词微换好探视服走进去。
护士贴心地落在她身后将玻璃窗的内帘拉上,隔绝外面的视线。
徐远和张镇守在门口,准备在孟词微出来后再进去。
护士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
站在门口,视线祛除了玻璃窗的阻挡,可以看得更加真切。
孟词微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肉眼可见,他瘦了些。
因为昏迷,他手上留着营养针剂来维持生命体征。
氧气管下,路渐川的面色过分苍白,彷若一张白纸。
他睡得很安静,无声无息,甚至连胸口微弱的起伏都恍若不见。
缓步走上前去,孟词微拉过病床边的椅子坐下。
她看着路渐川轻阖的双眼,一时间有些恍惚,感觉他只是睡着了。
“路渐川。”她伸出手,轻轻握上他垂在身边未扎针的右手。
指腹抚摸着路渐川清晰的指骨关节,孟词微缓缓弯腰,将侧脸贴在他的掌心。
“醒过来,好不好。”
-
路渐川在梦中淋雨。
他能感觉到雨水打湿自己的全部衣衫,衣料湿了水,变得黏重。
这种重量拉着他,将他牢牢贴在冰凉的地面,他挣扎着,不能起身。
想睁开眼,但是眼前的黑暗仿佛望不到尽头。
路渐川忽然就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醒来。
他放弃了挣扎。
从小时候开始,死亡对于他来说,先是困惑,后是恐惧,再到后来,就是麻木。
他见过太多人的死亡了。
陌生人的,熟人的……从不相关的嫌犯受害者,再到自己的骨肉双亲。
路渐川承受过太多次的死亡痛苦。
见得多了,他也曾在之前想过自己的死亡。
在他的设想中,他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躺在雨水里,路渐川脑中这个想法一闪而过。
他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冷。
——就这样死亡,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梦中,他过完了自己的前半生,细细想来,唯一可以挂念的也不过就是没有见到父母的最后一面。
不过有什么呢?他马上应该就能再见到了。
不再费力想要睁开眼睛,路渐川放任雨水一寸寸将自己淹没。
只是……临死之前,他好像,还忘记了什么事?
是什么?
路渐川想不起来。
雨水变得越来越凉,身体浸在雨水里,缓缓失去知觉。
不对……
好像,有一滴雨落在他的手上,灼热的,温暖的。
那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孟词微感觉到自己脸颊贴着的掌心处逐渐冰冷,好像路渐川身体的热度如抽丝般一寸寸剥离。
她闭上眼,贪恋着这即将离去的温暖。
“不要走。”孟词微额头抵上他的腕骨,眼角的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掌心。
泪水带起涟漪,余波混着雨水荡漾开,路渐川躺在冰冷的雨夜里,随着波痕的圈圈扩散,好像有什么画面荡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路渐川的脑海中开始浮现过往的全部记忆。
埋葬父母后、高考后、进入警校后、升入警队后,他接到任务去调查跨国走私机构,正巧是他父母之前清查的那件案子。
团伙没有完全剿灭,沉寂了几年后,他们又重新出现,他得到情报,其中关于传国玉符的交易在槐山。
路渐川随着记忆中的自己上山,来到这家他死亡的旅店,见到一位位嫌疑人,其中一个人分外眼熟。
看着她的眼,路渐川想起来了。
她叫孟词微,经常笑。不怀好意的笑,逗弄的笑,安慰的笑,无所谓的笑,刚见面的时候,她看着他,眼中深沉。
彷若藏着多样的秘密。
手指微动,路渐川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费力睁眼,为什么要挣扎着,在雨夜里起身。
他还有没有弄明白的事情,他还不清楚她的全部,他还想再听见那一道熟悉的声音……
之类,很多。
孟词微感受到落在自己脸旁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那一下,极轻极浅,彷若突然挣断的弦。
情绪霎时间止住,她脑袋空空,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
目光撞进一双沉静的双眼。
日晕从旁侧的窗户照进来,柔和的光斑落在路渐川的眸上,染出一抹氤氲。
孟词微忽然怔住,眼前的画面,有点像梦。
她看着他,无声地流泪。孟词微竭力放轻着呼吸,她怕自己的气息稍微重点,就能打破眼前的一切。
接着,她看见面前的人唇角微勾,原本落在身侧的手抬起,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落在她的眼角。
感受到脸侧那抹真实的温热,孟词微蓦然笑了。
路渐川轻轻开口,指尖落在她眼下:“再哭一会。”
他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