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苦瓜,因为一大一小都不爱吃,家里不可能买苦瓜这个菜。鹤玉说那话,是用来吓唬小孩的。
饭后收拾好厨房,转身就看到在门口眼巴巴守着的小崽子,跟个小鸡仔似的蹲在那儿。
“蹲这儿干嘛?快去拿你的衣服,等下洗澡澡了。”
闻泽蹬蹬蹬的跑回屋子拿衣服。
鹤玉往木盆里倒满热水,关上门就开始上手给他脱衣服。
闻泽顿时羞红了脸颊,双手环抱住衣领后退一小步,小心翼翼的请求:“妈妈,我想自己洗澡。”
他现在是五岁,但心理年纪有十八岁了。虽没怎么和外界接触,但是知羞的。这么大个人了,哪还能让妈妈给他洗澡。
鹤玉就等着这句话:“行,你自己洗吧。”
她是想着今天情况有些特殊,小崽子哭哭啼啼了好长时间,给他洗个澡的功夫顺便再安慰几句。
瞧瞧,这还用不上了。
声声四岁左右,就嚷着要求自己洗澡了。她最多帮着穿穿衣服什么的。
趁着这会儿闲空,鹤玉另舀了半盆水,放在在院子里洗头发。
身后风扇吱呀吱呀的转动着,吹散了夏季的闷热和无处不在的蚊虫。院墙边的栀子花静悄悄的绽放,散发着丝丝缕缕的清香。
鹤玉头发还没洗好,屋里的小崽子已经出来了。衣服歪歪扭扭的,能看出有在尽力穿整齐了。
她随口道:“声声真棒,回屋去吧。院子里蚊子多。”
“不要回屋,我帮妈妈打蚊子。”闻泽蹲在妈妈身后,一眼不眨的盯着空中飞来飞去的蚊子。
一旦有蚊子停在鹤玉皮肤上,他就伸手拂开。
他也想和妈妈多待会儿,怕这又是个虚假的梦境,睁眼就回到了冰冷的小房子里。
鹤玉随他去,洗完头发往后脑勺一挽,回屋子舒服的洗了个澡。一天的炎热和疲惫,都洗掉了。
回了屋,闻泽躺在软软的床上,觉得眼前好不真实。
床边靠墙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很多东西,墙上挂着他和妈妈今年年初的合照。
床上有两套枕头被子,小的那套是他的。
闻泽呆呆的看着在擦拭头发的妈妈,眼眶又湿润了。他吸了吸鼻子,拉过薄被蒙住脸,捂着嘴不愿出声。
风扇不停的转动着,声响掩盖了溢出的一两声啜泣。
直到鹤玉躺上床,瞥见鼓起的小包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在干嘛。
“声声,你缩被窝里干嘛,不闷啊?”
闻泽小身板蚕宝宝似的咕蛹了好几下,才缓缓出声:“妈妈,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尽管他有在努力压制哭腔,鹤玉还是听出了不对。蹙起秀眉,安抚的说:“你是妈妈的宝贝,当然不会离开你的啊。”
没有一个当妈的,愿意离开孩子。除非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
小崽子到底咋滴啦?难道是在李婶那里听到难听的话了?这些年她一人带娃,没少听外人的闲言碎语。
鹤玉托腮沉思:“声声,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闻泽小身板一僵,知道自己的异样让妈妈心生疑虑了。
“没有,他们羡慕我有这么漂亮的妈妈还来不及呢。我就是做梦,梦到妈妈你不见了。”
他宁愿那就是一场梦。
鹤玉掀开他的小被子,没好气的说:“你就给我犟吧,真哪天我不见了,我看你就如愿以偿了。”
小崽子的到来,纯纯是个意外。
她也曾慌乱恐惧过,没想过一个小生命这么容易就诞生了。
鹤玉是吸收天地精华长大的人参精,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压根不懂所谓的血缘亲情是什么。
从人参化为人后,认识的朋友一只手都数得清楚。
和闻谌的相识,也是个意外。后面发生一些事,莫名其妙的就结婚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慢慢能感受到宝宝活泼的心跳。
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体会到了一种名为亲情血缘的牵绊。她好像不是独自一人了,有另一个小生命陪着她。
闻泽慌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浸着水泽,翻过身,小手发颤着想抱住妈妈。
一个劲儿的道歉:“妈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声声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说糊涂话了。”
妈妈说得对,他怎么能一直把坏事挂在嘴边呢。太不吉利了。
鹤玉用手抵住他的拥抱,瞥他一眼:“知道错了?”
闻泽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声声知错了。”
说完,接着软乎乎的央求:“妈妈,我不想去李阿婆那里了。能和你一起去太爷爷家吗?我会乖乖的。”
他要跟在妈妈身边,警惕周围的所有人。医馆里的人,是好的。他怕妈妈在路上碰上那些坏人。
被困住的后几年,闻泽才知道:他亲爸名义上的哥哥,是个糟糕透顶的垃圾渣渣,居然一直有托人来监视着他和妈妈的生活。
背地里的人是谁,他不知道。只知道不止一个两个。
鹤玉不答反问:“为什么呢?声声,我先前问过你,你说你一个人可以的呀。”
“妈妈去医馆不是玩,是有工作的。我们生活处处都需要钱,你吃的穿的用的,是妈妈辛苦挣来的。不可能随时随地的陪着你。”
荀家人对她很好,不代表她能得寸进尺。即使小崽子很乖,不惹事不哭闹,光是站在那儿都会分她的心神。
崽子他爹生前给了她好些财产,不动产和金银首饰大部分被闻家人收了回去,但她名下有好几张存折,里面的钱都是崽子他爹存的。
那些钱够娘俩大吃大喝几辈子了。
可鹤玉不怎么想动那些钱,看到存折,就会想起当初那个张扬高调的青年,兴冲冲拿着存折跟她邀功的画面。
记忆犹新,心底莫名多了一丝惆怅。
而闻家的人,她嫌恶心,是一点都不想接触了。
闻泽瘪瘪嘴,撒娇道:“妈妈,我不想和小孩儿玩。他们好烦,突然又哭又闹,头都大了。妈妈最好了,就答应我嘛,好不好?”
五岁的身体,和不甚成熟的心理状况,让他不自觉依靠小孩本能行动。
他想多些时间近距离的待在妈妈身边,以便找出那些心思不轨的坏人,改变上辈子的悲惨结局。
至于那些伤害了他和妈妈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必须付出代价。
闻泽打心底里不愿意和妈妈说重生一事,上辈子都是因为他,妈妈才会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他才是这些惨剧的罪魁祸首。
光是想着,整个人就悲伤不已。白白嫩嫩的小脸要哭不哭,耷拉着小身板,浑身萦绕着灰色气息。
沉浸在悔恨中难以自拔,恨不得去死的是他。
鹤玉看他气馁模样,心尖尖一疼,摸摸他的脑袋:“你也是小孩子,装什么大人。小孩子哪里不哭不闹的。声声,你老是跟着妈妈,会交不到朋友的。”
闻泽打起精神,挺了挺小胸脯:“才不是呢,石头和花花每天都想和我玩儿,还说要和我一起回家。而且我不需要朋友!”
石头和花花是一条街道上的两家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和闻泽同岁。
闻泽打小聪明,会听会学,在小朋友眼里,就属他懂得最多。
石头可崇拜他了。
闻泽爱干净,不管在哪儿都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的。在一众地上打滚、流口水挖鼻屎的小孩中,不多见。
花花就喜欢黏着他,觉得他香香的。
鹤玉轻声问:“那声声不喜欢和他们相处吗?医馆里可没有小朋友陪你玩儿哦。还有随时会训人的太爷爷。”
荀家老爷子整日不苟言笑,唯有对待病人,会温和些许。到时候逮着她家声声训怎么办?
她不想每天下班回去就是哄崽子。
闻泽对荀家太爷爷是有深刻印象的,“妈妈,我不怕,太爷爷是好人。”
鹤玉无奈,再三确认:“你确定要跟着妈妈去医馆?决定后你上小学前就没有改变的机会了。”
闻泽重重点头,酷似某人的眉眼透露着欣喜:“确定。妈妈你答应我啦?”
“还有,挨骂了别回来哭啊,我不会哄你的。”
“不哭不哭,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的。”
“行吧,明天上午我去问问,中午回来后告诉你。”
——
荀氏医馆,明面上管事的人是荀会凌,他是荀庆瑞唯一的儿子。
鹤玉提前来到医馆,没见着人。一问荀会凌的媳妇孙巧,才知道他凌晨就出远门了。
她便只好和爱骂人的老头子说。
荀庆瑞没什么反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是冲她哼了一声。好似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一般。
鹤玉还以为他不同意,想着回去这下能打消小崽子的念头了。
早上出门时,小崽子生怕她忘了,像个老婆婆一样叭叭叭念叨了一路。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家长。
没想到中午准备回家时,孙巧喜笑颜开的走来,说:“小玉,爸同意你把声声带来了。我就说,别人照看着,哪有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安心。”
早先,孙巧就提议过让她把声声一同带过来。医馆随时都有人在,多少能帮着照看些。
鹤玉不想给荀家人添麻烦,就婉言拒绝了。
“荀爷爷答应了?!”
孙巧点点头:“我爸就那性子,嘴上一字不吭,心里早就想让你把声声带来了。声声懂事伶俐,可招人喜欢了。”
一墙之隔的荀庆瑞屏气细听,听得老脸臊得慌,沉着脸重重拍了下桌子。
孙巧放低声量:“你瞅瞅,戳到他心窝子里了。不说了不说了,我做饭去。”
鹤玉憋着笑应好,走到隔壁:“谢谢荀爷爷,下午我就把声声带来。”
荀庆瑞拉着脸,甩手往屋里走。转身后,面无表情的脸上不自觉的温和了几分。
这小丫头,别以为他没听出来话里的笑声。小小年纪,就敢笑话他这个老头子了。
看来是给的学习任务不够重,下午再增点。
第3章 03
下午,鹤玉带着闻泽往医馆方向走去,和去李婶家是相反方向。
街道另一头,是石头妈在送石头去李家。
石头大老远看到小伙伴,兴奋得踮起脚大声喊人:“闻……”
下一秒就被石头妈一把捂住嘴,“喊什么喊?给老娘闭嘴。”
石头不情不愿的咽下话:“妈,闻泽弟弟这是去哪儿啊?他不和我们一起去李家了吗?”
他还说下午一起玩捉迷藏呢。
想着家里不争气的一大一小两儿子,石头妈心头一阵火气:“你问我,我去问鬼啊。都说了让你别跟那小野种一起玩儿,你是不是又没听我的话?”
石头是家里最小的,不肯受丁点委屈。手腕被攥的生疼,挣扎着大叫:“疼,妈你放开我。闻泽弟弟才不是小野种,他有爸爸的。”
石头妈阴沉着脸,死死拽着儿子来到李家门口。
见李婶在院子给小孙女洗脸,急切的询问:“那人把小野种接走了?以后都不在这儿了?”
李婶皱眉,不用想都知道她说的是谁,也懒得和她扯:“嗯。”
石头妈语气尖酸刻薄:“长得一副勾人浪荡样儿,幸好那小野种不在这儿了,我家石头都被带偏了。”
李婶听不下去了:“石头妈,你这话说的忒难听了吧。人家没招你惹你,何苦为难这对孤儿寡母。”
几年前,鹤玉挺着个大肚子来到江县,身边也没个男人。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怀着孕,孤身一人来到陌生地儿,惹得周围人心思各异。
她出手大方,漂亮和善,让人说不出重话,不自觉生出怜惜保护的念头。
街邻四坊背地里议论纷纷,明面上还是笑呵呵的帮忙搭把手。那会儿上山下乡的青年纷纷回城,即使鹤玉有意少露面,一条街上的男人难免会多关注。
没多久,就有人举报到街道办事处,说鹤玉乱搞男女关系。在那年头,这可是要坐牢的重罪。
鹤玉很果断给出了一张结婚证和各种证明,让这些人安分了不少。
石头妈一直对鹤玉唾骂和看不惯,原因之一是她那当知青从乡下回来的大儿子辛立,第一眼就看上了这个新来的女孩。
辛立自那后有空没空就围着鹤玉献殷情,各种帮忙,还说出愿意把声声当亲儿子养的话。
鹤玉老早就拒绝了他,不留一丝余地的那种。
石头妈气得要死,大儿子去乡下吃苦受累了好些年,舍不得说重话。无可奈何之下,便把愤怒发泄在无辜躺枪的鹤玉身上。
“我怎么就为难她,不让人说实话了啊?说不定那小野种就是这街上哪个男人的种。李姐,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吧。别到时候你家男人被人勾魂儿了都还蒙在鼓里。”
李婶‘砰’的一下把毛巾摔盆里,“石头妈,你再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胡话,就不用聊了。”
一旁的石头年纪是小,但听着这话很刺耳,不由得帮着说话:“妈,你不能这样说声声的妈妈。鹤姨姨好漂亮的,还会给我吃糖呢。”
声声懂得多,鹤姐姐也很好,不知道为什么爸妈不让他和声声一起玩。
石头妈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娘是没给你糖吃过吗?那狐狸精有啥好的,臭小子,到底谁才是你妈。”
石头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大哭:“呜呜呜,鹤姐姐就不会打我,呜呜……”
亲儿子的行为,无疑是把石头妈的脸放在地上磨蹭。她脸色发青,怒吼:“哭什么哭,这么喜欢那狐狸精,晚上你别回来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净跟她作对。
李婶是看不惯石头妈处处针对鹤玉的行为,但石头这孩子是无辜的。平常在院子里和声声相处蛮好的。
她拉起石头,好心劝说:“石头妈,你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这胡话。石头是你亲儿子。”
石头捂着摔疼的小屁屁,不管不顾的尖叫道:“我要回去告诉爸你推我!”
闻泽没去李家前,石头就是这条街上的小霸王,几乎同年龄段的小孩都听他的话。调皮捣蛋,人嫌狗憎。
石头爸是食品厂的副主任,辛立回来后接替了石头妈的工作。家境要比院子里的人家要好一截。石头妈瞧不起鹤玉也正常,就辛立这条件,找个县城里的清白女孩轻轻松松。
鹤玉在去年征得了荀庆瑞的认可,进入医馆学习和工作,便把小崽子送到了李婶那里。四岁的闻泽不同于普通小孩,完全能脱手了。
一周不到,被家人惯的无法无天的石头,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小他一岁多的闻泽混了,还不许其他人跟他抢。
“辛正!你是要为了一个狐狸精,让你爸打死我吗?好让你爸娶那个狐狸精回家?”石头妈恶狠狠的质问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