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橙烘焙:哦。
许年心说,我又没问你。
XYZ:烧退了么?
许年不想回,怕越回纠缠越多,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倒扣手机。晾着他,他也不会自找没趣。
哪成想, 他直接打来电话。
突如其来的铃声吓她一跳。
她翻过手机,手上动作快过大脑反应, 按错成接听键。
不得已,只得拿近耳边。
许年尽量使语气平静:“你,你干吗?”
“烧退了么。”陈致口里像含着什么,说话不甚清晰,随即是一声吞咽,“你没回,怕你烧昏过去。”
她说:“退了。”
“是不是你传染给我了,感觉我也有点烧。”他又咳了两声。
“啊?”她一愣,心间涌上一股愧疚,“不,不好意思啊。”
毕竟他守了她一晚,又给她量体温,又熬粥的,哪怕不是被她传染,可能也是睡沙发冻着了。
“你吃,吃药了吗?多喝,喝热水。”
陈致没接话,低低地笑着,断断续续地从听筒那段传来,低频率地震着她的耳膜。
仿佛能叫人想象到,他笑得胸口震动的样子。他脸上也一定有揶揄之色,笑她居然信以为真。
明显是耍她。
许年气急:“你无,无不无聊。”
他话音一转:“好饿。晚上光顾着喝酒,没吃饭。”
她说:“饿就点,点外卖,或,或者自己做,跟我说有,有什么用。”
带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总觉得,他这话,该是男朋友对女朋友的撒娇。
“是没用。”他语气里的笑意散了,变得沉而喑哑,“就是……想念以前的味道了。”
许年没作声。
两端的静默如大水,瞬间灌入耳蜗,堵住所有声音。
只剩彼此的呼吸。
“会馆是朋友家开的,给捧个人场。我也用不了,你去吧。”陈致顿了顿,才说,“挺晚了,挂了。”
“嗯。”冷漠得不近人情,没必要这么对他,她补了句,“晚安。”
陈致在原地立了会儿,把手边的锡纸板塞入药盒,又另外接了杯水喝。
凉水入喉,以刺冷的痛感压制住胃的不适。
本来就没完全好,加上喝了酒,搅腾得更难受了。
他估计是医生最头疼的那类患者。
陈致脱了外套,靠在沙发上。
客厅里一点多余的装饰品都没有,像样板间,屋子空到,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引起回音似的。
这几年,他拼命工作,还清父母的债务,但他不能停。他怕一旦停了,所积攒的这一切力量,将在顷刻之间,尽数化为乌有。
直到今年,方抽出时间回阳溪。
陈致重新点开手机,看到律师发的消息。
——视频发到网上了,这几天发酵得很快,闹得他单位人尽皆知。出于舆论压力,已将他开除了。
——替赵小姐拟好离婚协议书,林政如果不答应,她愿意起诉离婚。
他回:好,郭律师,辛苦了。
烟和打火机都在口袋里,他掏出一支,点燃,没抽,架在烟灰缸上,看着猩红的火星舔舐烟丝,吐出一截灰。
他想问许年,帮你报仇了,爽不爽?
但这哪够呢,犯下罪孽的人,还没亲口向受害者道歉,这哪够。
陈致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林政欠下的债,哪怕过去多年,他也要向他讨。
如果不是林政找到许希家,在附近的墙、电线杆上贴一张张骂她、辱她的纸,她怎么会被她叔叔打,他们又何至于走到分手这步。
当时的陈家已走向式微,父母苦苦支撑公司,甚至顾不上陈致。
许希顶着被扇得红肿的脸,跟他说,别去找林政了,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这人记仇又心狠,不是怕他,是不希望再惹出多余的事。
陈致那会儿羽翼未丰,赤手空拳的,没能保护好许希,反而因自己牵连到她。
所有的怨,所有的仇,现在他要亲自了结。
-
许年拿不准怎么处理那张卡。
她知道陈致的性子,给出去的东西,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除非以他喜欢的方式还。
以前就是。
那年七月底,录取通知书下来,她和陈致如愿被江大录取,一个计算机,一个金融。
他说要庆祝,送了她一条项链。镶着钻,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她压根回不起这礼,他说亲他一下,就当回了。她也就只是亲了下他的脸,他笑得像得到了什么珍宝。
薛宁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哇,许年,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发大财了,卡哪来的?这家会馆好贵的。”
算了,终归是要还的,用就用了吧。
叔母是昨天出的院,一个月后再复查,这段时间不用许年操心了。
她累了多日,又生了场病,也想休息一下,扬了扬卡,说:“今天晚,晚上早点关店,一,一起去吧,算是员,员工福利。”
薛宁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许年含笑点头。
薛宁激动地跳起来,“许年,老板,我的姐,我爱你,么么么!”
何与沁按住她,“地板都要被你踩塌了。”
“你不懂,我是山猪没食过细糠,这种高档SPA会馆我平时进都不敢进。”
许年笑了笑,发消息问唐黎要不要一起。
唐黎正好闲着没事,应下了。
晚上,之橙提前打烊,她们一道前往会馆。
套餐有很多种类,什么泰式古法,黄金热油,泰式磨砂,会员折后价也不低。
作为被请客的,她们也不好意思宰许年,选要价偏低的。
许年说:“平,平时工作累,难得来,来一趟,就,就体验贵的吧。”
她做主选了,刷了卡后,由服务员领她们去换衣间。
四人选的大包间,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孩,以往没有这样的机会,按摩师给她们按摩时,她们便闲聊起来。
感情是绕不开的话题。
薛宁先开的话头:“许年,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因为许年从没端过老板架子,这又是下班后,她问得随意,没什么顾忌。
香气弥漫,人的精神也不由得放松,许年阖着眼,懒懒地回:“嗯,谈,谈过一次。”
何与沁接茬:“什么样的人啊?”
“就……普,普通人吧。”
唐黎说:“她谦虚了,是个大帅哥。”
“多帅啊?”听到是帅哥,薛宁就来劲了。
见许年没反对的意思,唐黎继续说道:“那会儿他在篮球场打球,好多女生冲着他去看。后来快毕业,有个喊楼活动,专门有人做了横幅,祝他高考顺利。”
薛宁和何与沁双双咋舌。
素日里,许年不爱讲自己的事,她们只知道她是江大毕业,去年辞掉工作回阳溪,开了之橙,关于她的家庭、感情史,她们几乎一概不知。
“谁追的谁啊?哦不,肯定是他追的许年。”
许年好奇反问:“你怎,怎么这么笃定?”
“感觉你不是会主动的性子呀,而且,你这么优秀,值得被追嘛。”
从薛宁的角度看,许年漂亮,聪明好学,脾气性格都好,做事认真踏实……数不胜数的优点。
当然应该要男生追她。
大概是身体的舒服,令许年松弛了,她第一次和唐黎之外的人提那段初恋:
“其实,他,他也没怎么追。”
才高考完,他就表白,她也没想着吊他两天,直接就答应了。算哪门子追。
“那后来为什么分手啊?”
许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不,不合适。”
薛宁感慨道:“感情也很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有时候,不是相互喜欢就能一直走下去的。说不定到哪个分岔路口,就该说告别了。”
何与沁说:“这么说,你是切身体会咯?”
“我母单呢。不过我高中暗恋我同桌,那会儿他经常跟我讲题,我理科思维特别差,他耐心可好了,我一遍没听懂,他就再讲一遍。你们懂吗,感觉他身上会发光。”
薛宁悠悠叹气,“最后他考了好大学,我么,我就不提了。后面听说他跟大学同学谈恋爱,感情好得人见人羡,估计快结婚了吧。”
许年听到这里,眼睫颤了颤。
做同桌时,陈致喜欢用笔尾戳她,毫不客气地把题摆到她面前,撑着下巴,散漫地看她在草稿纸上演算。
他脑子本来就活,学得很快,几乎不用她讲第二遍。
偶尔一扭过头,会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上。
男孩眼神平静而纯澈,像她曾在书上看到的冰裂缝的海水,深邃,望不见底。
那里面,倒映着小小的她。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他畅想着,以后可以一起去图书馆学习,要是他没课,可以蹭她的上。
那时,她逛累了,他们坐在树荫下的木椅上,蝉鸣声离得很近,显得聒噪吵嚷。
他去买了两支不同口味的甜筒,叫她挨个尝一口,叫她挑喜欢的,剩下的那个归他。
旁边有个大爷扇着蒲扇乘凉,听到他们聊天,笑着说:年轻就是好哟。
然而,没到大学开学,他们就分手了。
陈致也没有去江大报道。
人的青春似乎总容易留有憾事。
因为不成熟,因为前路未知,也因为当时的纯粹美好,在现实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或爱情,或友情,或学业,无一例外。
许年,你的遗憾呢?
她问自己。
她无数次想过,那天,她如果没迷了心窍,答应和他在一起,后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
现在是不是就不会猝不及防地被回忆击溃心防,任由最脆弱的部分被滋生的蔓草裹缠,紧得快无法呼吸。
第28章 27.醉酒
一个小时SPA做完, 许年浑身筋骨都松快了,皮肤在光下白嫩得像新剥出来的菱角。
她巴掌大的脸更是跟水煮蛋似的,眉弯弯一钩, 眼神温婉,唇是盈盈一点樱花粉, 恰到好处的颜色。
她的长相是那种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秀妍、柔丽,不算大美人,但很舒服,耐看。
比之高中, 她五官没太大变化, 但又像脱胎换骨一般, 不再会被轻易忽略。
唐黎摸了一把她的肩,笑得贱兮兮,“真滑溜, 还跟十几岁小姑娘似的。”
许年脸皮薄, 灵活躲开,轻嗔道:“小心我告, 告你骚扰啊。”
薛宁说:“去吃夜宵吗?”
她刚刚在大众点评上看到附近一家不错的烧烤店。
许年回阳溪这么长时间,没太有过娱乐活动, 身体舒服了,心情便也不错,说好。
阳溪不大,生活节奏慢,夜间活动多,极其容易碰到熟人。
这不, 今儿赶巧,就撞上了。
唐黎她们说请许年, 她没什么忌口的,就由她们主张点。
“鸡中翅和鱿鱼四串会不会不够,各八串吧,五花肉多来点。”
“蔬菜呢?光吃肉太腻了。”
许年起身去拿饮料,问她们要什么。
薛宁说:“烧烤当然得配啤酒。”
许年拿了四瓶哈尔滨啤酒,抱在怀里,被人拍了拍肩。
“许……希?是你吧?”对方舒了口气,还担心认错了,“刚刚看到你,还不敢上来打招呼,你变太多了。”
是蔡心怡。
毕业后,她们也没联系了。
她比高中还要胖,下巴多了一层肉,一笑,挤得快没眼睛了,但看着开朗很多。头发烫染过,做时髦的发型,披在肩上,脖子上还戴了条细细的金项链。
许年客气一笑,“好,好久不见。”
蔡心怡语气热络:“你什么时候回阳溪的?没听你说过。”
“去年。”
“前段时间陈致不知道怎么找到我,跟我打听你。”蔡心怡唠家常般地说着,“我说我好久没跟你联络了,也不知道你在哪儿。”
许年闻言一愣,“陈致?”
他找她?
她俩站在过道,挡到别人的路了。
蔡心怡拉她避让开,许年这才注意到,她小腹微微隆起,似是怀孕了,又听她问:“是呀,他是有事找你么?”
她不知道他俩谈过,主观代入,觉得他俩也一样没有交集了。
许年含糊其辞道:“我也,也不知道。”
“那要不,”蔡心怡提议,“你把你微信给我,我转给他。”
“不,不用了,我见,见过他了。”
担心蔡心怡追问下去,许年转开话题:“你结,结婚了?”
“早结了,这二胎都五个月了,实在嘴馋,就来打打牙祭。”蔡心怡笑了笑,一抬下巴,示意角落的一桌,“那是我老公。”
许年看过去,是个很普通的男人。不丑,也不好看。泛善可陈得,就像大多俗世之人。
是这样了,毕业、工作,再找个差不多的人结婚、生子,按部就班。
原本,在叔母的期待里,许年也会,或者说,理所应当走这样的路子。
然而,正因为太庸常,仿佛一眼望得到尽头,才令她心生抗拒,甚至恐慌。
像一群朝生暮死的蜉蝣,死前回想一生,平淡而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