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进入片尾曲,陈致问她还看不看其他的。她“嗯”了声,尾音也是软的。
他选了《恋恋笔记本》。
好了,这又是一部富家女和穷小子破镜重圆的爱情片。
许年问:“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佯装不解,“什么?”
她说:“为,为什么电影里总喜欢拍不,不相匹配的爱情?”
陈致放松地靠着沙发背,拈了颗草莓喂她,“因为讲究门当户对的是婚姻,不是爱情。”
“已经破,破了的铜镜,即,即使费劲修复了,不也有痕迹吗?”
一个个问题,指向的不单是电影,更是他们的关系。
许年是个较真的人,她是真的在质疑。
陈致说:“也许是因为,镜子从头到尾就没有真正破过。”
吵架、冷战,两人分开,破的从来不是感情。重新再一起,反而会更珍惜对方。
这部电影的十七岁初恋或许纯粹动人,然而相知相伴到白发苍苍,再到两手相握一同离开人世,更为震撼。
他一手撑着沙发,一手拿草莓喂她,“许年,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
她嚼着,后知后觉,“我,我刷过牙了。”
模样有点呆憨。
他宽慰她:“反正没事干,再吃点,待会再刷一次。”
其实许年有些困了,平时她作息差不多就是这个点,但她在等零点。
桌上还剩许多吃的,她干脆边看电影边吃。
电影看到一半,到23点59分时,陈致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和她说新年快乐,结果满怀期待,扭头一看——
她低着头,在手机上编辑一大串文字。
对面是唐黎。
他又气又好笑,等她发出去,捧住她的脸,让她看他。
“许年,我要当第一个听你亲口说新年快乐的。”
许年愣了下,眼弯了弯,像看讨糖吃的小孩,说:“陈致,新年快……”
戛然而止,最后一个“乐”字湮灭在唇齿间。
陈致低头,在她唇上啄吻一下。
被他的倒影全部占据的瞳孔瞬间放大。
“礼尚往来。”他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柔软得如花瓣,“还那天你亲我的。”
指腹的力,加重、延长那个吻的残留感觉。
“希希,”他一笑,露出浅浅酒窝,缓声道,“新年快乐。”
许年一时屏气,仿佛是怕呼吸与他相触。
那次她主动,是在人来人往,众声喧嚷的机场,光天化日,堂而皇之。
而这回,孤男寡女,深夜独处,暧昧气息在彼此之间横流——极其适合擦枪走火的氛围。
到了新一年1月1日的0点01分。
这悄然溜去的一分钟里,他们对视,眼神拉扯,似在较量,谁会先败下阵来。
直到他的气息离开她周身。
他应了他的诺,没有对她做任何更过分的事。
电影就停在这里,陈致说了晚安,去客房睡了。
许年神思晃晃然地,看到唐黎也回了一段新年祝语。她们俩无论身处哪儿,都是卡零点,当第一个给对方发新年祝福的人。
她想跟唐黎说,她想放弃了。
放弃和自我做无谓抵抗,放弃现实的重重顾虑,放弃扮演成熟稳重的成年人。
答应陈致,重新和他在一起,哪怕最后是水中花,镜中月。
但深夜会使人的欲望膨大数倍,容易行冲动之事,她到底什么也没说。
-
第二天临近中午,他们前往酒店,参加蔡心怡家的乔迁宴。
下车时,许年说:“我,我们稍微错开一点上去。”
可能还有其他高中同学会来,免得被人看见,误会他俩关系。
陈致应得好好的。
但到宴会厅门口,蔡心怡说“这么巧,你们俩一起来的啊”,许年才发现他一直跟着她。
她无声瞪他一眼,回说:“刚,刚好碰上。”
蔡心怡忙着和她丈夫接待宾客,匆匆对他们说:“你们坐高中同学那一桌吧,正好有空两个位置。”
果不其然。
成年人打交道,似乎就不像学生时代那样论喜恶、关系疏远,而是更讲究利益往来。
听说,蔡心怡丈夫家里做生意的,条件不错,她现在赋闲在家安胎。她高中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毕业后,反而和他们有了联系。
人生的际遇,当真难料。
就比如,那些高中同学见到许年和陈致一块来的,也很是惊讶。
那会儿,一个沉默寡言,一个众星拱辰,他们俩就像密度不同的河流与海水,注定有道分明的界限,没人想得到他们会走得那么近。
到了高三,两人自动疏远了,他们反倒觉得正常。
暌违多年,他们怎么会一块儿来吃酒?
空着的座位是连着的,许年先坐下,陈致紧跟其后,言笑晏晏地和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
有人反应过来,寒暄道:“哟,陈总,听说你跟班长在章州开公司,发展得很好,还以为你们都不记得我们这些老同学了。蔡心怡好大的面子,居然把你请来了。”
“这几天恰巧在阳溪,就过来了。”
“许希你也是,多少年没你的消息了。好似听谁讲,你结婚嫁到外地了。”
许年摇头,“我,我单身。”
哦,看来她跟陈致没什么关系。
“菜还没上,就着凉菜喝点酒吗?”
“开那瓶红的吧。”
“来来来,倒满。陈致,你开车没?”
“瞧你说的,人家这身价,还自己开车吗?再不济,不是能请代驾嘛。”
陈致笑笑,“之前胃动过手术,就不喝了,我以茶代酒吧,望见谅。”
闻言,许年一怔,斜瞥他一眼。
知道他胃不好,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吗?
第40章 39.隐秘
他们听陈致这样说, 也没有勉强。
旁边的人开始挨个倒酒,问许年要不要,她摆手, “不了,我, 我酒量不好。”
有人问陈致:“你公司是做什么的?”
“新能源车零部件。”
“要不怎么说聪明的人到哪儿都吃香呢,这几年新能源车行业正在新风口,发展快,潜力大, 又有政策支持, 你们估计赚很多吧。”
“运气好, 赶上了好时候。”
“哎呀,你也太谦虚了,怕我们惦记你怎么着。”
陈致笑笑, “勉强养家糊口而已, 能怕你们惦记什么。”
“陈总结婚了?”他们惊讶,“没听说一点风声啊。”
“一人吃饱, 全家不饿么。”
“那你们是不是跟那些大厂有合作?还是做出口贸易?”
“国内、日本都有。”
许年默默夹着凉菜吃,没有参与进去。
自他回阳溪, 她第一次听他聊工作方面的事。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对外表现出来的,都是不骄不躁,万事不挂心头的姿态。云淡风轻得就好似,成与败,于他而言, 皆不过尔尔。
故而,不了解他的人总会觉得, 他是尽得上天偏宠的天之骄子。
如果许年不曾和他有过那样一段,大概也是如此以为。
他们的确是一类人,所有的不甘、脆弱、忧愤,都藏在面皮之下。
社交场上,陈致依旧秉持那个风格。
不冷场,也绝不热络。旁人问什么,他看似答了,却句句是擦边球,无一直中要害。
聊着聊着,话题还是绕不开当年唯一和他走得近的异性——
“记得一开始你转来的时候,你跟许希坐一块儿吧,你俩现在还有联系吗?”
赶在陈致接话前,许年抢白:“没了。”
他淡淡瞥向她,眼中包含什么意味她没管,又补充说:“我,我跟陈致同学也是,很多年不,不见了。”
“是吗?前几个月,陈致你是不是还跟我问许希来着?”
这是说她嫁人的那个。
他到底向多少人打听她的下落?
陈致说:“后来偶然联系上了,毕竟以前跟许希同学同桌一场,想找机会叙叙旧。”
这是顺着她的话说的。
只有彼此知道,叙的什么旧。
普通同桌会接吻吗?
普通同学会同住一个屋檐下吗?
但表面上,他们就是相识而不相熟的状态。
秦伊今天也来了。
蔡心怡给很多留在阳溪的同学发了邀请,她是其中之一。原本她是不想来的,昨儿听说,蔡心怡还叫了陈致,临时决定过来。
她是好面子的人,不可能对曾经拒绝过自己的人念念不忘,就是想来亲眼看看,他现在过得如何。
以前陈致就是班里最引人瞩目的那个:高而帅,成绩优异,家里有钱。
物是人非,以为他潦倒没落了,结果今日一见,他反而愈发的耀眼。
更没想到的是,许希也在。
秦伊当初不喜欢她,但说不上讨厌。现如今,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漂亮得,让人有点妒忌。
不单是外貌,变化最大的是气质。
她虽不大出声,虽仍然结巴,但就是,脱胎换骨般的不一样了。
她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身上是一件白色高领打底针织衫,身段窈窕,而非干瘦。袖子向上撸,露出的一截细腕轻搭在桌沿,手里执着筷子,慢慢地吃东西,间或喝口茶。
偶尔有人话茬里提起她,她会抬头,浅淡一笑,再无半分自卑怯弱的模样。
不过……
秦伊眼尖地注意到,她拿错杯子了,右手边的是陈致的。
桌上小菜口味略重,咸,辣,当他口渴,想喝茶时,发现杯中已空。他略挑起眉梢,侧眸看她,像无声“质问”。
许年脸色一窘,想给他再倒一杯,手刚伸出,陈致左手拿走她的,一口饮尽,又去和旁人说话了。
两个空杯子放在一处,不分彼此。
她只得重新倒满,拿走自己的那杯。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任何语言交流,甚至连眼神交汇也短得难以捕捉。
桌上聊天气氛正酣,除了秦伊,没有谁关注到他俩这段。
这像没有联系的样子吗?
秦伊没有贸然出声点破,欲再继续观察。
她看不见的是,桌布遮掩之下,藏着一段隐秘——
许年掐了下陈致的大腿,示意他别太过分。
他肌肉紧实,她那点鸡啄的力,掐不痛。他伸手抓住她的,脸还朝着别人,笑容恰当得宜,叫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他显然是存心逗她,料到她不敢闹出大动作。
十指交握,格外紧。
许年不习惯左手用筷,进退两难间,把手机拿到桌下,打字。
陈致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进来一条新消息。
之橙烘焙:快放开我。
她余光瞥到他给她的备注。
X?XYZ?
陈致拿起手机,回:谁叫你来招我的。
她左手单手打字慢,过了会儿,他才收到新的。
之橙烘焙:之前你不是答应我,猜到你微信名,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吗?还算数吗?
XYZ:当然,我从不诓你。
之橙烘焙:希与致,是不是?
XYZ:是。
之橙烘焙:快放开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致松了手,低声说:“仗着我对你好,滥用奖励啊?”
许年不予理会,手都被他攥痛了。
没过多久,开始陆续上菜。
穿马甲的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说:“先生,麻烦让一下。”
陈致搬椅子挪了点位置,旁边留出一个缺口,方便上菜。
这样一来,他就和许年挨得更近了,她夹菜时,胳膊难免撞上他的。
但左边的男同学她又不熟,避无可避,于是小声跟陈致说:“你,你碰到我了。”
陈致无辜:“我又没动。”
许年喉头一梗,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叫他把胳膊往里收一收。
他笑了下,抽开手,让她安心吃东西。
不管是什么聚会,许年都是话最少的那个。但她和陈致坐一起,没法做到存在感最低。
她夹在两个侃侃而谈的男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为了避免起身,她干脆只夹外沿的菜。
陈致发现了,并且还能在聊天中,分得出神问她:“同桌,你想夹什么,我帮你。鱼不错,没什么刺。”
一副热心肠的口吻。
好几个人都听到了,她不理就太拂他面子了。
许年静了静,不得已,说:“谢,谢谢陈致同学。”
他抽了张纸擦了擦手,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腹处的肉,蘸了蘸汁,放到她碗里。
她吃鱼最喜欢那儿,因为脂肪厚,肉质最嫩,但一般大家都是默认先从脊背处下筷。
以前吃饭,他总是先把鱼翻个身,把那块让给她。
离她远的菜,陈致各夹了一点,不多不少,够她尝个鲜,不至于腻,又问:“还要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