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他绞尽脑汁,列了长长一串。
她很认真地,给每条都打了五星。
陈致笑着说:“那从今天起,就算正式交往咯?”
她也展颜,点点头。
时至今日,许年深刻领悟到一个道理,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就不会有悲痛袭来。
父母去世之后,和他分手,是她经历最漫长,最折磨的一次病症。
她设想过,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伴侣共度余生的话,应该是一个,各方面条件很契合,但她并不爱,或者不深爱的人。
她以为,她仅有的能付出的,那微末的爱,早已随着她舍弃“许希”这个名字,一道被抛丢了,又在时光轻擦间,无声无息磨灭了。
现在,陈致又将它拾起来,抹去灰尘,重新捧到她面前。
告诉她,他需要她重新爱他。
她有信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唯一一个,除了命运,只受她控制的东西。
可她拿不准他们的关系,他们的未来。
她无法确定,届时的自己,能否再经历一次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每次,都是陈致推她入深渊。
又似乎不是。
许年望着他的眼,也许,是他一直在渊底,静静地等候她,和她共同进入轮回。
外面又下起了恼人的,沙沙的冻雨。
这的确是个罕见的寒冬,而他们被温暖的麦香包围。
麦穗里蕴藏着,亟待春天到来而破土萌芽的欢喜和爱。
没人能阻挡生命的焕发,就如,没人能浇熄爱情的燃烧。哪怕是自己。
她向前挪了小半步,敛着眸,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说:“如,如果我说‘好’,你就不要让,让她们察觉。”
她们一定会起哄,进而打听更多。
平时对她们太仁和,导致她这个老板实在没太大威慑力。
无论过去还是如今,她都不想她的私人感情生活被太多熟人关注。
陈致斜瞟一眼,“可她们总会知道的。”
“现在太,太突然了。”
她天天在店里,没有约会,没有和异性接触,却凭空多了个男朋友?
是人都好奇。
他无条件答应:“行,听你的。”
许年说:“那你松,松开我。”
他还牵着她。
陈致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摆出谈判的姿态,问:“要签兼职合同吗,许老板?”
“我这,这里不收兼职,只招全,全职。”
“啊,这样。”他拖长音,“全职的劳动合同签多久?无固定期限吗?”
她反问:“你想多久?”
倒真像在招聘。
“那当然最好是……”他说着说着,又想来勾她的手指,却被她闪开了,顿了下,继续说,“续到倒闭为止。”
怎么说呢,“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一类的情话,经他这么一说,带上了资本主义的意味,没有诗意浪漫,全是吸血压榨。
“晚上几点打烊?我来接你。”他屈指,摩挲着下唇,破功了,兀自笑开,“我还从来没接过女朋友下班。”
她失语片刻,说:“到时给你发消息。”
陈致没留下吃饭,许年多给他打包几份面点,托他带给杨靖宇。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他?”
“你俩不,不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么。”
他走前想捏捏她的脸,思及答应她的,手落到她肩上,掸了掸。
她一脸莫名。
他走后,薛宁又闹不明白了,这是谈妥了,还是聊崩了?
许年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说:“你怎么对这事这,这么上心?”
薛宁说:“俊男靓女在一起养眼啊。”
何与沁点评:“典型的嗑cp脑。”
薛宁驳诘:“优秀基因结合,能够为人类繁衍事业做出重大贡献,我这是着眼于人类未来大业,不要那么肤浅。”
何与沁说:“要不然,你去联合国设个月老办事处。”
许年:“……”
-
陈致的确去见杨靖宇了。
杨靖宇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也都各自再婚,他成年后就独自生活,交往过几个女友,因各种原因分手,现在孑然一身,反而乐得轻松。
现在他一个人住他父亲给他留的房子。
杨靖宇给陈致泡了杯伯爵红茶,说:“专门跑我这来蹭饭的是吧。”
看见旁边印着logo的烘焙店纸袋,“陈总也忒小气了些,就带这?不得带两瓶红酒才行?”
陈致垂眸,轻啜了一口,“不好意思,我空手,这是我女朋友送你的。”
杨靖宇瞥他,“有人说过你很闷骚吗?”又“嘁”了声,“谁没谈过似的,瞧给你嘚瑟的。”
陈致摇头,“是如获至宝。”
“许希亲口答应你复合了是吧。”
着重“亲口”两个字,像怕他自作多情。
陈致颔首。
“那喝什么茶啊,”杨靖宇夺过他的茶杯,“来一杯。”
“不知道我喝不了?”
“可得了吧你,之前医生警告你,再喝要胃穿孔了,你不还照样喝,现在装柔弱了?”
杨靖宇换了杯子,倒满两杯,“农家酿的米酒,不烧胃,就喝一杯庆祝一下,陈总终于如愿以偿。”
陈致笑着,和他碰杯。
杨靖宇颇为唏嘘:“别人不清楚,这些年,只有我知道你多不容易。”
公司刚起步那会儿,他俩没少被刁难。
尤其是应酬,为了签笔单子,对方将白酒洋酒一起兑,叫陈致喝。仗着那会儿年轻,身体底子好,一口气闷完,整个人都晕天旋地的。
陈致父母欠下的债额高,银行、债主,轮番催,他拆东墙补西墙还债,差点没被拉进征信黑名单。
最穷的时候,为了省钱,他俩挤一个不到50平的单间,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解决。
可以说,他就是拿命在换。
但他又没办法一走了之,他还要回来找许希。
他不爱诉苦,连杨靖宇有时候都觉得,他马上要撑不下去了,他也没怨天尤人过一句,爬起来,继续。
说是喝一杯,聊到后面,一瓶都喝空了。
米酒味道绵厚醇香,酒精含量低,但后劲足,喜酒醉人,陈致酒量算好的,也有些架不住。
他撑着头,一动不动,听见杨靖宇说:“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可千万别再弄丢了。”
良久,他才应:“嗯,不会了。”
天不到六点就黑了,陈致站起来,穿上外套。
杨靖宇说:“你干吗去?”
“接我女朋友下班。”
“你看看时间,这才几点,哪有这么早。”
“那我去等她。”
杨靖宇压根拦不住他,“随你吧,别冻死了。”
雨已经停了很久。
陈致被寒风一吹,脑子清醒多了,他没立即去之橙,而是拐到了三中。
临近除夕,只有高三生仍留校奋战,教学楼亮着一隅。
保安缩在值班室,烤着小太阳,手机架在桌上,播放着某部新上的古装剧,乐呵呵的。
陈致进了校门,他也没察觉。
毕业年头太久,他们曾留下的痕迹荡然无存,熟悉的建筑也换了面貌。
他走到操场,看着许希常常背英语单词的位置。
其实班里的嘈杂并不会打扰到她,她只是需要一个能心无旁骛,念出声的场合。
天上没什么星,他背靠栏杆,点到置顶联系人,拨去语音通话。
手机响时,许年在算今天的流水和耗材。
她瞥一眼来电人,拉门出店,到树下,这才接通。
“大概还,还要一个小时才好。”
她以为他来催她了。
陈致说:“好像有很多话没问过你,大学和室友关系好吗,有男生追你吗,为什么不读研,第一份工作压力大不大。”
她没作声,等他后文。
叶片上的冰渐渐融化,一滴滴地落。
落到她额上,令她无由的想起“蝉的尿”。
“我也有很多话没告诉你,高中我请全班吃蛋糕,其实只是为了请你;我跟他们说,我对你没有同学以外的情谊,是怕他们干扰你学习……”
他的声音,混着凛冽北风,不那么清晰。
她像第一次站上舞台,演话剧里,一个结巴的滑稽角色,比起紧张,更多的是空白。
剧本原封不动,按照排练好的表演就行。
但就是不可避免的,大脑脱离了掌控,经验作废——似乎需要她临场发挥。
“还行,有,但是我,我拒绝了,想早点工,工作赚钱,压力很大。”
她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好了,回到原轨了。
接下来是她的即兴演出。
“我想,想过你,梦,梦到过你。经常。”
陈致的呼吸被风吹散了。
他说:“出息了,许年,学会反撩了。”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为我做,做的那些,我都,都知道,陈致。”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久后可以面对面地说话,偏偏要吹着冷风煲电话粥。
可能……彼此都想弥补一些,没有校园恋爱的遗憾。
第46章 45.糖屋
这几年除夕, 许年都是自己吃年夜饭,今年倒是多了个搭子。
她早早关店放假,去超市买这两天的菜。
到处是年货促销活动, 人群拥挤,陈致一手搂她, 一手推购物车,在缝隙中艰难穿梭。
“杨靖宇?他一个人吧。”他不大上心的样子,“他就今天中午请他爸妈吃顿饭,初一去拜年。”
是许年突然问起他。
“你不会是想叫他一起来吃饭吧?”
她并非热情好客的人, 从来也只对身边人好, 不过是因为——“好, 好歹是你兄弟。”
他有理有据:“我们才复合,他也不会来当这个电灯泡。”
视线一定,拿起一样物事。
今年生肖样式的卡通毛绒发箍, 红红火火的, 喜庆。
“希希,别动。”陈致给她戴上, “笑一个。”
许年不肯,作势要摘, “好傻。”
“那我陪你一起,”他调成自拍模式,头挨着她的,取景框笼住两人,“我们都没有拍过合照。”
他们本身不是爱拍照的人,尤其许年, 对上摄像头,就浑身的不自在。
当初恋爱, 一心地和对方你侬我侬,甚至忘了通过照片的方式,留存某些记忆。
陈致比她先意识到,这件事亟需得到补偿,他的措施也就是,随时随地拿出手机拍照。
没有了青涩、稚气未脱的面庞,更没有怕被家里发现而横加阻拦的担心。
传统年龄算法是,过了年就长一岁,这么算来,他俩也是奔三了,戴着儿童发箍,该有多违和。
偏偏他兴致勃勃。
许年被迫配合,扬起一抹浅笑,按下快门前,他猝不及防亲在她唇角。
她都没反应过来。
摘下发箍时,她才注意到,一个女孩一直看着她们。
她突然扬声喊:“妈妈!我想买这个!”
许年觉得带坏小孩,把陈致拖走。
“我小,小时候,最喜欢和我爸妈一起逛,逛超市。”
她挽着他的胳膊,闲侃着,“经常买,买一种蜂蜜小面包,两口一个。”
十几年前,物质生活不如现在发达,丁点儿大的她,一点零食就能轻易收买。
“我还走,走丢过,我,我妈急坏了,到广播站找人叫,叫我。”
找到她之后,差点哭出来,难得动手打她,连抽几下她的屁股,说还敢不敢乱跑。
“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
“也有可能,是,是我的记忆美化了他们。”她踩着地砖缝走直线,小时候她就爱这样,“其实,我连他,他们的脸都记不清了。”
陈致说:“真相不重要,你相信这件事,是因为你需要力量,不是吗?”
他很懂她。
再强悍的人,也需要支撑的精神力,否则只是一具躯壳。
十岁出头就开始寄人篱下,被当成拖油瓶,她相信已逝的父母爱她,正如她日后相信努力可以改变现状。
他吻了吻她的额角,却有一种依赖她的姿态,好像歌里唱的,不为日子皱眉头,只为吻你才低头。
“我跟你妈妈一样,把走丢的你找回来了。”
“假如,找,找不到呢?”
许年仰脸,脸盘白白净净,像他苦寻不得的月亮降临人间。
陈致知道,她说的不仅仅是人,还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