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从她开店起,找她借了几次钱,金额还不小,从几千到几万不等。她说她开店,又不是开印钞厂,要钱没有。
但她也补贴过叔母几次,还有一回被她逮到,叔母前脚刚收,后脚就转给许凌了。
反正,她不能将自己的经济情况对他们如实以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他应下。
叔母来开门,见到许年身边的年轻男人,惊诧道:“希希,这是?”
她坦然介绍道:“我男朋友。”
临时决定,还没来得及和她通气。
“叔母,新年大吉。”陈致将东西递过去,“我叫陈致,您随意称呼。”
“那……小陈?”
叔母忙迎他们进屋,拉住许年,低声问:“希希,你不会是随便找了个男人,免得我唠叨你吧?”
她无奈道:“您想,想多了。”
这把年纪,身体不好,没什么娱乐活动,看电视剧是一桩,思维发散,居然往那么狗血的方向想。
“这才多久,你上哪儿找的?他多大了?看他条件这么好,按理不是早该谈婚论嫁了嘛?”
“我高,高中同学,前段时间联,联系上的。”
许年不想解释太多,随口敷衍过去。
叔母叫许凌沏茶,又招呼陈致吃水果、零食。
许凌倒来两杯,放到陈致面前时毕恭毕敬地说:“姐夫,喝茶。”
许年说:“你喊,喊什么呢。”
“你这都把人往家里领了,不就是打算结婚了嘛,我叫一声姐夫也没错咯。”
“平时也,也没听你喊我姐。”
“人家是客人,那我不得客气点,跟你有什么好客气的。”
许年懒得跟他扯。
陈致低头啜着茶,低廉的茶叶,入口涩,口感单一。他但笑不语,似是很满意这个称呼。
许年悄悄戳他一下,暗示他别蹬鼻子上脸。
他笑眼回看她,像在说:你弟弟挺上道。
叔母见他们眉来眼去,不似作伪的样子,心里疑虑消了大半。
许凌在一旁坐下,从果盘里抓来一把炒香的花生,边剥边问:“姐夫,你莫不是高中就看上许年了?”
陈致笑笑,说:“算是吧。”
“不至于吧?”许凌咋舌,桌上的花生衣都被吹起来了,“看上她什么啊?因为她成绩好?”
陈致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成绩可差了,许年教了我很多。”
“但姐夫你长了一副……嗯,学霸脸。”
学不学霸的,许凌这么个学渣也分辨不出来,就是看他一身穿扮、气度,不差钱是肯定的了,于是上赶着恭维讨好。
许年看出他心思,说:“许凌,你得了,别想这,这些歪门邪道的。”
许凌“嘁”了声,又说:“诶,我高中就觉得你早恋,你还嘴硬,装好学生。”
“胡,胡说什么呢。”
陈致倒是饶有兴致:“什么早恋?”
“就看她跟一个男生走得挺近的吧,那男生送她回家,被我碰到了,结果她打死不承认。”
“是吗?”
“姐夫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是你呢。”
“是我吗?”陈致瞥向许年,反问,“嗯?”
这人还明知故问。
她故意说:“当,当然不是你,高中我和你又,又不熟。”
“除了我,还能有谁?”
许凌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哟,真是人不可貌相,许年,没想到你以前还挺渣。”
叔母叫许年去厨房帮她打下手。
陈致起身说:“叔母,我帮您吧。”
“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干活。”叔母压压手,示意他坐下,又对许凌说,“你好好招待客人,别瞎说八道。”
果不其然,厨房门一拉,叔母就有话说。
“希希,你们是高中同学的话,那你应该比较了解他。”
她点头。
“他人怎么样?家庭条件呢?关键是,对你怎么样?”
“都很好。”
“所以,你们是朝着结婚去的?”
“我们还,还没想那么远。我喜欢他,才,才跟他在一起,顺其自然吧。”
叔母急道:“傻孩子,你们俩也不小了,早点稳定下来,要个孩子,对你俩都好,尤其是你,早生早恢复。”
许年有些头痛,无论她有没有男朋友,叔母总归有念叨她的说辞的。
“您别,别操这么多心,您就安心养老,这是我,我自己的人生,我心里有,有数。”
她性格的缘故,即使是这样顶撞的话,也说得温言细语的,但又透着强硬,不容置喙的意味。
就像包着糖衣的石头,磕不动的。
叔母脸上浮现怔愣,尴尬,然后是悲哀。
她不作声了。
不是亲生母亲,到底没有话语权。怪得着谁呢,这十数年,也没让许年感受过母亲的温暖与体贴。
许年择着菜叶,说:“您对我有,有养育之恩,您放心,我不会丢下您不,不管。”
叔母叹气:“是,你从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是学习、生活,还是工作,都是靠自己,我们没帮过你什么,你这样也情有可原。”
从许年的角度看,他们一家对她的伤害,大得无可逆转,剜心般的伤好后,难免留下疤。
她的做法本就无可指摘。
“大过年的,就不聊这些了。”叔母拍拍她的肩,“你们好好过日子,日后你好歹有个伴。你年轻,还没那么深的感触,但我是过来人。金山银山,都比不上一个真心呵护你的人。”
许年垂下眼帘,掩住眼眶里的酸涩。
因为她从来没被好好珍惜,因为叔母嫁给叔叔没过过几年舒坦日子。
鱼游得再远,终究要溯洄。可这个家不是她水暖山温的乡。固然可以享受一个人寂寞的时刻,这却不是长久之计,需要人和她共享孤独。
叔母则想得很简单:她得有个伴。
亲人之间大抵多是如此,像刺猬挨得太近,总会互相伤害,离得远了,又会顾念对方。
自许年成年离家后,叔母反而萌生几分舐犊之情。
就这样吧,亲缘将他们系在一起,斩不断的。
第49章 48.装醉
客厅那边。
许凌闲聊地问:“姐夫, 你在哪儿工作?”
“我目前在章州。”
“啊?那你俩异地啊?”
陈致颔首,“过段时间我会想办法迁回阳溪,待在她身边。”
“假如你们结婚的话, 婚房、车、聘金呢?虽然说阳溪婚嫁不太铺张,但这些基础的也该有吧。”
这明晃晃的是探他底了。
陈致说:“自然, 我名下的资产,都会交给她。”
“上下唇一碰,说起来动听,谁知道呢。我也是男人。”
言外之意是, 他了解那些花言巧语的把戏。
陈致不甚在意地扬扬唇, “我会找律师拟定婚前协议, 保证她的权益——前提是她愿意和我步入婚姻。”
这委实出乎许凌意料,毕竟这么多年,许年简直是个没有凡心的人, 还以为她不会谈恋爱, 更不料,碰上个这么顾她的。
他讪讪:“看起来, 你们感情挺好的。”
陈致面色沉静,缓缓地说:“以前, 没人为她托底,很多事她不敢做,或者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他浸淫生意场多年,用气势制人简简单单。
“她是个很看重感情的人,我不知道,她一个人留在江城打拼的那几年, 是什么滋味,但我想, 任谁也不好过。以后,不管我在哪里,我境况如何,我都不会再让她受半分这样的委屈。”
许凌听懂了,这是下马威呢。
倒是新奇,初次登门拜访,敢跟女朋友娘家人叫嚣。
但许凌也心知肚明,许年所吃的苦,源头不是命,是他们。
许卫国吞了她父亲的抚恤金,克扣她的学费、生活费,甚至对她实施暴力。假若陈致知道这一切,客气是出于礼数,哪给得了他们多余的好脸色。
陈致神色瞬间软下来,许凌扭头,见是许年走了过来。
她对陈致说:“帮,帮我拿下手机。”
他从她大衣里找出来,递过去,动作熟稔自然之余,更显亲昵,问:“真不用我帮忙?”
她摇头,“你就坐,坐这儿吧。”
陆陆续续的,又有客人来,是叔母那边的亲戚。
叔母的父母去世了,几个兄弟姐妹早就各奔东西,一年到头,也就偶尔过年走动。
许年并不熟,有的甚至都不认识,她干脆待在厨房不露面,许凌负责端茶倒水,陈致的处境就尴尬了。
许凌介绍他是许年男朋友。
他们便纷纷打量起他,操着乡下的方言夸他一表人才,给他递烟,又问他年龄,工作。
陈致哪应付过这样的场景,刚接完这头的话,又要答那头的问题。
好不容易撑到开饭,他们不由分说,给他倒满一整杯酒,他推诿:“要开车,就不喝了。”
“这不还有你媳妇嘛。”
“我酒量不太好。”
“这才几度,男人想讨媳妇,不喝酒就说不过去了吧。许凌,你说是不是。”
许凌当应声虫:“姐夫,你多少喝一杯,这么多叔伯呢。”
陈致实在没借口了。
而且,就阳溪的风俗来说,男方头回登门拜访,哪怕一杯倒,也得喝。
许年悄悄找叔母要了解酒药,让他先服下,还叫他吃东西垫垫肚子,给他倒茶。
男人们一杯接一杯酒地喝,一顿饭吃了一两个小时。
陈致酒量不差,但他觉得再喝下去,胃就要造反了,于是装醉,撑着太阳穴,蹙着眉,说实在喝不了了。
连许年都骗过去了。
她扶他去沙发那边休息,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吐吗?”
他们喝多了,嗓门都大起来,声音粗嘎地聊着,几乎将她这一声完全盖住。
陈致横过手臂遮住脸,似难受,似醉糊涂了,小幅度地摇头。
真像那么回事。
“要不要喂你喝点热水?”
他点头。
许年倒了杯水,尝了口,觉得不烫,再去喂他。
他提不起劲,由她托着杯底,杯沿抵到他唇边,慢慢倾起杯身,让水送进他唇缝间。
一个伯伯见状,讲他:“小陈你还是年轻人,酒量不太行啊,这才喝了几杯,还不如我们几个老头子。”
陈致弱无力地摆摆手,“技不如人,认输了。”
他们大笑起来。
许年知道他胃不好,心中担忧,碰碰他的脸,好热。
他闭着眼,抓着她的柔荑,掌心微凉,给他带了舒意。犹嫌不够,搂住她的胳膊,脸贴上去,小孩子似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时也觉好似跌进美酒深池里了,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她不好意思去看那些长辈,说:“陈致,这,这么多人在呢。”
他不放。
过去恋爱他也不这样,怎么年纪愈长,这股黏人劲也愈甚了。
跟喝醉的人讲不通道理的,她亲身经历过,索性坐下来,就让他这么靠着。
许年右手被抱住,手机也不在,干不了什么,百无聊赖,想起这号大型宠物一样的男人。
都说酒后吐真言,是真是假?
她戳戳他的脸,叫他:“陈致。”
“嗯?”
“你真喝醉?”
他一动不动,“嗯。”
她想想,“你手机锁屏密,密码多少?”
“你生日。”
“你有,有秘书或者助理吗?男的女的?”
“男的。”
她问什么,他立即答什么,和AI机器人对话似的。
许年玩得不亦乐乎,拨着他的短发,又问:“你头像为,为什么是树枝?”
“是你宿舍楼下的树,那次找你时随手拍的。”
想象自己是那棵树,就当是,陪她一程。
她一静,这是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他继续说:“银行卡密码是我们在一起的日期,1x0609,还有我在章州的房子门锁,微信支付密码也都是……”
“行了。”
他对她是一点不设防吗?全告诉给她。
“你也,也不怕被偷家。”
他钝钝地说:“我没有家,我只有你。”
空荡荡的,冷冰冰的房子不是家,有她的地方才是。
-
吃完饭,他们还打算打牌,许年跟叔母说了一声,先告辞带陈致回家了。
醉酒的人重,她一个人拖不动,只好叫了许凌帮忙。
陈致主动卸了力,让他们架起胳膊,搀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