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过、没听过,都没听过!”猪头兽人拖着明曜走出峡谷,不耐烦地随手招呼了一个同伴,一边一个将她架了起来,“这里没有你的姨姨。烦死了!”
明曜睁大了眼睛,挣扎着试图从两人手中下来,可没等她动两下,猪头兽人却发出一声暴喝:“你再动一下试试?!”
明曜被他喝得右耳生疼,愣了一下,才渐渐停了动作:“我能控制神力,你们放开我。”
“谁知道呢?”一旁的犬耳魔族冷笑道,“前人发疯了才会把你留在北冥——现在好了,那么大个烂摊子,放不得留不得,还不如直接杀了干净。”
猪头重重叹了口气:“算了,就是个失心疯的小姑娘。困了三千年,也够可怜的,我们送回去就完事了。别天天喊打喊杀。”
三千年……
明曜抬起头,瞳孔颤颤望向猪头:“为什么……是三千年……三千年前的人呢?”
却是犬耳先嗤笑一声:“谁知道?早成灰了吧。”
明曜两眼空洞地抬起头,望着混沌黑暗的北冥,闭上眼,不断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只是天道的幻象而已……对,只是天道的幻象而已。
她不可能一无所有。
牢笼的大门又一次被拉开,明曜被犬耳推搡着跌进了笼内。两人正准备重新挂上锁扣,目光却在触及地上四分五裂的门锁时重重一颤!
“啊!!!”犬耳俯身捡起锁扣的一角,可还没拾起,便如同被烫到一般嚎叫起来,“神力!神力烧了我的手!”
“别嚎了!赶快叫人重新落锁啊!!你的手看起来屁事没有!”猪头凑过去盯着犬耳的手看了半天,越发不耐地皱起眉。
明曜目光无神地靠在笼中,脸色苍白地吓人,她伸手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喃喃道:“不是真的。我要出去……我能出去。”
“三千年……才三千年,怎么可能都不在了?怎么可能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了……冥沧……没有冥沧,我怎么还会在这?三千年前……北冥……冥沧……会不会在东海?”
对了!如果玄霜镜中的一切,是天道展示给她的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可能,那冥沧和曾经那一批魔魂或许已经离开了北冥。
或许……他们并没有在乾都暴露身份,而是永远定居了下来?!
明曜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瞳孔中聚起星星光点。
“你、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猪头无意间对上明曜的目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明曜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抬手指向他的额头:“麻烦……让一让。”
“你、你要做什么?!”猪头双拳紧握,“你不能出去!当心我揍你!”
明曜指尖凝出一点法力,屈指往猪头额前弹去。那神光有如一颗微不足道的萤火,漂亮而孱弱,可猪头却在看到那光亮的瞬间惊恐地大叫起来,一蹦三尺高,高呼着“我们都要完蛋了”拔腿就跑。
明曜疲倦地垂下手,推开牢笼朝着荒幕的方向而去。
可正在此时,北冥的冰川背后亮起一丝浅金的光晕,仿佛有人在山头执炬而行。
明曜脚步一顿,只抬头的那瞬间,海底冰川竟然都被照亮,恰似海中有朝阳高升。
然而升起的并不是烈日,而是踏浪而来的神祇。
明曜静静望着神明的脸,心头高悬的巨石仿若被轻轻放下——还好,至少云咎和她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改变。
高高在上的神明垂眸望向她,用审视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明曜,随后身形一动,轻盈落在她身前。
金剑直至明曜眉心,冷冽无情,仿佛下一刻就要劈开她的头颅。
云咎冷然道:“名字。”
“明曜。”她注视着他,眼底并无畏惧,只是疲惫,“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咎眉心一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手落下两道神力,将明曜全身查探了一遍。
明曜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看似很乖很听话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别那样做。”
云咎回眸,漆瞳冰冷:“你说什么?”
明曜道:“我跟你回西崇山,你不要向魔族出手,他们没有错。”
执法神转身正对向她,偏了偏头:“你被关了三千年,一直被魔息压制,却说他们没错?”
明曜摇了摇头:“是非对错,并不是一时能说得清的。”
云咎淡声道:“你不能,并非执法神不能,并非天道不能。”
明曜叹了口气:“那若是执法神有错,谁来定夺?”
云咎道:“自有天道定夺。”
明曜问:“若是天道也有错呢?”
云咎表情不变:“天道不会有错。”
玄霜镜的两个世界连接得太过紧密,明曜心力交瘁,只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
她不想与没有记忆的云咎辩驳此事,可不管是三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后,也不管是现实还是虚幻,她都不想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云咎为了天道覆灭生灵。
“天道错了。”明曜抬眼望向云咎,“我乃凤凰后裔,能看破过去未来。我说,天道错了。”
云咎闻言却笑了,他抬起手,轻轻抚上明曜的发顶,像是揉弄一只捣乱的小动物。
分明眼中沁着笑,可底色却是极冷的,明曜观察着他的神情——那是她从不曾在他脸上见到的表情,太冷酷,简直……不像他。
明曜的瞳孔微微发颤,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样,试图抓紧他的衣袖。
然而他却在此时抽手离开,倒退了一步,冷冷望着明曜:“天道不会错。凤凰,也没有后裔。”
神明薄唇亲启,毫无感情地吐出五个字:“妄言者,当诛。”
“不……不!”明曜被劈头盖脸的五个字砸得身心俱颤,她试图走到他身前说些什么,可神明却在她抬足的瞬间飞身而起——他不再看她,手中金剑一斩而落。
金红的神火刹那在深海蔓延,毫秒之间,寒流成滚水,暗潮变狂澜。
神明额前浅金的神印骤亮,漆黑的双眸如同无边暗夜,冷冷倒映着深海的一切。
魔族在神火里嚎哭——不,准确来说,嚎哭的不过是上古时期未被凤凰处理干净的妖兽残躯而已。
没人知道,凤凰当年为何会在最后关头熄灭神火,徒留万妖残躯为患。
可上一任执法神未尽的职责,总会终结在他的手中。
天道旨意,至高无上,不可悖逆。
为了避免妖族之事重现,云咎这次在北冥留了很久。
虽说神火乃是天地间最具毁灭性的杀招,能瞬间将血肉身躯,连同魂魄一同燃尽。可神火最初的形态,乃是凤凰之火,如今凤凰陨落,传到执法神手中的神火力道削减了一部分。
因此,还是谨慎微妙。
云咎在北冥等待许久,直到海水恢复平静,混沌重新降临,魔渊又恢复了多年以前的荒芜。
他转身欲走。
却在这时,一团小小的莹蓝色火焰顺着水流轻轻漂到他面前。
云咎眯起眼,因为这特殊的颜色,想起了之前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少女。
“凤凰后裔……涅槃?”他的眼神慢慢变了,墨色的眸底闪过一丝犹疑。
然而就在此刻,那小火苗无意识地贴过来,凑到他的神印前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
仿佛什么软绒绒的东西在云咎的心尖轻轻划过,带起转瞬即逝的涟漪。
他想要伸手碰她,那火苗却可怜兮兮地闪烁两下,“啪”地在他眼前消失了。
重归冰冷的海水穿过云咎虚抬的手掌。
他蹙起眉,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个画面。
神火覆盖之前,那个少女好像对他说了什么……
记忆回溯、拉进,拨开一切杂音,他寻到她极微弱的一点声音——
“云咎,”她颤然而委屈地喊他,“快想起来吧,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好累。
我怕我坚持不下去。
玄霜境,容天道三千世界。混沌海,其一而已。
第112章
玄霜境, 容天道三千世界。
旧日神凌天的神殿中,一名银发的神侍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她娇小的身躯倚着书架,睡得太过惬意, 致使满屋的神侍都抬着眼、憋着笑,眼神温和地偷偷瞧她。
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 少女脑袋重重一垂,连带着身体一同前倾, 过于剧烈的动作,总算是把这孩子给唤醒了。
她睁开眼, 琥珀色的眸中先后闪过惊恐、怔愣、迷茫的神情, 最后呆呆地与某位偷瞄她的神侍对上了目光。
明曜看着周围人的古朴简便却不失圣神的服饰——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又是在哪里啊?
明曜抬眸环视四周,只见自己正身处于一间宽阔的书室中。房中薄幔轻卷,墨香悠悠, 书架上书籍字画陈设齐整,一旁墙上垂挂着幅笔触简约古朴、意境辽远的山水画。
那巨幅山水画前横着一张长案, 案上笔墨俱全, 一位身披月灰色外袍, 褐发披散的女郎,正手持一卷古籍, 姿态闲适地挨在案前阅读。
那女郎额前点着一枚小小的蝶状神印, 俊眼修眉,顾盼生辉,姿态风流潇洒, 是难得一见的俊朗女相。
许是察觉到明曜的目光, 那女郎执卷的手一顿,抬眸直直望来, 一双灵光炯炯的笑眼便深深望入了她的眼底,勾魂摄魄,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看了个透彻。
明曜在她犀利的注视下不觉一怔,下一刻,只见那女郎放下书卷,微微抬脸对身旁众神侍道:“都下去吧。”
众神侍依言退下,明曜跟着众人刚侧过身,却听那女郎又道:“明曜留下。”
明曜脚步一顿,在神侍戏谑的目光中,与那女郎一同留在了空荡荡的书房。
“我叫凌天,旧日神凌天,是凤凰煜初的好友。这个世界中,煜初于三百年前陨落,这三百年来,我一直在等你。”那女郎语速极快,语气却平和,语毕,她望着满脸愕然的明曜,勾唇轻笑了一下,伸手轻轻点了点桌案,“请坐。”
明曜动作僵硬地上前,在凌天身旁的蒲团上坐下,沉默片刻才问:“您想对我说什么?”
凌天并未立刻答话,只伸手将桌案上的砚台向左移了三寸。那砚台仿佛是什么机关,霎时,明曜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空气稍稍凝滞,整个书室的气场都立刻不一样了起来。
她微抬起眼,发现自己身后的巨幅山水画竟完全空白,空无一物,绢纸极新,竟似作画者尚未动笔一般。
凌天解释道:“这个结界可以将时间调转到旧日某时,不过……只能隔绝天道一小段时间的窥视。”
明曜从讶然中回过神,立刻道:“敢问神女,煜初可有告知彻底解决天道的方法?”
凌天笑道:“煜初只说,我与他,都会彻底被天道解决。”
明曜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凌天抬手撤去案上笔墨,幻出一套茶具,给明曜斟了杯茶,正色道:“你可知自己置身何处?”
明曜沉默了一瞬:“神族,旧日神神殿?”
凌天摇头:“我指的不是这个。”
明曜立刻明了,回答道:“玄霜镜。”
凌天点头,抬指在案上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镜”字,划去,又写了个“境”字:“境,而非镜。龙族玄霜镜,只是天道玄霜境的一个碎片。玄霜境,又可称之为天道三千世界,其中记载着天道在各个世界里最看重的光阴。”
“天道最看重的……”明曜轻声道,“比如妖族与北冥的覆灭?不,祂所看重的不是这两族的覆灭,而是那些能够威胁、削弱祂的事物的覆灭。”
凌天冲明曜笑着眨了眨眼:“孺子可教。”
明曜缓缓攥起拳,轻声道:“那你……”
凌天点了点头:“我陨落之期,也就在今日了。”
明曜轻声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凌天却笑了:“明曜,万物都有终时,在你的世界,我早已陨落,这没什么好难过的。你无法帮我,甚至无法帮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天道因众神而生,也凌驾于众神,绝非轻易便能消灭的。你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迷雾之中,尽力摸索出一条道路而已。”
凌天这话说得积极又消极,明曜心中不是滋味,只轻声道:“可煜初对我说……我就是为了覆灭天道而生。”
凌天闻言,却满脸无奈地笑出了声,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支着头对明曜道:“可煜初对我说,你只要存在着就够了。”
明曜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平素便爱打哑谜,”凌天思忖着,“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你的存在本身,或许我们试图寻找的那个答案——那个覆灭天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