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燃挠了挠头,“我是孤儿,我奶奶把我捡来养大的,上半年她去世了,我现在没家人了。就是我奶奶去世了,我才离开老家,想来大城市多见识见识。”
“你不是道士吗,怎么还挺眷恋红尘的样子?”黄皮子在旁边插话。
王燃流汗:“……大仙儿,我是道士,不是隐士,就算我清心寡欲一点,也是活在二十一世纪吧,该职业现代化了。”
毕竟是个道士,了解的各种传闻比普通人多,先前骤然被黄皮子吓到了,现在回过神来,也知道眼前这黄鼠狼的身份了。
只不过没猜全,这个仙儿还没成。
夏灵宝发笑:“你们这三元观,都快成孤儿收容所了。”
许白微:“…………”
从某种意义上,好像是这么回事,她这副身体,先前养父养母没了,殷睿,也是父母双亡,现在又来了个王燃。
许白微:“王燃,那你以后就负责道观的日常维护,诵经早晚课、唱韵、打扫卫生、晨钟暮鼓,有一个月的考察期,你有意见吗?”
王燃干脆道:“没意见,可以的。”
跟王燃把重要的交涉完,基本就确定了,他以后就是三元观的一员了,不过等一个月的考察期过了才算正式收编。
“那啥……”他刚说了没意见,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先前说的五险一金,真的有吗?”
许白微失笑:“有。”
她又交代了下:“我不是每天过来,平日里的事你看着处理就行,要是有什么特殊的,我差不多两三天过来一次,你可以跟我说。或者要是有什么急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现在有人接替黄皮子的位置了,它也算可以放心走了,它赶得急,当天就要走。
许白微思忖了下,说:“要不要我再把你托运回泗阳?”
黄皮子:“……不用,我们精怪自有自己的法子回去,上次要不是要跟你一道,根本犯不着。而且泗阳离海城也不是很远,我自己可以回去。”
许白微:“好吧,那就……有缘再见了。”
第37章 正在捉你
黄皮子走之后的几天, 许白微虽然跟王燃说了她不会每天来三元观,但这几天里还是每天都来了一趟。
维持一座道观的日常秩序,不算十分繁重, 但也并不简单, 在招到王燃之前,三元观虽然开着门,但却不算步入正轨。
听说王燃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在道观待过几年, 对道观一天里的日常作息还算熟悉, 可毕竟他刚来,又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许白微想着来帮他熟悉一下,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也好多一个人手。
“微姐,殿里的神像需要每天扫灰吗?”
王燃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 从殿门口跨门槛出来。
这几天里有次霍阳过来,他听见霍阳这么喊的,加上夏灵宝有时候也会这么叫她,王燃就跟着叫了。论岁数, 王燃比许白微还要大几岁, 但这个称呼与年龄无关。
前两天许白微跟他说过:“道观观主通常是道士,我情况特殊,你可能多少觉得有点不习惯,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王燃还纠结了一阵, 倒不是在意她是不是道士,就是一直叫观主感觉过于生疏, 但是直接叫名字,又觉得不太合适, 毕竟她可是三元观所有人,给自己发工资的。
后面听见别人叫她微姐,觉得这个称呼就不错,相当于“许老板”的委婉叫法。
许白微:“不用,一周扫一次就行。”
“行,我觉着也是。”王燃点了点头。
他在以前老家道观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一周扫一次灰,但到海城来之后,前边儿到灵宝观去的时候看见他们似乎是每天在扫,就多问了一句,万一大城市里就是更讲究呢。
许白微也不是偷懒,灵宝观那是客流量大,需要高度保持卫生状况,加上她之前去灵宝观看过,人家的神像都是金身,每天扫灰也不怕损伤。咱这三元观的泥塑神像,要是天天扫灰,神像更容易磨损。
“诶小王道长,你们道士诵经,那么长的经文,你都记得住,是不是要像上学时候背课文那样啊?”
来三元观的人里,已经有人会跟王燃打招呼了,他的身份好认,除了他最初来三元观那天穿着卫衣牛仔裤,确定要留下来之后,都是穿着一身道装在观里走动。
王燃笑着应答:“最初接触的时候是会觉得有点晦涩,但修习时间长了,也就还好,道士嘛,诵经打坐都是基本功。”
诵经早晚课的时间分别在早上和晚上五点到七点,早上太早,没什么人听见,但晚五点到七点,还是有人听见过。
之所以说三元观招到王燃之后才算步入正轨,从到三元观来的人的表现就能看出来,那几个喜欢到观里来打牌的牌友,现在都自觉不打牌了,人还是会来,但却只是闲逛闲逛——有了正经道士,感觉氛围都不自觉变得肃穆了些。
另外就是殷睿拜师的事,祖师爷已经表过态了,许白微也就不拖延,找了天吉日,带殷睿到三元观来正式过了拜师仪式。
到了敬茶行拜师礼那个环节,本应师父上座,徒弟行三叩首之礼,再向师父敬茶,但殷睿只有在祖师殿里,朝着祖师爷的神像叩拜了三下。
敬茶包括三杯茶:第一杯为思茶,不能喝,放在桌上;第二杯为过茶,师父喝一口,即表示同意收徒;第三杯为信茶,师父沾了茶水,洒在弟子身上。
这第一杯都好说,这第二杯、第三杯,不可能真的让祖师爷显灵来吧?
许白微将第二杯过茶,端起往神像前的香炉中微微倾倒些许,就算祖师爷喝了;随后她折了根柳枝,代为沾了信茶的茶水,往殷睿身上洒了洒。
整个流程走完,这拜师仪式就算落定。
许白微颇为感慨地喊了殷睿一声:“好了,走吧,祖宗。”
时候不早了,行完拜师礼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她这句‘祖宗’不完全是调侃,论辈分,殷睿现在可不就是祖宗。
殷睿还跪在地上,拍拍膝盖站起来望向许白微时,眉眼微弯,眸中盛了浅浅笑意,喊了一声:“姐姐……”
许白微目光落在他面上,心下微动,来了,又来了,又是那种不似孩童的违和感觉——殷睿这时的情态恍若无奈,有几分哭笑不得,其中确有几分窘迫,更多的还是一种从容。
*
子时
阴阳五行理论中,子时是阴时,过了子时之后,阳气开始逐渐升发,但子时这一段时间内,是阴气最充盛的时候。
许家别墅内,许父已经小睡了一觉,醒来时忽觉口干舌燥,就穿着睡衣下楼来接水喝。许父半带着困意,本能驱使地在房子里走动,接完水就要回房间,一把将客厅灯按熄。
前一刻还被白炽灯照得灯火通明的客厅骤然陷入黑暗,许父却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困意全消,还没离开灯开关的手立即将开关打开!
透过一楼硕大的落地窗看出去,外面一片昏暗,只有院子里的安装的小路灯散发着静谧的光。
许父凑到落地窗边上,视线来回梭巡了几遍,甚至还怕视野不清晰,反复揉了几下眼睛,但仍然没见任何异常。
他这才松了口气,端着水杯摸了摸汗涔涔的额头,一片冰凉,就刚才熄灯前那一瞬间,吓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脑海里不禁重新浮现刚在恍惚中看见的一幕,穿着一身白色,像死人寿衣一样的身影,还戴着个长高帽,上面写着“正在捉你”。
许父又打了个寒颤,平日里颇为儒雅的老头,也不禁爆了句粗口:“妈的,果然上了年纪就要好好养生,晚上没休息好就容易产生幻觉。”
“……啧,果然就不能跟着那些小的神神叨叨的,产生点幻觉都经过了想象力改造,一不留神得把人魂吓掉……”
许父端着水杯,一边回房间一边嘀咕。
他想到许星河非要他戴着那符,觉得可能是潜意识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至于那“正在捉你”,他哂笑一下,觉得这想象力还有点意思。
他虽然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但也听说过一些传说,像黑白二无常的民间传说也听过,只听过“天下太平”、“一见生财”的,“正在捉你”是什么东西?
楼上
许白微刚准备睡觉,走到窗边想要把窗关上,窗户刚合上了一半,忽然一道阴冷的凉意袭来,就像有人对着她光裸的脖子吹了一口气,凉飕飕的。
这才刚入秋,还没到急剧降温的时候。
许白微关窗的动作顿了顿,神情稍稍正色,但眼底仍然一片冷静镇定,猜到了,不过既然自己已经被动收了酆都大帝印,那这些事也早有预料。
下一瞬,一只五指指甲细长,皮肤死白的胳膊骤然从窗户外边伸了进来。
许白微松开扶着窗户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抱臂稍稍等待了一下这位深夜来客。
几秒之后,一个白衣高帽,脸也白如面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他左手持哭丧棒,右手持勾魂索,帽子上写了四个大字,正是:正在捉你。
“哎哟,可算找到你了,三元观我都去了几趟了,都不敢进去,你们那里边儿供奉的神实在是有点凶,排外得很,连下边儿的兄弟都不接纳。”
来的无常鬼从窗口爬进来之后,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勾魂索,一边抱怨。
许白微平静地看着他,“天上地下,都不是一个系统的,怎么称兄道弟?就算是把本土神祇拉通成一个排面,能和灵官大神称兄道弟的,至少也该是你们的头儿。”
因为,面前这个“无常鬼”,其实不是真的无常。
她上辈子接触过真的无常鬼,那是阴间鬼帅,不会像一般的民间传说那样亲自四处勾魂,虽然不知道换了个世界,无常二鬼还是不是原来那两位,但至少不是眼前这个。
民间传说里,黑白无常帽子上写的字的确是有两个版本,一个就是流传广泛的“天下太平”和“一见生财”,另一个是“正在捉你”和“你也来了”。
“正在捉你”这四个字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这是黑无常帽子上的……简而言之,眼前这个,山寨货。
听见许白微的话,“无常鬼”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一笑,“不好意思,戴高帽戴习惯了。”
许白微轻轻扬了扬唇,她的牙尖嘴利点到即止,“怎么称呼?”
“叫我老九,我在头儿手下编号第九,海城通常都是我在走动!以后我们就是同僚啦!”老九爽快说。
依老九说的,他的头儿应该就是白无常本尊,下面的老一到老n,都是白无常手下跑腿干活的阴差。
在阳间走动的阴差中,有两种来历的,一种是各地城隍手下的阴差,一种是老九这种阴司出来的,类比着说就是地方官和京官的区别,所以老九在阴司虽然只是个小鬼吏,但还是要比城隍阴差高级一点。
老九带着的那勾魂索,上有弯尖钩和钩爪,可以穿透鬼魂的锁骨,防止勾魂过程中有不安分的鬼魂逃脱;哭丧棒可以将灵体敲醒或打晕,要是勾魂过程中有不配合执法的刁民,直接一闷棍下去,可以说是阴间执法利器。
不过么……据许白微所知,哭丧棒属阳,为白无常兵器,但勾魂索属阴,是黑无常的兵器,所以一般都是黑白二鬼联合执法,很少有黑或白单独行动的。
许白微问老九:“怎么哭丧棒和勾魂索都是你拿着?”
老九说:“嗐,还不是这几年事多,人手不够,你们阳间不是都开始追求什么复合型人才了吗,阴司也要跟着与时俱进啊——”
“复合型鬼才,不才,正是在下!”老九挺了挺胸,那张白如面粉的脸上神情颇为自豪。
许白微:“……挺不错的。”
她转身,在桌边提笔蘸了朱砂,在黄表纸上画出一枚印章,方方正正,纹路颇为复杂。老九好奇地探头过来张望,许白微却已经画完搁笔,二指夹起黄表纸置于左手掌心一擦,纸上印章骤然化火,她反手压着火光往老九探过来的脑门上叩去。
“卧槽!卧槽——”老九顿时烫得跳脚,神情之惊恐,恍若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什么东西啊?老妹儿咱可是同僚了!你可不准害我!”
许白微友善地笑一笑:“没什么,是王灵官印。”
老九的尖叫险些刺破云霄:“什么?——”
他的鬼脸都惊得变形,身形逸散,在空气中撕扯了几下,鬼脸上的五官移位,眼口增大,面颊瘦削,越发像个骷髅。
片刻之后,脑门上的烫意消失,老九察觉过来,自己还“活着”。他急得哭丧棒和勾魂索都扔在了一边,双手在自己脸上乱摸,确认自己还好好的,活像个毁容了的大姑娘。
“镜子呢?镜子呢?!”老九尖叫着。
老九到底是鬼差,和活人有本质的区别。他的嗓音尖细飘忽,又因灵魂情绪震荡,连带着那声音都被撕扯,听起来有股老式收音机的阴森感。
阳间的镜子是不能照出鬼神身形的,许白微用纸给他做了一面,一面纸镜递到老九手里,他急忙揽镜自照,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洁白的脑门上印上了一枚小小的印章,大约只有一枚指甲盖的大小。
纸活儿就是这样,区别与阳间,联系与阴间。
老九看见只是多了一枚印记,除此以外,自己的脑袋好好的,这才大呼一口气,语气差点被吓哭:“老妹儿我说你能不能做事之前先打声招呼,九哥差点被你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