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年当网络喷子那会儿,最高能以一敌百,线下的战斗力已经算差了,在江鹤轩面前时,什么脏字都能往外蹦,两个人对喷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在林留溪这双仿佛能看穿她的眸子面前,谢昭年想到自己骂人的话,不知为何浮现起那晚,他哑着嗓子对她说‘你该庆幸,承受我这份粗鲁的不是你’,暧昧氛围下,那些话仿佛又变了味道,谢昭年的脸上顿时腾生起火烧似的热意。
她抿唇,又带了点怕被林留溪看穿心思的窘迫,“玩赛车的女生,本来就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可别把我想象成什么谢软良善的性子。”
和林留溪说了几句话后,谢昭年的忐忑不安似乎也散了几分,逐渐找回自己的场子,视线不避不躲的望回去。
林留溪把玩着珠串,说:“嗯。早就知道。”
也是,能指着太子枪口撞的人,能是什么善茬角色啊。谢昭年倒也没觉得意外。
珠串摩挲发出的沉闷声响霎是好听,谢昭年被吸引,抬眸看向声源。
林留溪的手垂在腿侧,略微前倾的姿态使得熨帖齐整的西裤往上绷着,手肘虚虚地撑在腿腹,筋络分明的手腕间戴着一串色泽细润的木质手串,黑色的绳结固定在顶部。
谢昭年好奇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显眼,林留溪则一言不发地望着她,问:“感兴趣?”
“你怎么会喜欢戴沉香这种……?”谢昭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林留溪的手很漂亮,指骨分明,掌骨宽大,手心和手背都没什么肉,皮肤纹理清晰,指尖却是圆润的,倒是和他向来淡漠的形象有些反差。
林留溪没说话,似乎是等着她解释。
谢昭年虽然自小家教严格,待人处事乃至说话用词都有专人教授,但那些词汇只会在她用来敷衍父母时用上,平时说话都是以直白易懂为主。
这次和林留溪再接触之后,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或许林留溪并不是喜欢听漂亮台面话的人。
索性也不再讲究措辞,“我妈妈也喜欢玩这些,玉石,木头,菩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堆在家里。”谢昭年仔细地观察了几眼,倒也能看出林留溪手上的东西品质极好,却还是探着头去看他的表情,”我以为这些东西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玩儿。”
意想不到的说法令林留溪的眉梢往下压了压。
正常社交中,谁也不会当着人的面说这些冒犯的话。
可林留溪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想来是不太在意,谢昭年放了心,听他淡淡道:“我倒是好奇,在谢小姐心里,我是怎样的。”
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发怒的底线。
果然适当的冒犯,反倒能破除横亘在眼前的迷雾。
谢昭年说:“玩车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太子车库里的那几辆,随便拎出去都是旁人梦寐以求的。”
话音未落,赛场外响起一片夹杂着欢呼的掌声,热浪似的滚动。
谢昭年的目光被吸引着睇向窗外。
13号赛车从水泥断坡飞跃而下时,由于方向和速度欠佳,没能冲上对面的另一道斜坡,车身瞬间翻转砸落在地,掀起烟尘浓雾。断坡足足有两层楼的高度,从那么高的位置摔下来,车手必定凶多吉少。
医护队很快赶了过来,将里边的车手拖举救出。
让人意外的是,13号竟然毫发无伤地站直了身子,看样子似乎是只受了点皮外伤。
场下又响起一阵喝倒彩的声音,似乎是对此很失望。
隔得太远,13号又带着头盔,深蓝色金属遮挡住大半张脸,谢昭年没能看清这位让她损失了十万的13号车手的模样,只是莫名生出了几分熟悉感。
她觉得奇怪,想再仔细辨别,13号却已匆匆退场。
林留溪察觉到她的分心,沉香珠串被拢着收起,淡淡道:“这样的场面再普通不过。”
他凝眸望向她,“不习惯?”
谢昭年收回视线,有些懊悔没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套林留溪的底,此时再回过去聊又显得太过急切,只能摇头。
“第一次看地下赛的时候,是有觉得不公平过。凭什么有人玩车是为了热爱,而有的人却是用命赌一个更好活下去的机会。”谢昭年的眼神素净又柔软,“我当时好像才十六岁,家里人不让我碰赛车,那时候特别叛逆,偷偷和朋友来看的时候,还很愤怒,觉得地下赛的车手是玷污了赛车。”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低沉的、仿佛裹挟了淡淡的沉香木气息。
谢昭年侧眸看向林留溪。
“笑什么!”谢昭年恼了,蹙眉瞪他,“都说了是十六岁时的想法了,比现在的你还小十岁――”无端算起数学问题,谢昭年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她刚才脱口而出,忘了林留溪和她存在的年龄差。
他比她大整整七岁,会不会觉得她年纪太小没意思?
可是她发育得很好,身上该有的肉一点也不少,从小就引来无数艳羡。
正胡思乱想着,谢昭年错不及防对上林留溪的视线,笑意散去后,他身上的溪冰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了些许。
“一旦换位思考,天秤就会倾斜。”
林留溪冷棕色的瞳孔里,情绪依旧难辨,“谢小姐,我是车手,也是商人。身份的差别自然会影响立场的站位,我不会费心去想没必要的东西。”
谢昭年凝视着他的眼,试图探寻这句话背后的隐喻。
他是在警告她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暗示她,暗示林留溪不是她玩得起的人,好似那是带有致命毒液的獠牙,稍不注意,便会一击毙命。
可她谢昭年哪里是会那么容易退缩的。
车手也好,商人也好,再怎么复杂的身份,她都会强势地闯入他的世界,像一株寄生生物疯狂蔓延,让他不得不在意她的存在。
路过的人可以看见护栏边的光景。
之前晚自习就有一些学生翻护栏企图逃出教学楼,不幸摔断了腿,学校就在一楼松软的泥土上种满荆棘。
声音是从荆棘花坛旁的大马路传来。林留溪身体下意识一僵,背对着谢昭年,生怕这幅狼狈的样子被他看见。
“我去小卖部买东西时就看见你站在水池边洗手,现在都回来了,你还没洗完?”
他语调微扬,传进林留溪耳中就成了:就这么不想上自习课?嗯?
纠结了一会。
“我鼻子流血了,现在血都没止住,你别看。要是黄晓莉来查班你就实话实说。”说到最后林留溪声音都闷闷的,突然很小声道,“谢昭年……我没带纸。”
谢昭年一愣,少见地沉默。
“你等会儿。”
林留溪偷偷向后瞄,楼下已不见少年。
第19章 人生最大的错觉
过了冬,春夏交接的时节总有几天反常,日光照亮瓷砖,暑热充斥在狭长的走廊上,顺着推开的窗挤进教室,又闷又热。
流感多发的季节,教室必须开窗通风。周一的晨会上领导就反复强调新冠的事,务必要注意防护,不要在最关键的时刻阳了。
谢昭年推门,广播正在通知学生去年级组领体温枪和体温表。
教室里有人感冒,已经被约谈多次,确定只是普通感冒才准来上学,教室里就充斥着咳嗽声。
冯楼雨戴着口罩,专心致致写题。
教室后门发出门锁回弹的声音,冯楼雨回头瞥了一眼,就见谢昭年走到林留溪的位置,对她说:“你同桌流鼻血呢,没带纸。”
冯楼雨放下笔:“她现在还在厕所?”
谢昭年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谢昭年姨妈期刚过,体能训练就接踵而至,每天回到宿舍公寓的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抬,只想在床上躺它个一天一夜。
老板一共养了两支车队,谢昭年这队作为第二车队,车手平均年纪至到第一车队的一半,常被人打趣为‘半价队’。
陈经理对老赛车手向来很宽容,可苦了她们这些年轻人。
年纪最小的汪珂从跑步机上下来后,叫苦不迭,念叨地谢昭年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救命,谁来把这孩子拖出去打工……!”
谢昭年实在受不了,把自己私藏的仅剩的一瓶可乐贡献了出来,才让这家伙安静不少。
汪珂一脸崇拜:“小谢姐,我宣布,你以后就是我唯一的姐!!!”
谢昭年的头摇成拨浪鼓,“别别别,回头雪姐听到你这么说,又该说我带坏你了。”
“雪姐只会说,谢天谢地,终于不用被迫带娃了。”
赵梓旭调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刚加了份基围虾和鸡胸肉,见到有可乐,不知从哪抓来个纸杯就要分食,把汪珂急得红眼:“那是小谢姐给我的,旭哥你都多大的人了,跟我抢,怎么好意思?”
赵梓旭:“我他妈二十三岁很老?敢不敢当着徐哥的面讲?”
徐竞是经验丰富的车手,前几天刚过完三十六岁的生日,总是一脸严肃,颇有几分严师的风范,是汪珂又敬又畏的前辈。
汪珂不敢乱开徐哥的玩笑,只好特别强调:“只针对姓赵的哈。”
赵梓旭给了他一个暴栗,食堂传来汪珂的哀嚎,以及不远处陈经理的低斥,还有后勤大姐宠溺又无奈的笑。
两人这一通胡闹倒像是苦中做乐,氛围活跃不少。不过赵梓旭挽袖时,谢昭年注意到他的手臂侧方有两道深褐色的疤,像是新伤,结了痂。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一点擦碰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不伤筋动骨,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人的肢体受到伤害,车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这几天队里一切如常,负责修理车的工程师雪姐刚休完产假回来,谢昭年作为车队里唯一一位除保洁和食堂工作者以外的女生,几乎每天都会被她抓着聊夫妻婆媳平衡之道,没听过说哪辆车遭到损坏。
没想到谢昭年观察地这么仔细,赵梓旭将袖口放下,“没什么,回家的时候帮家里搬东西出了点意外,过几天就好了。”
谢昭年望向赵梓旭,隐约觉得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不看还没觉得,谢昭年这才发觉,地下赛的13号车手,跟赵梓旭的体型有着九分相像。但是江鹤轩做过背调,她们队里的选手家境都还算殷实,到不了需要去跑地下赛的地步。
“好吧,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谢昭年没再追问,只觉得是姨妈期带来的影响还没完全结束。
汪珂打了个汽水嗝:“旭哥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
“汪珂你最近是不是皮痒了?”
……
两人互怼起来没完没了,谢昭年思绪翻飞,眼前忽地闪过一张冷淡清隽的面容。
那天看完地下赛后,谢昭年又试着向林留溪发送了好友申请,还特地备注了谢谢两个字。
想着既然有了交集,就算是出于社交礼貌,林留溪也应该通过。
可是……一周过去了,林留溪那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不仅如此,谢昭年先前故意手滑点赞的那条评论,被磕到糖的cp粉买了流量,好几个营销号跟风转发,数据也不错,底下都是’磕到了‘、’这两人该不会谈上吧‘、‘救命这两人从外形上看就好配!一个冷漠酷哥,一个清冷拽姐,什么绝美爱情’等等。
就连和谢昭年没什么交集的昔日好友都刷到了,私聊问她究竟跟林留溪是什么情况,问她作为第一个敢跟太子捆绑cp的人是什么感想。
毕竟林留溪纵横拉力赛和场地赛多年,出席过线上线下活动无数,却从没跟哪个车模、女主持乃至明星有过绯林。
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注意到,怎么会不知道她做的这事?
摆明了是故意冷着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假清高。”谢昭年冷哼一声,没忍住把心声吐露了出来,好在声音不大,正在拌嘴的队友也没听见。
午饭过后,陈经理忽然接到了老板的通知,说下午训练暂停,汪珂高呼:“好耶!”
陈经理是古板到有些守旧的人,从赛车手的身份退役后,当过一段时间的教练,由于个人能力出众,后来又做了车队经理,将星火管理地井井有条,谢昭年跟在他手底下半年来,对他的行事风格十分熟悉,知道他从来不会打乱已定的规划。
赵梓旭是从少年卡丁车车手里选拔出来的,跟在陈经理身边更久,相处起来也更加自在随意,问:“怎么忽然停掉训练?”
陈经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巡过,“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先收拾一下。”他拍了拍汪珂的肩,语气带着几分责备,“队服都穿得这么皱了,也不知道让你陈姐给你熨?穿出去像什么样子。“
“咱们基地又没外人……”汪珂挠头。
陈经理转头,”梓旭,你俩身高差不多,把衣服借他一件。咱们星火虽然比不上他们荣光多,到底也是国内排得上名号的车队,别弄得让人看了笑话。“
谢昭年敏锐道:“下午有友谊赛?”
“不比赛,只参观。”
谢昭年:“哪儿啊?”
“青野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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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野基地远离市区,同星火刚好处在海市的两边,下午两点正是车流低谷期,走绕城高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左右。
为了照顾刚生产完的杨雪,谢昭年、赵梓旭和杨雪三人单独乘坐一辆车,徐肃、汪珂、陈经理和一队的车手坐队里的大巴。
三人凑一起,免不了从雪姐口中探寻八卦。
“老陈没告诉你们?”雪姐一拍手,倾诉欲顿时上来了,拉着谢昭年的手,热切道:“咱们基地为什么搬来海市你们都知道吧。”
赵梓旭:“不就是拓宽海市市场?”
“海市的汽车市场几乎被跃领汽车垄断了,咱老板是跃领老板的大学同学的,当年都是学车辆工程出身的,其实两人老早就在谈并购的事情了,只是这两年才落地。”
跃领的来头也大,是国内唯一在国际高端汽车市场占据高份额的车厂,F1方程赛的入选车厂之一,也是青野最大的赞助商。
谢昭年见过两次老板,比起财富和社会地位,他似乎更在意自己一手养起来的车队有没有取得更好的成绩,是一个纯粹到让人有些意外的企业家。对于被跃领并购这一决定,谢昭年倒是觉得是个机遇。
毕竟青野跟星火,就像跃领和星梵,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
没想到得来这么大一个好消息,谢昭年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见谢昭年微微出神的模样,雪姐提醒:“两老总还在洽谈,手续估计没走完,这事高层都知道,老陈神神秘秘地瞒着,大概是怕媒体提前知道。”
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有一些宣发的,过早地暴露消息会导致后期的流量大打折扣,谢昭年点头表示明白。
赵梓旭不太理解她们的这些考虑,关注点只落在了比赛和训练上,问;“雪姐,那我们有机会和青野合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