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为了镇住鬼魂,设了结界。
鬼差能随意进出,没有浊气伴生的旁人只能借了介质引着才能进入,出去也得有鬼差打着魂灯领路。
池子时牵着姜晚的扇子尾骨,眼睛四处打量。
“这里只有一条道?”
白芋放缓步子:“哪是一道,城隍爷最近爱上了密室逃脱,非要把这儿整成那样式的。”
“咱们走的这条是之前的道,我和黑玉苦口婆心才劝他留了一条,否则我这个胆量可要被那边的整散了魂。”
池子时回忆着前面走过的弯弯绕绕的路子和无数的岔口,又问:“之前城隍不会是迷恋迷宫?”
白芋的脑袋一下子转了过来,眼睛眨巴着,脸上挂着白无常常有的诡异笑脸,身子还在往前走,帽子上缝合的字条飘动了下又垂落原处。
“你怎么知道,城隍爷前几年还迷恋跳棋,那开门密码都是格子,我俩脑力不够要解半天,每次都误了赶回阴司的时间。”
姜晚抽回扇子,将白芋的脑袋打回原位:“好好走路,少跟鬼差搭话,也不怕仙气泄完了。”
没了扇子当浊气介质指引的池子时一下陷入黑暗里,连前头指路的魂灯都看不见了。
池子时手快地拽住姜晚的衣角下摆,在她身后点点脑袋。
心里却想着和鬼差搭话就能将积攒千年的仙气泄个尽的话,那和阎罗同住岂不是早就被污浊之气引诱堕入魔道了。
“殿下,前头那间就是。”黑玉的步子快些,在前头的拐角处提灯停下。
姜晚抬头看着狱门边上的挂牌,指头在上边轻敲两下:“天字一号间?”
白芋抓抓后脑勺:“好像是上次城隍爷迷恋复古,非得像客栈那样起名。”
“这里是一等紧急的鬼魂,后头还有天字二号三号五号六号呢。”
姜晚没问四号哪去了,按照城隍的脑回路估计是随了人间的风俗,与死同音所以不留四字。
地牢里的鬼魂听见外面的动静都往门口聚来。
一只鬼被挤着撞上了牢门,加了禁制的牢房闪过一瞬的电流,将靠近的鬼都击退了好几步远。
白芋将灯笼举起来靠过去,将牢里照了亮堂:“你们头呢?”
那些鬼一瞅是无常老爷都乖乖让出道来。
道的尽头是一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鬼蹲在角落抽着受潮的香烟。
眼睛瞟过来,一瞧是个女子,轻哼一声脑袋又别回去。
是那个伤人的包工头。
“殿下,那个就是了,不过这鬼厉得很,上次差点中伤我。”白芋从长袍下伸出指头,趁机告状卖惨。
“郊区那个小区是你们承建?”姜晚略过白芋的话看向包工头。
对方没应答,只是抽着烟。
旁边的鬼看着无常老爷都客气说话的女子,忙点着脑袋,心里暗自估摸着是地府哪个大人物。
姜晚:“说说吧,怎么死的,看见凶手了?”
“叫人给害的呗。”
“说来就气,老子辛苦干活他们不给结工资,还给我们锁起来。”
“就是,前面还答应说要给我们结算,没想到是直接把我们弄死啊。”
“大人,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他方正扬手里欠了这么多兄弟的命,凭什么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赚大钱啊?”
“就是就是,杀人偿命,他凭什么过得好好的,我们妻儿老小还不知怎么过日呢。”
“别吵了。”包工头将没味的烟蒂丢在地上,用脚踩灭,“别请小丫头片子来,让城隍来,让钟馗阎王来。”
白芋正好搬着一把大椅回来,看好了审问的好角度放下,又狗腿地贴上去:“殿下,您请,我垫了几块软垫,没地府那把软,您将就些。”
又回头对着包工头亮出无常鬼脸来,长长的舌头一下放到鞋面上,嘴角咧起的弧度诡异极了,看的边上那群鬼魂直发寒,缩到角落里不敢发声。
“阎……”
白芋刚发出声就被姜晚一声肃清的咳嗽吓得咽了回去。
“能为你们做主的人就在这了,还不快老实交代,再扭捏不说,你们的工友可要魂飞魄散了。”
包工头再次抬头打量她。
姜晚的头发被一只木簪子盘上去挽成髻,碎落的发别在耳后,不时髦的六四分刘海卷了弧度,显得整张脸更加修长且饱满。
肤色近乎惨白,没什么血色,眉被刘海遮盖住,隐约可见。
一双眼有如深潭,不见波澜也望不到底,只是略显随意地打量着周遭,既深邃又和无常老爷一样诡异。
唇上的那抹暗红倒是挽回了点血色,整体看来奇怪又和谐。
像是人,又像是鬼,反正不像是个能管事的。
“她能管事?”包工头语气里满是轻蔑,“是能给我们报仇还是能把我兄弟还给我?”
白芋张了张嘴,被姜晚抢先一声发问:“什么意思?”
缩在一旁的鬼看了眼不想回答的包工头,又看了看两位无常老爷殷勤伺候的女子。
“我们的工友丢了,人没见着,魂也没见着。”
“收魂袋里那个?”一旁提着灯的黑玉出声问道。
白芋咕噜地转着眼珠子,才想起来还没让李三和这群鬼见上一面。
将腰间的收魂袋解下来,放出了李三。
李三的魂只剩透明的虚影,几乎要消融在空气中。
“李三!”有鬼凑上前认出了魂,接着又疑惑道,“你在这,那你表哥呢?”
李三看见昔日工友,眼泪一下涌上眼眶,飘着就要上去拥抱他们。
黑玉手快,将灯笼伸过去阻隔了他:“你再往前半步,也别等什么两三日后,直接让这结界送走得了。”
李三挂着眼泪怔在原地,有些惊慌失措,“谢无常老爷救命。”
“别谢我了,我只是不想因为你个不要命的丢了差事。”黑玉又撇下嘴角,站回原处提灯照明。
白芋翻了个白眼,小声和姜晚告状:“他就这样,不会好好说话,全阴司也就我肯同他搭档。”
黑玉也没解释。
姜晚顺着看了眼站得板正的黑玉:“他倒是有范无咎的当年的风范,你好好跟人学学。”
白芋有些惊讶地去看黑玉,仔细琢磨着,也没觉得有哪里相像。
“殿下,我表哥呢?”李三数着天字一号里的人,数目差了点,只差了表哥一人不在。
“差的不止你一个?”白芋伸长脖子数着后头的人数,从怀里掏出手写的生死簿子一一对应上,翻到齐邑的那页停顿住。
“殿下,除却李三外,还差齐邑一人。”
白芋将齐邑的生死簿子递到姜晚面前。
姜晚粗略扫过几眼,大致信息和李三相似,只有死因与其他鬼魂都不同,是撞击了脑骨后被窒息死的。
“没和他们死一处?”
“我们被喊到那个杂物室的时候表哥就不在,我还以为他活下来了呢。”李三蔫了般低着脑袋。
包工头长叹口气,一拳砸在地上:“是我让齐邑带着那群人去验工,谁料到会出这事。”
姜晚比对了下齐邑的信息,将生死簿子还给白芋:“去查查,是封在水泥池里的那个吗?”
那个被封在水泥池的尸体只露出后脑勺的安全帽和一截手臂,李三当日也围着瞧了好久没分辨出来,就被黑玉催着往下一处去了。
李三懊恼地背着工友戳了戳姜晚的扇子,被一股强大的力给弹开了,一股浊气在本就透明的指甲散开,那截指头登时消失不见。
“不要命了?”黑玉大喝一声,整个地牢都安静了片刻,“殿下的法器岂是鬼可以随便碰的?”
上面刻的百鬼阴差像是能控制地府的鬼差阴使的,就连鬼帝一时半刻也消化不开上头浓重的浊气。
那法器是阎罗世代传下的,每任阎罗历劫退休前都会将自己的魂力注入期间,好助后人更好的镇压地府百鬼。
阎罗殿下需随身带着直到传给下一任阎罗。
姜晚将扇子往后收,四处不知如何存放,将扇子插在池子时环抱的臂弯里。
池子时看着那把折扇喉结滚动,有些话卡在那儿,又不好说出来影响现下的气氛。
心下暗自抓狂,浊气如此浓郁的法器塞给我,是觉得跟在阎罗身边的仙狐堕化的还不够快吗?
转念又暗自庆幸,自己可不是普通仙狐,是虽然才恢复四成但也算得上功力深厚的仙编办主事,受仙界庇护,不会轻易堕魔。
姜晚对此动作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池子时如今跟在身边除了能当可靠的柱子外也就只能当物品储存柜使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别的用处。
姜晚按着眉头,问包工头:“他不同你们一处,又是如何死的,方正扬的命里没沾过血,你们又是被谁害死的?”
包工头扬天大笑,吐出一口痰:“方正扬手里没沾过血?哈哈哈哈,你们都是糊涂鬼吗,我们不是死在他手里的吗?”
“就是,我们就是被他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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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是城隍吗?
方正扬的事激得天字一号牢房炸了锅。
包工头领头唾骂他,说鬼差被蒙了眼,是个糊涂鬼,看不清真相事实。
吵得姜晚脑袋疼。
地府阴湿,空气流转不畅,白芋提议先撤出来,之后再提审。
为了不让更强大的浊气影响地牢构造和结界,姜晚只好放弃了法术瞬移,忍着脚酸跟在白芋后头。
城隍的迷宫是个大工程,白芋按着地图绕圈子,转到出口花废了半个多时辰。
姜晚嫌弃地将脚底沾染上的浊气蹭掉:“让城隍把这地道改改。”
“多学点人间的好,电梯扶梯什么都没有,还学人密室逃脱,先把基础设施给我搞好吧。”
池子时伸手替她拍掉肩膀处的蜘蛛网丝。
有只白无常揣着手飘过来,黑无常牵着空锁链等在城隍庙外头。
“芋哥儿,白老爷托我把这个给你,说是阎罗殿下要的。”
白无常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色纸袋裹得严实的东西,递给白芋。
白芋接过东西正准备拆,视线往上抬,偏头疑惑地看着那只白无常:“还在这做啥子,今天的KPI达标了吗?”
白无常揪着长袍的袖摆,犹豫了会,开口试探道:“找到阎罗殿下了?”
白芋偷偷扫过姜晚的脸,神色……看不透。
等下,殿下好像皱眉头了,那眼角下撇的动作是不耐烦了吗?
是不耐烦了吧。
白芋声音一下严肃起来,板着脸斥责他:“这是你该打听的事吗,还不快去干活。”
又悄悄去瞧姜晚的脸,眉头展开了。
心里终于是长舒一口气。
白芋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份如此厚重的命簿册子,李三的也才薄薄半张。
白芋举着方正扬的命簿看了半晌也没看出花来,那上头记载着他从出生到身价过亿做过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皆仔细的记录在案。
十岁双亲去世,十四岁辍学在工地学工,十六岁就会自己出去揽活,十九岁组了自己的班组包办工程。
从小活到大工程,也算是摸爬滚打了有二十多年,做伙计时尊师重道,做老板后关心下属,亲民和善。
若非说他有哪点错处,大概也是为人过于善良。
邻里有人找不着工作,他既不先调查也不考究人品,都安排到自己工地里。错信了人,为此还出了两起事故纠纷。
黑玉将蛇头的眼睛用法力遮盖住,地牢入口的结界又重新闭合上。
“他们还是很激动,根本问不出什么。”
姜晚晃着腿坐在城隍的供桌上挑着新上贡的点心,分一块给池子时。
白芋:“会不会是命簿出错了?”
黑玉凑上去看了眼命簿的结论词:“三司核定,又有各司印章佐证,这比白老爷拘错魂的概率还低。”
白芋又问:“会不会是判官随便拟了一张来糊弄我们?”
黑玉眼珠子翻上去露出眼白来:“白老爷借了殿下的名头去请的,除非那判官胆大包天,不怕被罚没十八层受挫骨扬灰之刑尽管去干。”
赏善司和罚恶司纵是错了还有查察司复核,三司互相监督,收钱作伪成功率不大。
再者这命簿是借了阎罗殿下的名头让白老爷亲自去抄录,弄虚作假来糊弄鬼差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当值判官一听是阎罗殿下要,赶了半日从厚厚一叠生死簿原件里将方正扬的记载一字不敢省略地摘录出来,紧赶慢赶送到查察司,深怕动作慢了被殿下追责。
姜晚啃了一口脆梨,看两个无常像小学鸡一样斗嘴又很快和好的模样,有些好笑。
之前说这俩不像谢必安他们,话还是说早了。
“行了,三司出的报告我还是信得过的,吩咐下去,找到那个弄丢的鬼,核实一下,应该就是水泥池里那个。”姜晚将梨子核往城隍庙外一丢,跳下供桌。
池子时在一旁稳稳托住她的手肘,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翻出来一张纸巾,塞进她手里。
黑玉应声作揖,转身要走。
白芋却凑上前:“殿下,您这次借阎罗名头出面要命簿,回头我要怎么跟白老爷和鬼帝交代呀。”
鬼帝要知道他知道阎罗殿下行踪,还瞒着不报,这鬼差命也是到头了。
不知道下辈子是要变成什么物种来见殿下了。
姜晚递给池子时一个眼神。
池子时心领神会,用怀里的扇子将白芋隔出一段距离。
姜晚拍拍池子时的胳膊:“不错嘛,不愧是仙狐,悟性就是高。”
白芋知趣退下,快步跟上黑玉消失在山头的背影。
城隍庙半掩的门被推开了。
姜晚以为是白芋又回来了,头也不抬地道:“再不赶快干活,小心我明个就送你去转世。”
“你是城隍吗?”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门口处传来。
池子时和姜晚同时抬眼去瞧。
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抱着破旧布娃娃站在那,身上的公主裙脏兮兮的,下摆被树枝勾破了,撕裂成条状,露出腿上的长伤疤。
额间没有青焰的痕迹,按照伤口的颜色推断,已经死了有三日久了。
“我不是城隍,你有什么事吗?”姜晚冷声道。
那小姑娘跨过门槛,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听到这话又想往后缩。
池子时观察着姜晚的表情,冰冷冷的,还有些凝重。
“我,我找城隍。”小女孩躲在布娃娃后面,声音小小的。
姜晚:“你找他做什么?”
小女孩不敢往前,也不敢吱声。
池子时往前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声音柔和道:“你要找城隍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