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指徐太太。”
“我知道。”姜辞对边策笑笑,“我们左边那一桌,那个满头银发系蓝色领带的,是孙总那个项目的总策划,他才是那个案子的魂。”
边策低头喝了口水:“来历呢。”
姜辞像答题般一一道出:“如今做大型养老地产项目的,大多都是从前的老牌地产商,但这位是神经外科医生出身,在Mayo Clinic工作超过二十年……我还听说,他本意是想在国内办妙佑这种综合性医学中心,可是道阻且长,他屡屡碰壁,后来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做了几年医学院教授,阴差阳错被孙总挖过来,聘请他为这个养老试点项目内社区医院的院长。”
边策以为她说完了,刚要再问点什么,她耸耸肩,叹了口气:“又有小道消息说,老教授原本是要退休的,可惜子女不长脸,他屈尊当一间社区医院的院长,是为了拿高额年薪给儿女啃。你说,我要是比孙总更舍得花钱,那老教授……”
她话音落下,看看边策的眼睛,在他出口嘲讽之前又开口:“哎呀我知道我才没那个本事,我哪儿吃得下那么大的一个项目。这里头,从项目获批到项目落地,资源、人脉、庞大的资金链,单拿哪一点出来,我们姜家也不够格啊。”
她心里明镜似的。梦碎的阶段已经过去,那些挫败在眼下提起来,就像回忆跟旧情人从前的暧昧,除了唏嘘,别的情绪和说辞都显得矫情。
边策问她:“想做这个也是因为嗅到了风向?”
姜辞:“我们家从前的生意跟这个八竿子打不着,我们一家三口不算敏锐,也没什么魄力,如今手里有点钱,想做点什么都是情感驱动。当然既满足情感需求,又能继续赚钱,那就更好了。”
边策听厌了“情怀”二字,姜辞嘴里的情感驱动,明明换汤不换药,他却能听出几分真诚。
姜辞又说:“我小时候是留守儿童,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小孩儿,十几年过去,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变成了中老年,有的回了乡有的再也没回头,小孩儿们长成了年轻人,各奔东西,老人们却很多都不再了……”
她前段时间还做过这样一个梦,梦见她长大了有钱了,爷爷奶奶都还没走,她捧着钱给他们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那个地方出门就有医院、老年餐厅、怀旧电影院、小剧场,那里每栋楼都配置专业医护,每天都有人给爷爷奶奶测量血压,那里还组织着各种舞蹈团合唱团书法社棋牌社,她奶奶每天都去舞蹈团跟其他小老太太比美,她爷爷睡完午觉就去打麻将,一打就打到天黑……
“你联系我推荐给你的设计师了吗?房子设计的怎么样了?”边策把姜辞的情绪从伤感里拉回来。
姜辞回神,趴在餐桌上撑着脸:“你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跟你一个星座的吗?太难沟通了。”
“你别自个儿心里没个准头,思路变来变去,反倒怪人家设计师难交流。”边策牵唇一笑,“我什么星座?”
姜辞定定看着他:“摩羯。最古板最内敛最保守最难聊的星座!”
“还知道什么?”边策垂眸。
“那可不能告诉你。”
“你研究我做什么?”
姜辞眨眨眼:“不明显吗?你不懂?”
边策抬眼看她泉水一般的眼眸,想往更深的地方探,却发现她的情绪也就那么浅。她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显露得并不比谁高明。
姜辞陷在边策的眸光里,发现他在猜,情绪急急往肚子里咽,又开始真心话浑说:“我叫你师父也好,大哥也好,咱们俩都算是熟了,你说过要带我玩儿,那我可得抱紧你这颗摇钱树。”
“吃东西吧。”边策懒得再看她,又拿美食打发她,“你怎么想我管不着,但你得有个分寸,老太太还指望你跟边骋再往前走走。”
“先哄老太太高兴嘛。”姜辞舔了口小蛋糕上的奶油,“放心放心,戏台子撤的那一天,我肯定不会让老太太伤心。”
坐在边策身边,时不时逗逗他说点话,姜辞也没那么无聊了。她是后来才发现,竞拍流程就是走过场,谁出拍品谁最终拍下,这些早就在主办方跟嘉宾协调之后订好了,所有价码也都在掌控之中。
她觉得没意思,问边策,要是她现在横插一脚,那下回这样的活动,是不是就再没人愿意邀请姜家了。
边策:“要不你试试?”
她摊手:“我倒是想,但是我没钱。真被我拍下了,我拿不出钱多尴尬啊。”
她话落,边策把自己的号牌递给她,提醒她看台上。拍品是一条翡翠项链,圈里人都知道徐太太钟爱翡翠,但凡有这样的场合,又出现翡翠,那就是她巩固人设的好机会。
徐家和她夫家如今都是颓势,她唯恐众人乱猜忌,姜辞断定她今天会充面子。
边策在姜辞耳畔低语:“该怎么玩儿,我就教你一次。你学会了算你聪明,学不会,我不给你兜底。玩儿吗?”
姜辞咬咬牙:“玩儿。”
后来关于这个时刻,姜辞记住的都是边策的呼吸。他点拨她时总是靠她很近,无论局势多么紧张,他说话的样子都不紧不慢,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
他的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偶尔靠得太近,他冰凉的表带会轻轻剐蹭她露在外面的蝴蝶骨。
这样近的磋磨,在这样灯火璀璨众人瞩目的场合下,把无数情潮推涌进她心里。
再后来,主持人宣布,边策先生惜败给徐太太,徐太太将为今天的晚宴贡献出最多的爱心。
计谋得逞的姜辞带着这颗剧烈震动的心,无意识地抓住了边策的手指,试图纾解一点心中怎么也褪不去的粉色浪潮。
边策淡漠应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看着姜辞握过来的手,她指节上那个小小的凉凉的戒指正在消磨他的指尖。
两只手都在暗处,躲在她的裙摆边,这一丝微小的连接藏匿于这样盛大隆重的场合,竟像成为一个只能滋生于暗夜里的隐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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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策对姜辞照拂有加,公然跟徐太太“抬杠”,算是正面坐实了姜家攀附上边家的传言。
旁人猜不透边策的心思,只觉得他捧着姜辞,比边骋带着姜辞在身边,更抬姜辞的身价。
有人给徐太太上眼药水:“要是边骋捧她就算了,边骋这人走马观花,没什么定性。可边策不一样,他从不轻易交朋友。”
徐太太心里窝火,找时机把姜辞堵在女洗手间外的走廊上,“你这样做对我还债有什么好处?”
姜辞不怵她:“没那个金刚钻您揽什么瓷器活儿?你别在我面前演,翡翠那个拍品是您好姐妹供的,你们私底下怎么掰扯都行。况且这个晚宴忘深了扒,又能有多少款项落到实处?”
“那你何必起哄?”
“我起什么哄?我顺着你的意,帮你搭牢你的戏台,替你稳固军心,都是一番好心呐。”
“你……”徐太太这下算是领教了姜辞的厉害。
姜辞转身先走,回到名利场里,边策正被人团团围住。她远远看着,戴女士的那位男神偶像也在其中。
她瞧着这份热闹她是凑不进去了,拿出手机给边策打电话。
看着边策于热闹之中接起了她的电话,她笑着开口:“你能帮我要张签名吗?”
“不能。”
姜辞看着他那张宛如寒霜扑面的脸,“噗嗤”一笑。
他忽然侧身看过来,精准无误地找到了热闹之外的姜辞,如同观摩台上的一件拍品,安静地注视着她。
姜辞心里一咯噔,立刻站直,像是凭空被他框定。
他问:“你笑什么?”
她说:“笑你像个AI。”
他没理会她的调侃,说正事:“你晚点儿走,我带你去辜院长跟前露个脸,回头请他给你上上课。”
“好嘞。”
边策没挂电话,两人遥遥相望了会儿。
姜辞神思微微荡漾,又听见他说:“找个清净点儿的地方待着,别撞见边骋那几个老朋友。”
老朋友?姜辞刚刚反应过来,电话被挂断。
她再看过去时,边策的酒杯被人相碰,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觉得她听见了那声清脆的响动。
就像听见他不久前在耳畔的低喃。
第16章
秋天的尾声,姜辞正式进入学习状态。
老姜笑她,说她从前不是块学习的料,看见书本就要打瞌睡,能考上大学全靠高三那一年狠逼了自己一把,如今倒好,她整天不是上高校教授的课,就是去听那些博士和院长的讲座,还真像是要把自己往精英的路上引。
戴女士调侃姜辞:“瞧你这打了鸡血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害怕我跟你爸不把家产留给你呢。”
姜辞把此前边策托人送来的那些花卉绿植养的极好,她一边给西府海棠浇水,一边开玩笑:“我就是担心这个啊。自打回来,我不仅没为咱们这个家做任何贡献,还借出去一笔烂账。我再不好好表现,你们俩眼里怕是都没我了。”
老姜还以为她动真格说这些话,出口安慰:“你放心,我跟你妈在外头都没有私生子。”
戴女士:“也没打算再婚再生。”
姜辞:“妈你今年才45,其实想再练个小号也不是来不及。”
戴女士瞪她一眼:“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姜辞收到梁子淳发来的微信,让她准时看今天的新闻。到点后,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坐在电视机前,在梁子淳清澈动听的嗓音里,他们获取了骗钱大师被带走调查的新闻资讯。
“这事就告一段落了,我也懒得嘲讽你们二位了,之后警察肯定会联系你们退学费的。”姜辞拍了拍手,彰显自己满身的正义。
老姜问姜辞:“你觉得这事儿你办得特敞亮是吧?”
戴女士说:“这哪儿是她办的啊,这是人家梁主播的功劳。”
姜辞捂住耳朵离开花园,“承认自己上当受骗被封建迷信迷了眼有那么难吗?”
她从花园回了客厅,听见戴女士跟老姜说:“大师上回怎么说姜辞来着?容易早婚?婚姻多有坎坷?”
老姜:“忘了,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吧。瞎听听得了。”
“人家算咱爸妈和姜辞小时候那事儿就特别准,反正我得提放着。”
“怎么提防?守着她让她一辈子别结婚?”
……
结婚?跟谁结?她还没玩儿够呢。
姜辞窝在沙发上,给边策发微信:我都上了这么久的课了,你也不抽空检验一下我的学习成果。
边策过了很久才回:你是为我学的?
这人是真难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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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给老太太送生日贺礼这事,姜辞头疼了两三天。
她去找艺术家索然帮忙想点子,索然说:“这样的人物,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稀罕,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怕是都入不了她的眼。”
姜辞叹气:“就是说呢。要不我自己做点东西送她?”
两人一合计,决定借索然艺术家朋友那儿的烧窑,给老太太烧一套陶土茶具。
边骋有段时间没见到姜辞了,老太太问他姜辞最近在忙什么,他答不出个所以然。
老太太问:“自从看完我们合唱团的比赛后,你就没见过她?”
边骋“嗯”了声,说自己最近忙,估摸着姜辞也忙。
一旁的边策没吱声,几分钟前他刚收到姜辞发来的照片,她正玩泥巴,玩得不亦乐乎,她拍了泥巴也拍了她的脸。
他对她的脸没兴趣,什么也没回。
那边老太太又对边骋敲边鼓,夸姜辞机灵漂亮,让他多上点心。
说多了,边骋反应平淡,老太太心一急,撩了句狠话:“你别觉得姜辞比你从前那些女朋友寡淡,依我看,那些姑娘加一块儿都比不上她。你看不见她,那是你俗,不懂得欣赏。”
边策听见这话,又瞧了眼姜辞发来的照片。她对他那点心思就快要摆在台面上了,哪儿机灵了?
真要是个通透姑娘,落在他身上的绳子该松一下紧一下才是。她偏不,她点点滴滴都要跟他汇报分享。
边骋回老太太的话:“我可不就是个俗物嘛。我当然知道姜辞的好,可您说,这好姑娘要落在我手上,岂不可惜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抬手就要打人,边骋急急叫了声“哥。”
边策对老太太说:“他皮多厚啊,您打他也不嫌累着自己。”
边骋听见这句嘲讽,悲哀地叹了口气:“咱们边家桃李满天下,就我是家里唯一结出来的苦果。行了吧?”
边策淡笑一声:“你也别惹奶奶生气了,你抽空带姜辞去孙之净那儿转转,我瞧她对那儿感兴趣,那个项目马上就成试点了,规模会进一步扩大,咱们边家不方便掺和,如果姜家有那个心思,孙之净也愿意成全,你就从中间牵个线。”
边骋还没理出个头绪,老太太先懂了边策的意思,忙问他:“你也觉得姜家好?”
“您都说了,他们家干净。之净这个人素来小心谨慎,想讨彩头还要名声好听,有野心又怕风头太盛,姜家这种成分简单的民营资本,他打着灯笼也难找。”
这下边骋明白边策为什么看重姜辞了。这姑娘漂亮也好,聪明也罢,爹妈努力有本事也好,家底深厚也罢,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看重的,只是她白纸一般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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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先生不理人,姜辞自己也能找到乐子,她下了课就去跟年轻的艺术家们画画烧陶,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晚她在索然的画室里为茶具设计花纹,来了两个聚会上认识的老朋友,打着给她送夜宵的旗号找她套话。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旧新闻,问她没看上徐翊宁是不是因为看上了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边家那两位的名字就这么隐晦?姜辞装傻:“这不是我爹妈嫌我没出息,打发我多读书嘛,所以我才没功夫跟你们一起玩儿。”
“你不露面也好,这样就听不见那些闲言碎语了。一个姓徐的,一个姓许的,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背地里没少嚼你的舌根。”
姜辞笑道:“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说呗,反正我也不掉块儿肉。”
“许穆阳自个儿巴结边家二公子不成,去旁人面前嘲讽你比他有本事。他什么玩意儿啊,他连同他爸妈都是啃他爷爷的老本,他爷爷临死的那天,他爸跟他叔还在老人病榻上为遗嘱分配斗嘴呢,这种人连我都看不上,边家就更看不上了。”
这是个嘴巴厉害的,讽刺起许穆阳来不留情面,言语里也暗讽了她巴结边家。姜辞专心致志地画图,不接茬,托索然招呼他们喝茶。
“姜辞,你看了边骋前女友回复网友的评论了吗?”
“没,他哪个前女友?”姜辞听得心烦,彩釉戳了一笔在袖口上,她干脆沿着这笔画了只猪。
“你怕是真醉心于学习了吧。”这人翻出手机里的截图给姜辞看,“这明显是自导自演嘛,粉丝们才不关心她的圈外男友是谁,她偏要自己爆出来,引导营销号往边骋那儿猜。你瞧瞧,网友们的二创都出来了,公子哥和女明星的艳闻写的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