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最后,她指尖发凉。
“你要什么?”她偏过头,仰视倚在桌沿上的边策。
边策不想看她这张谈生意时才会认真的脸,伸出手,关掉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没想好,但我不跟孟景舟谈。”
“当然是我跟你谈。他承我的情,我承您的情,您一点儿也没白教我。”姜辞讨厌仰视,她站起来,拉住边策的胳膊,把他拽到凳子上坐着。
“做什么?”边策笑起来。
“边先生在我心里,清风霁月一般,自然是行君子之道。”姜辞把他的钢笔塞进他手心里,又握一握他的指节,“你言明,让我心里有个底,否则我都不明白该用什么量级的条件跟你谈。”
边策轻嗤了声,在纸的背面写了一行英文和一串数字,“找这个机构去查。你不许出面,让孟景舟自己去查。”
“对方要是不认孟景舟这个名字怎么办?”
“不认他的就认你姜辞的吗?”边策抬一下眼梢,又放轻声音,“不认,我会再有不认的说法。”
姜辞噤了声,攥着这张纸站在原地。她心情复杂,无处倾泻,好一会儿后才软了音色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海思出问题的?”
“不该问的别问。”
这对孟景舟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在巨大的风浪来临前,是边策利用孙之净做障眼法,让他提前嗅到了危机。
边策写下的这行英文价值多少,姜辞不敢轻易估量。此刻她更不敢估量的,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如深海一般难测的心。
明明还没有标价,明明还没有开始谈判,可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被他裹挟。
“不早了,我下去给你挪车。”边策在姜辞失神的眼睛前打了一个响指,“这会儿你要是为了别的男人在我跟前发呆,也太不地道了。”
姜辞收回思绪,“我还能想谁?我自然是想你。”
边策懒得听她这些虚伪的托辞,大步走过去开门。
姜辞听着他的脚步声,想起进门时他们之间的那句打趣,定了定心神,说:“其实我们刚在一块儿时,我爸妈就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边策回头,神色十分诧异。
姜辞故作无奈道:“他们才不管是谁起的头,他们只是觉得我年纪小,你本事大,我一定是被你给骗了。”
“……”
姜辞又接着说道:“没办法,我家大业大,又是家中独女,平时玩玩也就罢了,可真……”
“你到底想说什么?”边策沉了声。
姜辞走到边策面前站稳,“我就是想在您想好要我拿什么回报您之前,心里有个掂量。摆不上台面的关系咱们试过了,行不通,摆的上台面的关系吧,我爸妈和老太太怕是都不会同意,也行不通。做床伴,您不乐意,当情人,我不乐意……”
“姜辞。”边策再一次截了她的话,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是温柔的,眼睛却是灰色的,“你最好别在我和这几位长辈跟前犯浑。”
“我犯什么浑了?”
边策轻嗤一声,“真以为戏本儿在你手上,你就是编剧了?”
“我……”
“想歪曲我的那些人里,段位比你高的要多少有多少,可到头来,跟我沾边的故事又有多少编到了尾声?你要真机灵,好好拎一拎你这颗心,日子还长,你我的故事且只开了个头。你可千万想清楚了,别为了占上风逞一时口快,到最后断了你自己的后路。床伴也好,情人也罢,摆不摆的上台面,这都是后话。我只怕你因为不敢想,就瞎想瞎折腾……”
“我不敢想什么?难不成咱们俩还真能走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
姜辞话还没说完,边策的手挪至她的背,把她推出了书房,“我犯懒,车不想挪了。你爱打车就打车回,不想打车,我车钥匙在楼下。明儿见。”
第45章
隔天早上边策动车, 车门打开,座椅上骤然出现一堆安全套的“残骸”。
他先是蹙眉,很快又释然, 这是姜辞在报复他昨晚的没风度。
这姑娘倒是讲究, 每一枚都只撕开一角, 还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不至于让他偶然发现时过于尴尬。
他打开行车记录仪, 姜辞拆东西撕东西的动静很轻。拆之前,她轻哼了声, 大概是在嘲讽他。
他备着这东西, 是不想再重蹈那晚的覆辙。她本事大, 拿他当个工具,自个儿就能快乐,可他绝不肯再受那种磋磨。
-
孟景舟得了边策给的“锦囊”后,整整一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
姜辞知道他为什么挫败, 让苏洛过去看看。苏洛去了没见到人,干脆把等待的时间用来跟孟景舟的新助理做工作交接。
下午姜辞忙完手头的事后开车去接苏洛,晚上有个局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她比孟景舟更需要苏洛。
“还没出来吗?”姜辞把手中的纸袋递给苏洛,请她去孟景舟的衣帽间把纸袋里的衣服换上。
“什么场合需要这么隆重?”苏洛问。
姜辞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美女局。”
“小姜总如今也要参加这种局了吗?”孟景舟闻声开了门,看一眼苏洛手上的裙子, 说:“这颜色不称你。”
“不称吗?”姜辞打量一下苏洛的身段, 觉得挺衬。无非是领口稍微有一点点低,心想这男人管得真宽。
苏洛大步往孟景舟的衣帽间走:“我觉得很好。”
“要不你也进去?我把门给你们锁死。”姜辞拿手在孟景舟的眼前晃了晃。
孟景舟回神, 立刻拉开正题,“边策跟你提条件了吗?”
“不管他。”姜辞走到窗边, 叉腰站着。
“希望不会让你为难。”孟景舟向来不跟姜辞假客气,点到为止。
“你不好奇我跟他的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孟景舟又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你在德国时跟我说过的话我记在这儿。”
姜辞“唔”了声,问他:“你知道大海里谁最厉害吗?”
“虎鲸?”
“是,海豚科里的佼佼者,深海里顶级的捕手,说是海洋霸主也不为过。最难能可贵的是,它们还是天赋异禀的教育家,它们能一代一代把精神和本领传承下去……”姜辞耸耸肩,“可惜你我都不是虎鲸。”
孟景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姜辞接着说:“可是这么厉害的虎鲸,也有一个畏惧的族群——领航鲸。直到现在生物学家和科学家也没有研究清楚,为什么虎鲸会畏惧领航鲸。从战斗力到智商,领航鲸都比虎鲸弱,他们喜欢的猎物也不冲突……或许,这种不合理的存在就是公平。”
“你想做领航鲸?”
“如果那个人是虎鲸的话。”姜辞看向孟景舟,“被人掣肘的感觉真的很糟糕。他写下的那行英文,看似是一场施救,实则是一句警醒。”
苏洛换完衣服出来,问姜辞今晚穿什么。
姜辞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衬衫,说:“你美就够了。有你衬着我,我说话能更利索。”
“到底是个什么局?”孟景舟蹙眉问。
姜辞故意开玩笑:“需要洛姐牺牲色相的局。”
-
姜辞把今晚要紧的两个人物的资料发给苏洛,让她提前做功课。
苏洛一看名单:“曲嫣……是雅达曲总的妹妹?”
“是,她姐姐我一直约不到,只能从她这儿探一探情况。”
“那这位周小姐……”
姜辞:“眼熟吧,在几部热门电影里打过酱油,漂亮是真漂亮。她随妈妈性,她父亲是润新制药的陈总。”
“雅达跟润新最近在引进美国团队,听说是觉得德国团队不好磨合。”苏洛又想起一件事,“对了,Elias的助手发来邮件,说Elias会在一周后来中国。”
“先去哪儿?”
“上海。”
“没听他说呀。”姜辞鼓了鼓脸,“Elias的投资人还是查不到吗?”
苏洛点头:“谜一样。”
遇红灯,姜辞偏头看夕阳,微微叹气。
“跟投行的人磨了一天,累不累?”苏洛轻声问。
姜辞还没回答,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戴女士宛如冷漠机器人一样的声音传进她耳朵:“边策来家里了。”
戴女士这口气一听就是不太高兴。
姜辞蹙眉:“他去干嘛?”
“送礼。”
“送礼?”姜辞升了升语调。
“给你爸送墨,给我送花,八成是老太太嘱咐的。这不,边骋现在忙,他闲,这差事也就落到他头上了。”戴女士又鄙夷道:“你紧张什么?难不成他来给你送聘礼?”
“……”姜辞一阵心梗,“你不待见他关我什么事儿?你少挤兑我!我跟他早断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瞎掰扯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有饭局。”
“什么局?”
“一屋子大帅哥的局!”
苏洛被逗笑,待姜辞挂了电话,问她什么事儿这么上火。
姜辞反问:“孟景舟要是突然去你家拜访你父母,你怎么想?”
“他疯了。”
姜辞觉得边策不会疯。
可边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她得费脑细胞想。但她今天太忙,头疼,她不想想。
下车之前,姜辞给苏洛戴上她新买的一套昂贵首饰,给自己也换了个包。
“这不是你送给戴阿姨的包吗?”苏洛好奇。
姜辞淡定回应:“是,今儿一大早从她衣帽间里偷的。”
包是年初托边策买的,限量、巨贵。今晚姜辞需要它来撑场面和引话题。
“洛姐,待会儿你就负责聊女士们喜欢的话题,我插科打诨,探一探曲总跟陈总的动向。”
“得嘞。”
两人正商量,姜辞又收到戴女士发来的消息——眼看着到了饭点,我随口留他吃晚饭,他还就应了。
姜辞望天翻了个白眼,回复戴女士:忙!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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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来姜家走动是边骋的差事。从前边骋怎么做,如今边策便怎么做,半点不露真实来意。
他觉得只要他不主动提姜辞,戴女士和老姜应该不会提。万一他们提了他跟姜辞的那段故事,他心里也有一番正经说辞。
礼数上,他比边骋的功课做的更深。他跟长辈打交道比跟平辈多,交流起来也更顺畅。
他还格外有耐心,无论是戴女士跟他聊家常,还是老姜跟他谈时事谈经济,他都真诚回应,字字句句都踏实,不带半点虚。
戴女士何尝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物,她对这样的人一向是敬而远之,可偏偏贪玩的姜辞对他动心了一场,即便两人现在断了,但只要深想这里头的瓜葛,她心里仍不是滋味。
姜辞再机灵再洒脱,能斗得过这只千年老狐狸?回想那段时间姜辞状态不好,戴女士便能料想她在这段关系里应该没尝到什么甜头。
但她再不待见这个人,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她仍嘱咐家里的阿姨添了几道菜,又问了边策的喜好,把席面安排地妥妥当当。
老姜的心态原本比戴女士要稳,只要不提姜辞,他就能跟边策做到相谈甚欢。只是聊深了难免会提姜辞的名字,而边策反应寻常,这便让他不高兴了。
他引以为傲的闺女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只是走了个过场?想到姜辞心气那么高,他难免觉得姜辞在这段关系里受了伤。
呵,不识货的东西!
饭桌上,戴女士谈起一道菜,说姜辞爱吃,延伸着就说到姜辞长情。
“她喜欢的东西总是会反复吃,喜欢的人也会喜欢很久。”戴女士不禁陷入回忆道,“虽说她有些诨名在外头,但是吧,我们当父母的心里最清楚,她正儿八经喜欢过的只有她的初恋。那男孩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又高又帅,懂事、聪明,比姜辞还会来事儿,两个人从高中开始就偷偷……”
戴女士说到这里停了嘴,老姜默契地接了话头,“你还提这些做什么,你少提,更别再姜辞面前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心里一直放不下。”
“感情这么深,为什么分手了?”边策本就停了筷子,认认真真地听夫妻俩讲述姜辞的初恋故事,见夫妻俩如此惋惜,他也跟着叹一口气。
戴女士一笔带过:“太年轻就在一块儿,最容易相爱容易相守难。这个你应该能理解,我听老太太说,你跟梁主播也是青梅竹马,打小就在一块儿了。”
敢情是在这一句上头等着点他呢。
边策这下算是领教了,也明白了姜辞身上的本事是从何而来。他心里头从容,面儿上便不慌张。
他敬了老姜一杯酒,说:“小时候的情谊固然珍贵,可散了就是散了,说明缘分尽了。”
老姜接了话:“缘分尽了也有再续上的可能,你看你跟梁主播这不就……”
“既然说到这儿,我真不能再瞒着二位了。”时机已到,边策给自己的酒杯里添了酒,诚诚恳恳地对二位长辈说道:“其实我跟姜辞处过一段时间,但她不想让人知晓我们的关系,所以我就没跟老太太提,更不敢来您二位面前露怯。前段时间,她突然说要跟我断了,我以为是她听信了我跟梁家的那些传言,心里不舒服,我正可劲儿跟她解释,想把她哄好呢。但是刚刚听二位讲她过去的故事,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跟我在一块儿时总能让我患得患失,又为什么她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合着她心里藏着个忘不掉的初恋,她只是拿我打发个时间解个闷儿。”
边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戴女士就已经忍不住跟老姜开启眼神交流。待边策一席话说完,戴女士觉得五更的天都没有此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