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会卖乖,我话头还没起, 你就先认错。你在你父母跟前也这样?”
“哪儿能啊。”姜辞笑着给老太太添茶, “他们才不会像您这样和蔼,就我妈那张嘴, 能给我说进地缝里去。”
老太太乐不可支,“你这张贫嘴哦。”
插科打诨后, 老太太说:“贫就贫到这儿了,我现在要你好好说说,往后你姜辞到底想在你们姜家扮演什么角色,又想让你们姜家在这名利场里扮演什么角色?”
“我知道您在提点我,越是繁盛,越应该懂得收敛锋芒。”姜辞又笑道,“何况我这才哪儿到哪儿。”
“你呀,就是太聪明了。”老太太耐心说道,“一棵树要想生长的繁茂,上头的嫩芽不能懈怠,得拼命汲取养分,下头的根也得稳打稳扎,要懂得韬光养晦。你父母如今就做得很好,把你们姜家的根守的稳稳当当。那你这颗嫩芽更应该只顾着修炼和进取,不要为了那些长歪了树桠和坏掉的根节耽误光阴。等日后大树长成,你站在顶端往远处看,会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是云烟。”
许穆阳是长歪了的树桠,徐太太是坏掉的根节。这话姜辞一听就懂。
老太太夸她聪明,倒不如说她是自以为是。她何尝不知道聪明也许会反被聪明误,可有些事情,踩在她的梗节上,她过不去,也不想过去。
姜辞:“您说得对,我听见心里去了。”
“真听进心里去了?”
“真的。”
“乖,奶奶喜欢你。我瞧你这两个哥哥带了你大半年,也不愿意费心教你东西,往后你有什么拿不准的,你只管来找我。”
这么快就变成两个哥哥了?得嘞,边家大门已对她关闭,她姜辞终于不必再被拉郎配。
“其实边策哥哥还是教了我不少东西的。”姜辞说这句时有些鬼使神差。
老太太自动略过她这句话,说:“我跟小陈和小曲打过招呼了,你想取经也好,想谈合作也好,他们都会给你开绿灯。”
姜辞怔住,原来那二位难请的神仙能主动示好,竟是老太太在为她铺路。
“您别对我太好,我怕我见识太浅,能力又弱,嚼不动您喂到嘴边的肉。”
老太太说:“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可懂得利用资源也是一门学问。眼下你边策哥哥为了梁家的事儿烦神,怕是抽不出精力来帮衬你。你不用担心,奶奶比他厉害着呢……”
姜辞听见这话,心跳乱了一拍。这是老太太指明了要她疏远跟边策的关系。
莫不是戴女士已经跟老太太通了气?
她正理头绪,边骋绕进偏厅,“听训导呢,瞧你这副蔫巴样儿。”
她正要接话,边骋在老太太面前替她说起话来:“这姑娘刚起势,您可千万别一瓢冷水灭了她的锐气。小姑娘家家的成天要跟老狐狸们打交道,锋利些,没坏处。”
老太太白了边骋一眼,“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护犊子了?”
边骋瞧一眼姜辞,“晚吗?”话落自个儿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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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宾客们都散了,姜辞跟戴女士和老姜开门见山:“借刀杀人这一招这么好使,我不来跟你们取取经,简直可惜。”
“什么借刀杀人?”老姜装蒜。
戴女士哼笑出声,“怎么,被老太太一锤子敲醒了?也知道你跟边策不可能了?前几个月你怎么说的来着,说你就是玩玩,既然是玩玩,我杀谁了?杀了你莫须有的爱情?”
“你少说两句。”老姜觉得戴女士这话重了些,出声阻拦。
戴女士推开老姜,走到姜辞面前,“别把你妈想的这么狠,借刀是有,杀人还不至于。话说回来,老太太也不是那把刀,指不定在她心里我才是刀呢。”
拦路虎被她激怒发了威,三言两语道出其中利害。姜辞的伶牙俐齿像被封条禁锢。
她冷静下来理了理头绪,把现实抛在外,竟生出几分较劲的真心。
她没想过以后,只是想抓住当下的快乐。边策对她的用情这才刚多了几分,她还没来得及享受,眼前就长出这么多荆棘。
她果然只适合在黑暗里追风。
老姜宽慰姜辞:“你也别怪我们给你敲边鼓敲的太厉害,我打听过了,当初边策都已经向梁子淳求了婚,但因两家利益上的摩擦,梁子淳替她父亲说了句话,边策就狠心断了这门亲事。姜家不一定是梁家,你也注定不会是梁子淳,可边策的性子摆在那儿,我跟妈妈担心你动了真心,到头来患得患失,伤了自己。”
日子好过起来后,这一家三口就极少上演如此推心置腹的戏码。
经历过苦难,天大的事,他们也能谈笑风生。今日为了她这点私事吵到脸红,未免太不值当。
姜辞又嬉笑起来:“你们别把这事儿看得那么重,也别把你们闺女看轻。伤不伤心的,谁更伤心,有的论呢。”
戴女士:“行,既然你铁了心要下火海,我来跟你打个赌,你要是赢了,我跟你爸这份儿家业拱手相送又如何,可你要是输了,请你也打落牙齿和血吞,自个儿一个人扛。”
“哎呀哎呀,行了……”老姜再次披上和事佬的皮,揽着戴女士要离开战场。
姜辞还想回嘴,老姜对她摆摆手:“去吧去吧,你还能吵得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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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辞坐在院子里看工作人员给生日宴撤场。热闹落幕,安静的庭院更显孤单。
苏洛发来工作邮件,她看了眼,需要她进行一个不能拖到明天的回执。
一刻钟后,她去书房处理工作。老姜悄无声息送进来一杯牛奶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辛苦了,小姜。
她看了眼书桌上的时钟,现在是十点半,距离十二点还差一个半小时。
她隐约在叛逆的情绪里抓住一丝期待。
十一点五十,姜辞关了电脑,收好文件,看一眼手机,没有边策的消息。
十一点五十三,她又看一眼手机,仍是没有音讯。
十一点五十七,她在衣帽间里挑睡裙,这时,搁在穿衣镜前的手机亮了。
“喂?”她明明倦,音色却清透。
边策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像从天外传来,“下楼。”
姜辞轻手轻脚踏出院门,做贼心虚般地回头看戴女士的房间,看见灯关了,她挑一下眉梢。再一抬眼,边策走到了她眼前。
卡着点的浪漫情节,竟有些失真。
“瞧你这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女飞贼。”边策站定,朝姜辞抬了抬手,问:“我要是在这儿抱你,你爸妈在楼上看见了会心梗吗?”
“不会。”姜辞踮脚捧住边策的脸,“不要抱抱,要亲亲。”
边策笑着低头,带一身夜色和风尘仆仆压住今夜最亮的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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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哪儿?”去到车上后,边策问。
姜辞什么也没带,除了她自己家,去哪儿都不方便。
“你去香港做什么?”姜辞在导航里输入地址,发现他早已储存。
边策没动,他端视姜辞,“名分都给了,信任也可以多给一点儿。下回不要再让人偷偷查我的行程和我的动向,你要是想知道,直接来问我。”
“我问,你就会说吗?”姜辞并不能完全看透边策眼睛里的内容,她装作开玩笑,“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我不会。”边策发动引擎,说:“你先告诉我,老太太跟你聊什么了,听边骋说,你们单独聊了半个多小时。”
“循循善诱的提点,高深莫测的指路……哦对了,她老人家想让我给你做妹妹呢。”姜辞笑笑,又正经说:“是我爸妈跟她透了风,她倒也没言明,就是……”
“不是你爸妈,是我。我让她看出对你的心思了。”
姜辞闻声,侧头看边策,他再也不是水中雾里的月亮。
这是姜辞完全没料到的事情。她以为边先生的心迹像清晨的露水,只有她这种彻夜等候的痴情人才能窥探一二。
“被敲打的感觉难受吗?”边策问。
“老太太那套说话的艺术简直能写进心理学教科书,根本不给我难受的机会。”
“别贫,好好说,我不希望你心里压着委屈。”
“真没有,再说她八成以为你是单相思呢。”
边策努努嘴,“那你爸妈那儿呢?”
“我单方面被狙。”姜辞摊手:“你都未必吵得过我妈。”
“那是,领教过了。”
姜辞娇叹一声气,“这样看,你的名分见不了天光。”
“你怎么想?”
“我不想再看戴女士的白眼。”
“给我点儿时间。”
“嗐,多大事儿啊。明修栈道有什么意思,暗度成仓才够刺激。他们要不拦,说不定我还得晾你一阵儿呢。”
边策伸手掐了下姜辞的脸,“好好说话。”
姜辞调整一下心情,跟他谈回正题,“你为了思特去的香港?”
“嗯。”
“思特跟边家有没有关系?”他让姜辞直接问,姜辞便照做。
边策靠边停了车。
周遭静下来,姜辞知道这个问题是个要紧的卡口,但她故作淡定地耸肩:“你可以收回那句承诺。”
“有。我说了,不骗你。”
姜辞喉咙口一紧,继续问:“是你对许家的补偿还是孙之净?”
是老太太。
边策却不能摘清。
“我。”
姜辞不再问了。她偏头看向窗外的深夜,却看见边策看向她的影子。
“这个补偿不是对许穆阳,是对许家。许家可以少一个许穆阳,但……”
“但我姜辞不必多一个宿敌。”姜辞回头,露出一个充满信任的笑容,“边先生,不必愧疚,我权当你在为我善后。”
第51章
月光铺在头顶, 姜辞散开的黑发镀上月色,身体像月亮一样弯折。
边策捞了个抱枕压在她尾椎骨下头,看她梗着脖子想索吻, 心想她要是夜夜都如此, 不到半个月她便能练出人鱼线。
“你不要停!”姜辞只恨自己没有做指甲的习惯, 否则用锋利的指甲狠狠反击,多少能纾解此时的难耐。
边策按下她的脸, 拨开她的头发,借着月光凝视她的眼睛, “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我不是你那些工具人一般的小男孩儿, 回回十几二十分钟把你伺候好了就得收工……”
“你闭嘴!”姜辞咬一口边策的指节,“我要上去。”
“你做梦。”
边策要的,是同频,是共振, 是她情绪达到顶点后眼睛里仍有他。他讨厌她目的性太强,讨厌她不注重过程和质量,讨厌她只在乎那十几秒的快乐, 毫不顾及他的感受,更对她快乐过后的敷衍深恶痛绝。
“边策, 你是想要我求你吗?”每每被他戏弄般地停住,姜辞都像一架滑行至高速即将的飞机被迫急停, 身体里每一个敏感的零件都备受煎熬。
边策不理会, 仍像能工巧匠精心打磨心仪的器具,按照自己喜欢的节奏, 把每一个细节都耐心完成。
“我求你了……”
“改掉你爱蹭的坏毛病。”
“你就是个变态!”姜辞话落,再次扮演小狗。
边策没发现她哪颗牙齿尖利, 但肩头的刺痛犹如被饿狼啃噬。工匠要是被手中利刃所伤,理应放下打磨的工具,他却喜欢她失控,喜欢她发疯。
终于,他在这痛感中抓到他认为对的情绪,放下偏执,成全这场被迫延误多次的飞行。
从云端重回地面后,姜辞黑着脸回到自己的卧室。
边策把潮湿的抱枕和其他累赘一起扔掉,想叫姜辞去洗澡,发现她把门反锁。
姜辞心气不顺外加浑身疼,打算先躺在床上歇一会儿再去洗澡,结果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
她走出卧室,经过开着门的客房,确定边先生没在里头。又往前走,听见边策在打电话,他低声讲英文,正跟对方谈海思跟思特之间的博弈。
姜辞听见几个关键词,觉得可能涉及商业机密,转身想离开。
“醒了?过来。”边策却觉察到动静,叫住她。
“把这个看完。”边策待姜辞靠近,示意她看桌上的几份文件,话落挪至阳台继续跟对方交涉。
思特由许家在幕后操控,是许穆阳的父亲动用所有的人脉亲手搭起来的擂台,实际控权人却是梁子昂和孙之净。
这次许家学乖,不再招摇,选择不跟孟家直面对抗,而是把重心放在瓦解海思资本上。海思是孟家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姜辞跟孟景舟合作的一个医疗项目,也跟海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果不是边策暗中透风给孟景舟,待海思沉船,思特浮出水面,许家将打赢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打赢战役对许家来说或许不会获利,但能狠狠反击孟姜联手的那场报复。他们的矛头没对准姜辞,先瞄准孟景舟,这便是姜辞口中,边家替她进行的“善后”。
姜辞想不明白边策到底是如何对许家示意,但思特能出现,能掀起风波,必定是边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
毕竟这盘棋,孙之净做了棋盘,梁子昂和许家互为棋子,而边家才是背后的掌局人。
老太太细致点拨姜辞,要她忘掉旧日恩怨,她便已经明了了老太太的意思。平衡势力是边家维系好名声的必修课。许穆阳跟姜辞的私仇在这里头的份量轻如蝉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