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叫谢狁吃起味来,他原本很不情愿管这个孩子,现在却是迫不及待地把孩子从李化吉身上摘了下来,手随便一搂,将她抱在怀里,便不去管她了,只跟李化吉说话,问她今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小孩很快察觉到了父亲的冷漠与嫌弃,她不满地蹬起没什么力气的双腿,撑着双手向李化吉咿咿呀呀地叫着。
李化吉看了她眼,又瞥向谢狁,谢狁无奈,只好正了些许态度,将小孩的双腿双手禁锢住,不叫她乱求助。
让李化吉看得直叹气。
但她并不打算帮谢狁,感情这东西是要慢慢培养的,说难听点,养久了的宠物还有感情,更何况公主与谢狁还是血脉相连的父女。
于是她总是有事没事,就趁着谢狁在时,把小公主抱过来,叫他带着玩。
就这么让谢狁勉勉强强地把小公主养到了三岁。
这三年,算是大晋休养生息的三年。
谢狁在地方鼓励开办私学,重启了科考,广纳贤才,吸收了寒门弟子入仕,虽这帮寒门子还不能与诗书传家的世家形成抗衡势力,但好歹也倒逼世家弟子一改往日重清谈、轻玄学的醉生梦死的作风,让官场之气清正了不少。
同时因为重新丈量、分配了土地,打击了豪强,又整治了各地匪患,整顿了户籍,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国库收入逐渐充盈,谢狁的目光终于可以投向了北朝。
他要北征。
既然谢狁要北征,李化吉就要负责监国。
好在经过四年的从政,李化吉在朝中的威望已经很足,基本没有大臣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于是北征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所有人都匆匆忙忙的,唯有谢燕回最高兴。
无他,只因该死的老父亲终于可以滚蛋,没有人跟她抢阿娘了。
这三年,这对父女形成了一个默契,李化吉在时父慈女孝,但若李化吉不在,那就互相看不过眼。
谢狁常常怀疑,谢燕回并不是李化吉的孩子,否则为何她顶着张与李化吉极为相似的脸,性格还那般恶劣讨人厌。
是因为这到底掺杂了他的血统吗?
谢狁不能多想,他只能压制谢燕回,给谢燕回请了大儒来授课,讲君子之道。
谢燕回小小年纪,却从来不信这个,功课做得好,私下却说:“这些道理是用来约束底层百姓的,至于我,”她微微一笑,“我是皇太女,未来的九五至尊,乃是天下人的规则,不需要知道这个。”
比起王道之学,她更欣赏霸道之说,比起君子之论,她更钟情帝王之术。
就连她那小小的学堂,只有三四个侍读,她也要时不时搞一出‘二桃杀三士’的把戏,来实验她的帝王之术,回回闹得大儒与谢狁叹气。
谢狁道:“是朕的种。”
他在谢燕回第一次闯祸的时候,罚她跪了两个时辰,只告诫了她两件事:“可以玩,但后果必须在你的掌控之中。以及,见到你阿娘,记得收起你丑恶的嘴脸,别叫她知道自己究竟生了个怎样的孽障。”
谢燕回不服输,顶嘴:“儿臣多谢父皇言传身教。”
谢狁看着她狼崽子的眼神,那种总是跃跃欲试想要以下克上的神情他实在太熟悉了,熟到总教他看到了自己。
他抬脚,把自己的亲女儿踹倒在地,神色淡漠到残忍:“且学几年。”
当晚,谢燕回就揉着跪红的膝盖和被踹肿的肩窝哭唧唧地去找李化吉上药,李化吉紧张地检查了她的伤口,问她是怎么伤的,谢燕回哭道:“是爹爹。”
李化吉不希望君臣之别出现在谢狁与谢燕回之间,因此当着她的面,谢狁会唤谢燕回囡囡,谢燕回则亲昵地叫谢狁爹爹——尽管转过头父女两都恶心得想吐。
李化吉迟疑道:“阿娘知道是你做错了事。”
谢燕回就知道谢狁那个王八蛋,告状比谁都快,就怕慢一步要被李化吉怪罪。
她哭道:“阿娘,囡囡知道错了,可爹爹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你看,囡囡的膝盖都肿了。”
谢燕回抽泣着把单裤卷了上去,给李化吉看红肿的膝盖。
李化吉眼里流露出了心疼,可还是道:“囡囡,你是皇太女,往后担负着社稷江山、黎民百姓的未来,你爹爹对你严厉也是不得已之举,你该好好反思,去想想该如何领悟仁义。”
谢燕回可怜兮兮地看着李化吉:“阿娘,囡囡知道错了,囡囡就是疼,想和阿娘睡,好不好?”
李化吉道:“你若能在睡前作篇有关仁义的文给我,叫我满意了,我就让你和我睡,好不好?”
谢燕回点头。
谢狁罚她,她就抢跟谢狁抢他的媳妇,看谁抢得过谁。
谢燕回很快做好了文给李化吉看了,趁着谢狁还在为排兵布阵忙碌,她迅速地脱掉衣靴,爬上了李化吉和谢狁的床,替谢狁钻了他的被窝。
“阿娘,快来。”
阿娘香香的,说话也柔柔的,谢燕回可喜欢和阿娘说了。
每回抱着阿娘睡的时候,她总是能睡得特别好,一点噩梦都不会做。
今天也不例外,她幸福地抱着阿娘睡过去前,还觉得老天爷对谢狁实在过于偏心,他那样的人,竟然能娶得到阿娘。
老天爷实在不长眼!
夜半,谢燕回睡得正香甜,就感觉自己的后脖颈被谁拎住了,整个小身子都被拖出了阿娘香香甜甜的怀抱,她刚要尖叫,
就被人捂住了嘴。
龙涎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该死的谢狁。
她激烈地挣扎起来,脚踹手打嘴咬,一通胡乱的抗争后,随着谢狁的一声冷笑,谢燕回就被扔出了太极宫。
她那冷漠的父皇堵在宫门口,警告她:“再来,就把你的丹凤阁烧了,直接让你滚出大明宫。”
谢燕回不服气道:“丹凤阁是儿臣的住处,父皇凭什么烧儿臣的住处?”
谢狁冷笑:“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没叫你滚出大晋已经是朕的慈心。”
他命黄门关了宫门,由着女儿穿着单衣,披着外袍,在深夜里走回丹凤阁。
但父女两都不会将这个晚上的真相告诉李化吉。
就连受了委屈的谢燕回也会笑眯眯地和李化吉说:“阿爹叫囡囡穿好了衣服,坐了肩舆回去的。”
她讨厌谢狁,但也知谢狁捏着她的把柄。这对父女心知自己的不正常,因此都不敢在李化吉面前戳穿彼此的谎言,就这么维持着父慈女孝的谎言。
李化吉始终没有察觉。
所以当她发现谢燕回对谢狁的出征这般高兴时,还很意外,谢燕回忙回答:“这是于国于民皆有利的大事,也是阿爹实现抱负的机遇,因此囡囡才高兴。”
李化吉忧愁道:“可是战场刀剑无眼。”
谢燕回立刻道:“囡囡自请出宫替阿爹祈福。”
李化吉因为还要忙朝政,脱不开身,便由着谢燕回去了。
谢燕回当然不会为谢狁祈福,她去感业寺供奉了一盏很大的海灯,求的是‘山河一统’。
谢狁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彼时的北朝正陷入内乱,分州而治,因为三年战乱,各州的兵马粮草都陷入了疲态,谢狁趁着这时节发动北征之战,是很占便宜的。
李化吉则居后方,监管朝政。
这年的科考,录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五郎与李琨。
此时的谢五郎已经不姓谢了,而是跟着郗六娘姓了郗,这是打定主意与谢家划分界限的意思,哪怕昔日的三兄做了皇帝,他也没有相认的想法,老老实实回答了李化吉的问题,就退了下去。
还是后来李化吉与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谢五郎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不知疾苦的公子去民间滚了一圈,是剥皮抽筋的痛,但也正是如此才叫他了悟,开始认真学习,参与科考,当个能官。
至于李琨,李化吉与他相见,倒是彼此无言了许久,只是如今身份有别,也不好多说什么,李化吉将他安排去了工部,让工部侍郎多关照他一二。
谢燕回注意到了这位李琨的特别,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阿娘与李琨有难以言说的过往,可是她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于是坏心眼地写了封信给前线的谢狁寄去,特意点了李琨。
但她不知道的是谢狁从来不看她的书信,军政又急又多,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点空闲时间,谢狁全都用来翻来覆去地看李化吉写的信了。每回看完,还不舍得藏起来,都要把最新的一封折叠起来,塞进怀里。
就好像李化吉仍旧陪在他身边,与他一道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一样。
所以当半年之后,谢狁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还都长安,李化吉寄来的那些信都淋着鲜血,好多字的墨水都被浓血洇开,看不清了。
不过还在谢狁都会背了,他为了不让李化吉担心,便一字一句把这些信都默写了出来,带回了建邺。
王师还朝那日,皇后亲自打开城门,迎出十里地,去接这支荣耀之师。
铁蹄踏地的声音如雷般滚滚而来,黑甲如云压着建邺城,戈矛如雪刺亮文武大臣的眼,他们翘首期盼,期盼他们的君王归来宣布,南渡的汉人终于可以北归,将百年前被胡人驱逐南下的耻辱洗刷掉。
既然屈辱被清洗,汉人终于可以去想一想他们的新国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