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灼若看着这几条消息,心里一下揪紧了,眼前浮现出方奶奶为她们捧来蛋糕,笑容满面的慈祥样子。
莫遇紧接着又发了几条。
[我突然不羡慕景在野了]
[那天你是没看见,方奶奶被送进荔城医院的时候,我去看望她,看着景在野站在病房外打电话,从白天打到晚上,可听护士说,第二天第三天,他父母还是没来,最后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办的。]
温灼若心口处不可抑制地胀痛。
一整个上午,她都刻意地让自己不去想景在野。
放学的时候,温灼若发现,在她关机之后,莫遇又发来了两条消息。
[我还听说景在野似乎要转学了,你说方奶奶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所以才要在京市长期治疗?所以他才连竞赛都不参加了,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去啊。]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打扫卫生的值日生也放回了垃圾桶,“温灼若,你还不走吗?”
“……不走,等会儿我来关门吧。”
“那行,那我就走了,你记得把风扇关了。”
“好。”
走廊上安静地能听到风刮过窗的动静,微微摇晃,轻轻摆动。
温灼若背起书包,把风扇的开关关上,锁完门,她的手迟迟没有从锁上离开。
那日竟会是最后一面吗。
太仓促了。
……
“扬市?我听说那里的风景很好,”高明科坐在椅子上吃饭:“玩玩也好,很快就要考试了,心态稳才是最重要的。”
曾白瑛则有些担心:“就你和鱼鱼两个人一起去会不会有危险,你们两个小姑娘要不要多找些同学一块去?”
温灼若喝完一口汤,擦干净嘴。
“杨市那里我和鱼鱼都有认识的初中同学,她是本地人,没关系的。”
“本地人啊,那还好,有熟人带路我就放心了,别忘了去人家里的时候买些礼物去。”
“好。”
数竞班虽然暑假开课,可也没有排太紧的课程,周末有双休。
可是温灼若周末也去教室自习。
如今再过两天就要竞赛了,数竞班放假让学生调整心态,曾白瑛很高兴看到温灼若劳逸结合。
“身上的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妈妈给你,到了地方就给妈妈发消息报个平安,知道吗?”
她嗯了一声,“够的。”
第二天。
温灼若提着行李箱,来到了荔城机场,候机厅里人山人海,隔着透明的全景玻璃,不断有飞机降落起飞。
她拿着登机牌,在位置上坐了许久,才起身。
有人看出了温灼若的生疏,问她:“小姑娘,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吧?”
“对。”
“去哪?”
温灼若顿了顿,说:“京市。”
第25章 盛夏
“京市啊, 看你的年纪是去京市上学吧?”
“去看朋友。”
“那你得快点了,京市是上午九点的航班,马上就到了, 来你去那边。”
说话的阿姨热情地给温灼若指了路,她点头道谢,背起书包, 一个人往里走。
温远山给过温灼若一张银行卡, 也多亏有这张银行卡,她才能瞒着曾白瑛一个人去京市。
飞机中午正点落地。
温灼若从京市航站楼走出来时,透明玻璃穹顶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用手挡着雨, 叫了一辆出租车。
车门把机场外喧闹的声音隔挡在外。
“京市这天儿最近齁儿冷齁儿冷的了, 雨就没断过, ”司机看着外头情况打方向盘, “小姑娘去哪儿?”
温灼若也朝车窗外看去, 报了京市第一医院的名字。
她不知道景在野带着方奶奶转去了哪家医院。
但京市第一医院是京市名气最大, 也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医院。
车辆在雨雾中启动,雨中的京市和电视里繁华的都市不一样,一切都像是笼罩在薄雾里,她第一次来京市, 所见一切连拂过脸颊的风都是陌生的。
没过多久, 司机就在距离京市第一医院不远处停下。
“就在这儿了,前面车就叉一块儿了,姑娘你在这儿下车更快。”
温灼若说了声好, 给了钱, 拖着行李箱下车,雨丝绒凉。
她行李箱里很轻, 没有装什么东西,只是为了让曾白瑛不怀疑。
医院周围林立着许多小铺,还有几条贯通南北的老胡同,路过一家花店时,温灼若买下了一捧百合花。
门诊部大楼离正门口最近,一进门就有指示牌指向住院部的位置。
温灼若站在住院部和门诊部中间的走廊之间,旁边是长势良好的树木花草,雨水坠弯了绿叶,吧嗒落在浅灰石地。
即使是买下机票的那会儿,温灼若也没想过见到景在野时要说什么,她甚至不确定他在不在这家医院。
心绪自买下机票那一刻起就乱成一团。
她想来京市看看他是真。
怕他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形单影只是真。
不想让他知道她来过,也是真。
在这种矛盾之下,温灼若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进了住院部。
也许上天也不忍心让她失望。
没有走进住院部一楼,在亭子里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被簇簇繁茂的草木遮挡大半,可温灼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景在野。
他穿着蓝白条病号服,好看的眉目透着清冷感,环臂靠坐竹椅,对面坐着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小老头。
两人之间摆了一张棋盘。
老头皱着眉冥思苦想,景在野垂眼看他落子。
温灼若站在走廊里,这个位置,景在野只要稍稍偏过头就能看见她。
湿润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草香,有人从一旁,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一只苍老枯瘦的手。
温灼若反应很慢,视线沿着手一路往上,意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和蔼脸庞,瞳孔微微一缩。
“方奶奶?”
方暖冬相比之前瘦了一圈,略有些岣嵝,病服下空荡荡,白发齐整地梳在脑后。
可仍旧笑眯眯的:“好孩子。我看你在这走廊站好久了,手都冰凉冰凉的,是来看在野的?”
温灼若听她压低了声音,如同发现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忐忑之际,方暖冬却继续笑道:“不用担心,奶奶可以保密,不让他知道你来过。”
她的嗓音很亲和慈祥,从前的方奶奶穿着新潮,身上有种年轻人的朝气活力,如今的简朴模样更像可以放心倚靠的长辈。
温灼若握着行李箱杆的手慢慢松开,将花瓣上余有水滴的百合花捧给方暖冬:“这是给您的,您身体还好吗?”
“在野在那下棋,你就知道这病不是什么大病,真漂亮,这花。”
方暖冬惊喜地捧了花嗅了嗅,无意间划过温灼若颈间的银色项链,熟悉的质地,记忆里有些片段一闪而过。
温灼若顺着往锁骨的位置看去,方暖冬却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表情似乎比刚才更高兴了点,说话时甚至卡了一下:“你,你这一路上累不累,有人和你一块来吗,今晚住哪呢?奶奶让人给你订酒店吧,我知道有一家酒店住着挺舒服的。”
“没有。景在野……”
“他是几天没睡,身体撑不住,没什么大碍,”方暖冬说着说着,又看了一眼她颈间,问:“你不和他说说话吗?荔城到京市,三千多公里,好远的呐。”
雨水落在玻璃门上,静静流淌而下。
温灼若忆起过往种种,心脏似乎被一只手渐渐握紧,缓慢垂下眼睫。
良久,她动了动微涩的唇,“不说了。您和他没事就好。”
方暖冬沉思着,几次欲说些什么,可最终只说了一句:“不着急的,既然来了京市,就多玩两天,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到住院部五楼,503来找我聊聊天。”
“奶奶,我今天下午五点的机票,回荔城。”
方暖冬惊讶地止了声。
温灼若说完,见她穿得单薄,怕吹久了冷风对病情不好,便想送她回去。
可方暖冬却摆摆手,目光复杂道:“我就在楼下走走,下面有暖气,不打紧的。”
顿了一会儿,“你是下午的飞机,那现在赶紧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就三个钟了,身上还有钱吗?”
说着方暖冬就要去叫人拿些什么来,温灼若忙扶住她:“有的,奶奶不用担心我,您好好休息。”
不知道这句话哪得了方暖冬的喜欢,她摸着手上的玉镯子好几下,像是想脱下,又像是习惯使然,沉默的间隙,温灼若搀扶着方暖冬走进了大门。
进门之后,方暖冬朝她笑了笑,开始溜达,捧着花语气得意地和认识的病人交谈。
温灼若也渐渐放下了心,转身往医院门口走。
还是那家花店,温灼若买了一束月季花。
进廊道时,少年背影如昔,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
再出来,温灼若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
这场无声的告别,她也算为青春冲动了一回,哪怕就此再也见不到景在野,以后再想起来,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初一时天真懵懂,她和景在野站在国旗下演讲,眼角余光全是他。
高二时一腔孤勇,她为他,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
这五年间,她做过很多不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曾经为了看他一眼,绕了大半个校园。
跑遍整条街买下的生日礼物,趁无人之迹悄悄放在他的抽屉里,最后放学时,看见她的礼物埋没在众多精致的盒子。
每天都期待他会路过教室。
课间操时,转身运动总跑偏的眸。
……
温灼若想,她已经朝景在野,走了很多,很多步。
再没有遗憾了。
可是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盈满了眼眶,眼眶发酸的厉害,眼前车水马龙也渐渐模糊。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
温灼若没有打车,如同被这场温热的夏雨冻僵了,沿着店铺的外檐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握着行李箱杆的手渐渐滑下,蹲在街角哭出声来。
路过的行人赶路时会朝她投去一眼,可也仅此一眼,最后回归人海。
温灼若哭的双眼红肿。
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头顶上似乎有雨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
有人在为她撑伞。
她死寂的心忽然又跳了一下。
看清楚身边站着的人的模样,温灼若眸子里仅剩的微光也黯下,雨声浩大,背后是一座灰色的城。
季时庭和她隔着雨幕对视,眼里情绪难辨。
“你怎么在这里?”
……
住院部的病房内很宽敞,放了两张病床也绰绰有余,还有几个冰箱之类的小家电。
方暖冬正拿起遥控器坐下,就看见病房的门被推开。
“医生说,”景在野看起来心情不错,“没有大问题了。”
方暖冬一脸的“我就知道”的表情,“和你说了吧,奶奶我福星高照,哪那么容易就死了,你这小子净瞎操心。”
景在野也没回嘴,干净整洁的病房里还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他看着病床旁的月季花,问:“谁来了?”
方暖冬正在调频道,似乎没有听见。
正好有护士推着推车进来量体温,边上药水边回答道:“刚才是有个小姑娘来过,拖着行李箱,捧着月季花进来的,年龄和你差不多。”
景在野的手刚碰到馥郁的花瓣,瓣上水珠晶莹的像泪。
此刻眼眸倏然抬起。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不可思议的,强烈的预感让他顿在原地,心脏如同被重重撞了下。
“她长什么样?”
眼前的少年大都时候的反应都很平淡,罕见有这样起伏的情绪。护士觉得新奇,仔细回想道:“是个学生吧,很瘦很白,长得蛮好看的,锁骨那有一粒漂亮的红痣,跟画上去似的。”
话未说完。
景在野就走到了窗户边,长臂拉开蓝色的窗帘,这个位置可以俯瞰到医院的前后门。
行人如织,各色各样的伞面聚散离合。
护士补充说:“她走了很久了,那会儿方奶奶还在楼下散步呢。”
“她找我了吗?”
“没有。她送完花就走了。”护士说完,就推着小车出去。
门再度被合上。
“她坐了很久的飞机来这,”看着还沉默地站在窗边的少年,方暖冬摇了摇头,道:“知道没有问题你就赶紧回荔城,好好谢谢人家,学也别转了,在荔城住院也是一样的,竞赛就在这两天了吧,别耽误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我一个人在这也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