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少年眯眼看着面前的小女郎。
小女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说完方才的那番话,还不忘又嘱咐一句,“他叫商溯, 商都的商, 逆流行水曰溯的溯,记住了吗?”
商溯挑了一下眉。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清楚, 他自己的名字难道不知道怎么写?
“你为什么要找他?”
小女郎心心念念的人是自己, 商溯不别扭了,嘴角难得噙了笑,十分有耐心问道, “你分明不认识他,为何要找一个陌生人?”
不仅不认识, 连他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
找一个只知道名字剩下完全陌生的人,图什么?
图钱?图权?还是图人?
他虽有钱, 但不是什么干净钱,小女郎心底纯善, 若知晓他钱的来路, 只会骂他的钱脏。
若是权, 更不必提, 他现在是山贼, 能有什么权?
至于人, 呵,图他不忠不孝?还是图他不仁不义?又或者图他桀骜刻薄?
他是合该在史书里大书特书的悖逆之徒, 善良仁厚的小女郎怎会图他这个人?
当然, 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这一身好皮囊尚能拿得出手,可小女郎今年不过十一二岁, 尚未到爱慕思/春的年龄,他的容貌优势在她那用处不大,抵不过他言语的刻薄与性格的恶劣。
所以这样一个毫无可取之处的他,小女郎为什么要找他?
还把找他的事情挂在嘴边,与他这种关系算不得亲密的人都会提及?
商溯眼睑微敛,看向粉雕玉琢的小女郎。
“不为什么,只是想找他了呀。”
相蕴和道。
“不为什么?”
商溯轻嗤一声,“不为什么便去找一个陌生人?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商都的陌生人?”
任谁大张旗鼓找一个陌生人都很奇怪,相蕴和想了一下,道,“呃,他才不是陌生人,我跟他熟着呢。”
只要从乱世活下去的人,哪个对商溯不是如雷贯耳?
更别提她好不容易登基为帝的父母觉得深深愧对于她,不仅对惨死在乱世之中的她大封特封,还害怕她在阴间受人欺负,绞尽脑汁找人在阴间庇护她,其中那人便包括商溯。
想起那些离谱荒唐事情,相蕴和素来恬淡温柔的脸上有一瞬的扭曲。
罢了,不提也罢,总之她与商溯很熟,特别熟的那一种,熟到死了的商溯若能见到她,都要说一声她是陪伴他最久的人。
相蕴和说服了自己,“对,我与他熟着呢。”
“熟?”
商溯啧了一声,“你跟他很熟?”
相蕴和点头,“那当然。”
“既然熟,那他长什么样子?性格如何?家世又如何?”
商溯双手环胸,似笑非笑。
这问题她会答,小姑娘如数家珍,“他的长相嘛,一般般,不大好看。”
这话是大实话,商溯虽有战神之称,但并非冲锋陷阵之将,而是运筹帷幄之将,传闻中的他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让见了马粪都能夸出一朵花的善于发现别人优点的阿父见了他的脸却半日无语,一句话都夸不出,可想而知此人的脸究竟有多欠奉。
长相不大好看商溯:“......”
少年默默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鼻梁挺直,皮肤细腻,嘴唇削薄,眉峰......哦,没什么眉峰,女人似的长眉,没有男人常有的杂乱眉毛。
再往下摸,是一双凤目,但却没有凤目的不怒自威,而是趋于艳丽,让他那些好兄弟见了便取笑他女人似的,没有半点男儿气概。
这样的一张脸,的确与时下英气威严的正统长相不大相似,但也不能称之为丑吧?
——但对于男人来讲,貌若妇人的长相的确一般般,算不得好看,小女郎的描述很精准。
自负美貌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的一身好皮囊有些拿不出手。
少年捏脸的动作落在相蕴和眼底,相蕴和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她知道商溯丑,也知道面前的顾家三郎粲然若神举止风流,但也不必在她说别人丑的时候这样显摆自己的美貌吧?
拿自己的优点与别人的缺点相比,哪怕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有本事拿自己的优势与别人的优势相比啊,那样的赢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商溯从无败绩,你行吗?
商溯白手起家,你敢吗?
商溯一生宁折不弯不低头,你——恩,你跟商溯一样是犟种,商溯出口成脏,你也差不多,在接人待物的事情上你和商溯堪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让人着实评不出第一和第二。
“性格嘛,比你好太多了。”
相蕴和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虽然一战成名后的商溯在得罪人的事情上也天下无敌,但早期的商溯还是很好的,弱小可怜又贫穷,这个时候的脾气肯定特别好,要不然早就被人打死了。
相蕴和十分笃定,“此时的商溯性格柔顺,与人为善,是个极易相处的人。”
——小可怜一个,不与人为善也不行啊。
嚣张跋扈又嘴毒的商三郎:“???”
沉默良久的老仆缓缓抬头,视线落在商溯身上。
——大抵是同名同姓不同人,他家主人与性格柔顺与人为善极易相处没有任何关系。
商溯此时也有些怀疑小女郎说的不是自己,“家世呢?又如何?”
“一贫如洗,孤苦无依。”
相蕴和长长叹气,“上无父母庇佑,下无兄弟姐妹帮扶,是个十足的可怜人。”
商·生父虽有一个,但名义上的母亲无数、兄弟姐妹更无数·溯:“......”
好的,他非常以及极其肯定,小女郎说的商溯不是他。
除了名字相同,容貌有些许相似外,剩下再找不到半点共同点。
“哦。”
商溯冷淡哦了一声。
“对了,他身上还有一块胎记。”
相蕴和拿手比划着,“是梅花形状的,就在左肩。”
商·生来左肩有梅花胎记·溯:“???”
“你怎么知道他身上有胎记?”
商溯心头忽地一跳。
这事儿他名义上的父亲都不知道,只有生母与极亲近的仆人知道。
“我就是知道呀。”
相蕴和笑眯眯道,“我不仅知道他有胎记,我还知道他很多事情呢,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商溯突然有些弄不清小姑娘要找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同名同姓却截然不同,偏又有着同样位置同样形状的梅花胎记,所以,小女郎要找的人,或许大概应该可能是他?
素来果决的少年忽而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他?”
想了又想,少年问道,“找到他要做什么?”
“等方城之围解除之后,阿父拿下叶城,打通出兵中原的关隘,我便去找他。”
相蕴和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声音软糯糯道,“等我找到他,我便给他买漂亮衣服,给他买好吃的东西,带他去他没去过的地方,让他领略世间的一切美好。”
商溯睫毛轻轻一颤。
“我要让他知道,他很好,这个世界也很好。”
小姑娘似是憧憬未来的生活,娇憨可爱的杏仁眼里有着细碎的阳光,“这么好的他生活在这么好的世界里,应该积极向上,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小太阳。”
商溯眸光微微一顿。
薄唇轻启,似是想说什么,但看着面上带着恬淡笑容的小姑娘,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心窝被不知名的东西填满,温暖而舒服的感觉从心窝蔓延到五脏六腑,再从五脏六腑递交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承认,他想当小姑娘的商溯。
就种子从黑暗的泥土里探出枝丫,拼命舒展着身体探求阳光一样,阴暗恶劣如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他,同样向往着这样的阳光。
她找的人一定是他。
商都的商,逆流行水曰溯的溯,左肩有着梅花状的胎记,没有人比他更契合她的话。
“唔,我知道了。”
少年下巴微抬,骄矜开口,“我若遇到你说的这个人,定会把你的这些话带给他,让他老老实实在商都等着你,等你去拯救他,带他出泥潭。”
有人帮自己带话,相蕴和开心极了,“三郎,你真好。”
“虽然嘴巴毒了点,但是心底很好,很善良。”
商溯嘴角尚未来得及散开的笑意微微一滞。
嘴巴毒吗?
还行吧?
好像不太行。
若他说话中听,不会活到现在连个朋友都没有,更不会被族人长辈骂做勃逆之徒。
——小女郎是他唯一勉强能称之为朋友的人,更是一个不把他拿怪胎看的人。
活了十几年从未反省过自己的人第一次开始认真自省。
不就是好好说话吗?
他也可以的。
认真想了一会儿,商溯曲拳轻咳,学着相蕴和软糯口吻,别别扭扭去夸人,“咳,那什么,你也很善良。”
“!!!”
老仆仿佛看到鬼打墙,险些一头从马车上栽下来。
兰月瞬间惊悚。
宋梨浑身的汗毛竖起大半。
相蕴和微微一愣,随即险些笑出声。
商溯一头雾水。
他说的哪里不对吗?
不能吧?
明明学着小女郎的口吻,明明也在夸人,除却话术还有些生疏外,剩下堪称完美,但众人的反应为何仿佛撞了鬼?
尤其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仆,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有一瞬的崩塌,几乎把是拿黑狗血泼他还是给他灌符水写在脸上。
商溯不高兴。
当着正主儿的面笑这个人多少有些不礼貌,相蕴和强忍着笑,对有些生气的少年道,“对呀,我们都是很善良的人。”
“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十来岁的小姑娘声音又甜又脆,眼里是三月暖阳,声音仿佛也带着明媚的阳光气,瞬间将商溯的不高兴冲得一干二净,骄傲的贵公子眉头微扬,心情好了许多。
商溯轻哼一声,“你很会说话。”
这便算会说话?
分明与哄小孩大差不差。
相蕴和忍俊不禁。
“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我便记着你的话,帮你找商溯。”
商溯顿了顿,又问道,“你大概多久去找商都找商溯?”
相蕴和也想早些去找商溯。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虽说历史上的商溯的脾气坏,嘴巴毒,着实让人不好相处,但此时的商溯尚是一个小可怜,应该还没长成未来厌世决绝的模样,若是旁人见他颇有才干,又这么可怜,三两句话把他哄走了怎么办?
不行,她得早点去。
这位惊才绝艳的将军只有被她收于麾下,她才能睡得安稳。
——她可不想给阿父阿娘留一个这么厉害的对手。
相蕴和道,“快的话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阿父拿下叶城回援方城了。”
商溯心中微喜。
一个月的时间,大概是他刚回到商城,小姑娘便找过来了,恩,他喜欢这个时间。
但他刚喜欢没多久,小姑娘仿佛想到了什么,又连忙摇头,“不对,一个月不太够。”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能够让阿父拿下叶城,但清洗盛军旧部,将归降的盛军打散重组却远远不够,更别提此时的中原诸侯各自为战,我一个人孤身上路并不安全,阿父还要抽调兵力保护我。”
“最快也要三月。”
相蕴和算了又算,给不了少年一个准确答案,“慢的话要半年,甚至要一年以上。”
商溯瞬间垮了脸。
相蕴和叹了一声,“可惜现在不是太平年代,若是盛世太平,我现在便能跟你走。”
“但现在是乱世,每一天都有新的变化,今日中原是大盛在苟延残喘,明日不知是谁占地为王,这种情况下,我纵是有心想去商都,却也是有心无力。”
“什么有心无力?只要你想去,你便能去。”
商溯不喜欢明媚的小姑娘愁眉苦脸,便道,“你放心,不出三月,你父亲必会打通出兵中原的关塞,抽调兵马,护送你去商都。”
相蕴和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确定?”
实不相瞒,她对她阿父都没这么有信心。
阿父虽是一代雄主,又有她重生之事作为帮助,但割据一方的诸侯们亦不是酒囊饭袋,更别提阿父的兵力原逊于诸侯,每一仗都打得分外艰难。
此等境遇下,莫说是她了,只怕连阿父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在三个月打通出兵中原的关塞,还有多余的兵力来护送她去商都。
“我就是知道。”
商溯轻哼一声,十分笃定,“总之你要记住,三月后,你要来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