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豫嫌弃地看着向姜二娘告状的梁王,深感与这种人同在一片天空下都是一种智商被侮辱。
然后下一刻,他听到姜贞的话响起,“多谢梁王告知。”
“若非梁王,只怕我已被相豫害了性命。”
“???”
你清醒一点,在起义军里,谁能害你性命?!
相豫猛抬头,看到姜贞狭长凤目递来的眼色,夫妻十几年,他太清楚她眼里的意思是什么——反间计。
“哼,姜二娘,我忍你很久了!”
相豫立刻跳起来,“这个世界上哪有女人骑在男人头上的道理?像你这种只知道跟我争权夺势的女人,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周围亲卫齐齐变色,“大哥,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我就是因为太清醒,所以才更要杀了她!”
相豫拔剑出手,“她今日敢杀修文,明日便敢杀我,既如此,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省得以后做了她的刀下鬼!”
“将士们听令,给我杀了姜二娘!”
相豫一声令下。
姜贞彻底冷了脸,“相豫,你果真不可理喻,朽木不可雕。”
是夜,相豫与姜贞因为赵修文的事情彻底决裂,起义军分裂成两股势力,互相讨伐,各自为战。
消息传到盛军大营,盛元洲眼皮微抬,不置可否,“相豫与姜二娘少年夫妻,感情甚笃,绝不会因为赵修文之事刀剑相抵。”
“王爷,相豫当然不会因为赵修文的事情与姜二娘决裂,但若是因为争夺起义军的话语权呢?”
谋臣上前半步,拱手说道:“九五至尊的位置只有一个,但叛军却是两王并立,相豫与姜贞之间迟早会有一战,而姜贞杀赵修文之事,便是一个引子。”
王懋林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正如相豫所说,姜贞今日杀赵修文,明日便敢杀他,相豫如何不慌?”
谋臣分析利弊,“更别提姜贞此时在叛军之中的威望在他之上,动手杀赵修文时,竟无一人敢出手阻拦,以此推论,未来姜贞杀相豫,只怕也不会有太多人阻拦,相豫乃极枭雄之人,遇到这种事情,怎会不未雨绸缪?”
盛元洲却依旧觉得不可能,“相豫宽宏豁达,非一般人,若他容不下姜二娘,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姜二娘身居高位,一呼百应?”
“此事定然是姜二娘与相豫行的反间计。”
斟酌片刻,盛元洲说道:“他们假装决裂,引我军来攻,若我军果真出手,便是中了他们的圈套,轻则大败而归,重则郑地不保,整个北方与中原之地尽数落于他手。”
话及此处,盛元洲眯了眯眼,“他行反间计,本王可行将计就计。”
“传令下去,冬日苦寒,本王体恤将士们不易,命全军后退三十里,撤回郑地,待来年开春之后再南下征讨中原。”
“王爷英明!”
将军们齐声称喏。
冬日打仗本就不好打,粮草军费的开支不是一个小数字,近日王爷与叛军决战互有胜负,拉扯不清,这种情况下,冬日的中原之地已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不如就此退兵,待来年开春之后重整旗鼓再出征。
王爷撤军,便是狠狠嘲讽相豫与姜二娘计谋的拙劣,他们一计不成便会又生一计,咬着王爷的后军不放,他们只要追击王爷的后军,便是进入了王爷的包围圈,郑地强弩独步天下,足以让不甘心的叛军们大败而归,甚至吐出大片土地。
是日,盛军收拾行囊,准备退兵。
所有将军们都在安排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如何退兵又如何改后军为先锋,争取在叛军们追来的时候再立战功,但唯有一位将军把这些琐碎事情交给副将来安排,自己带了极心腹之人,去郑水的上游看水势。
郑水是活水,寒冬腊月不结冰,汹涌翻滚的郑水仿佛来自于九天,咆哮着冲向下游。
“将军,水攻有伤人和,纵然取胜,只怕也会留万载骂名。”
心腹欲言又止。
王懋林微颔首,视线却未从郑水离开,“我知道,所以王爷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此计若成,叛军尽消,中原之地唾手可得,王爷便能废天子,自立为帝,成为大盛的中兴之君。”
王懋林笑了一下,甘之如饴,“至于我?我这个历史罪人,自然自裁谢罪于天下,堵九州悠悠之口,绝不损害王爷半点清名。”
那是他一生追随的明主,他怎会让王爷沾染半点污名?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世人有机会指责王爷,永远不会。
心腹长长叹气,“将军,您这是何必?”
“王爷以国士待我,我自然以国士报之。”
王懋林道:“如此,方不负王爷对我的知遇之恩。”
那一年的王家乱到他的族弟王懋勋与父亲拔刀相向,是泥潭一般的深渊地狱,但他终究是幸运的,他遇到了王爷,所以他不用走族弟的那些血泪路,以一身将军清名立足于天下。
而现在,到了他该回报王爷的时候,纵然前路荆棘遍布,刀山火海,他亦百死无悔,舍身取义。
“动手。”
王懋林道,“我要三十万叛军葬身在郑水之下,永远不能成为王爷的心腹大患。”
·
“石将军身上的余毒已清,应该很快便能醒来了。”
随行的军医把完脉,一脸欣喜向雷鸣道,“雷将军,您现在可以准备一下石将军醒来之后的事情了。”
“......没什么好准备的。”
明明是石都死里逃生的大喜事,雷鸣却眉头紧锁,不见多少喜气,“随行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准备的?”
军医一想也是。
雷鸣带的这群人都是一群虎背熊腰或络腮胡或刀疤脸的大老爷们,看到络腮胡与刀疤脸没什么区别,无论哪一个都很辣眼睛,所以准备个什么?听天由命吧。
但是不能看到他。
他去年刚成的婚,新婚妻子还在京都等着他呢,他可不想被迫断袖。
“雷将军,属下去看看石将军的药。”
军医借口开溜。
“去吧。”
雷鸣点头。
军医跑路,其他人也纷纷开始找借口:
“雷哥,我去喂马。”
“雷哥,我去洗衣服。”
“雷哥,院子里的金鱼快生了,我去添把食。”
“......都给我滚回来!”
雷鸣道,“石都是咱们生死与共的兄弟,兄弟有难咱们能躲吗?不能!”
“给我排成排站好,石都醒来之后看到谁就是谁——”
“这是哪儿?”
身后突然响起石都虚弱的声音。
雷鸣大喜,条件反射般转身回头,“石都兄弟,你终于醒了?”
话刚出口,顿时发现哪里不对——石都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
雷鸣虎躯一震。
但彼时勉强睁开眼的石都微微一愣,比他更震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
完犊子了,石都看上了他。
雷鸣如遭雷劈。
“那啥,雷哥,你去呗。”
方才争先恐后借口跑路的亲卫们强忍笑意,手肘撞了下雷鸣。
雷鸣一脸悲愤。
——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
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将军,雷鸣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跟同生共死的兄弟断袖吗?他能!他死都不怕,他怕这个?
雷鸣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三两步路被他走得像是负重跑了几十里,他走到床榻前,挨着床榻的边坐下,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但他凭着顽强的意志压了下去,哆嗦着手,拿起案几上的茶,送到石都面前。
“昏迷了这么久,渴了吧?”
雷鸣艰难开口,“来,喝口水润润喉咙。”
躺在床榻上的石都沉默点头,就着雷鸣的手,喝着茶盏中的隔夜茶。
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仿佛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雷鸣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声音哆嗦得更厉害了,“你看什么?”
不是,兄弟,你现在养病更重要,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害怕。
——哪怕是为兄弟两肋插刀去断袖,你也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以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雷鸣被看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找块石头去碰死。
——皇天在上,这断袖真不是想断就能断。
“兰、兰月?”
正当雷鸣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听到石都的声音,大病初醒的男人声音很虚弱,话里话外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长胡子了?”
第74章 第
“???”
什么玩意儿?石都刚才叫他什么?
兰月?
他哪里像兰月了?!
虽说兰月性格彪悍不在二娘之下, 但模样是没得挑的,哪怕揍起他们毫不手软,打断胳膊打断腿都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们依旧要摸着良心说上一句, 兰月确实漂亮,英姿飒爽, 干练果决, 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将。
兰月泼辣漂亮,而他面黑如碳络腮胡,虎背熊腰似小山, 怎么看怎么跟兰月没有任何关系。
——石都能把这样的他认成兰月,眼睛是瞎到了哪种程度啊?
难道是这蛊虫不仅有让人短袖的作用, 还会让人的眼睛一起跟着出毛病?
要真是这样,那问题就大了, 石都是冲锋陷阵的战将,眼睛若是出了问题, 冲杀之际便会多了不知多少倍的风险, 长此以往, 怕不是连战线都不能去, 只能做个军需官或者文臣来安顿后方。
从赫赫有名的战将变成不得不留守后方的文官, 对于将军们来讲,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断袖龙阳能接受,但是不能当将军, 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雷鸣眼睛瞪得像铜铃, 只这一瞬间, 他的声音比石都还迟疑,“兄、兄弟, 你刚才叫我什么?”
兄弟?
兰月何时又对他换了称呼?
以前不都是直接喊他名字的吗?
石都有些纳闷,看了看面前的“兰月”,只一眼,便叫他俊朗面容上有一瞬的扭曲,连呼吸都跟着不顺畅起来——
“兰月”的络腮胡从下巴长到脸颊处,几乎占满一整张脸,与雷鸣杜满有一拼,而原本颇为健康的麦色皮肤,此时也变得黝黑如碳,若是身在黑暗里,必然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自问从不是以貌取人之徒,可当他看到这样的兰月,心理多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男人的络腮胡长在女人脸上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
“呃,唤你兰月。”
石都强压着心头的怪异与违和感,艰难说道。
雷鸣的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了,“兄弟,我不是兰月。”
“?”
怎么可能不是兰月?
他只是伤得太重,又不是瞎了,这张脸别说长满络腮胡了,化成灰他都认得。
石都奇怪抬头,“你不是兰月?”
“对,我不是。”
雷鸣点头,“我是雷鸣。”
自家兄弟虽醒但瞎,雷鸣有些紧张,在石都面前坐直身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再仔细看看,我是雷鸣啊。”
“……”
我真的不瞎。
若是床榻上躺的人是杜满,杜满必然一拍床塌,大喝而起,说什么我不瞎,你少来糊弄我之类的话。
但躺在床塌上的人是石都,谨慎稳妥综合素质在起义军中排第一的石都,所以在面对“兰月”的指自己为雷鸣时,石都心中虽震惊,但面上还努力保持着平静,看了又看一脸认真给自己安插新身份的“兰月”,在“兰月”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点头时什么意思?
雷鸣一头雾水。
石都缓慢而平静说道:“嗯,你不是兰月。”
“我方才刚醒,看东西不大清楚,如今仔细瞧了,才发觉你果然是雷鸣。”
“这才对嘛!”
雷鸣这才松了一口气,“兰月多漂亮一个人,哪会跟我长得一样?”
“这样的话千万别让兰月听到了,否则她肯定跟你没完。”
“……”
该说不说,这种口气很雷鸣。
难不成真的是雷鸣?
石都掀了下眼皮,面前人的脸着实熟悉,熟悉到他无法对着这张脸喊雷鸣的程度,可偏偏,这人一口一个雷鸣的自称。
细细思度片刻,石都不动声色来套话,“雷兄弟,我昏迷的这段时日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我重伤难救,命悬一线,你们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那是真正的万箭穿心,那么多的强/弩/射过来,一支又一支地贯穿着他的身体,他清楚感觉到身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他的甲衣与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