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传来一声闷哼：“你，是想谋杀同门吗？”
是韩旭。
卜嘉短暂地松了口气。
在这样的环境中，韩旭也学不会好好说话：“卜供奉，你的剑术实在是不敢恭维。”
他觉得自己说了句实话：“你这样，对灵气浪费太大，可能撑不到我们活着走出这片云雾。”
卜嘉问道：“走出？你想怎么走？”
韩旭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当然是向前，飞出这片区域，危机自然解除。向后也可以，还能够提醒一下师父他们不要误入。”
向前？那也太慢了，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这狂暴的雷电云团到底有多宽广。
想要最快离开，当然是向下！
卜嘉一把握住韩旭手腕，粗糙的衣料触感抹掉了她掌心的汗：“徒孙，信我吗？”
韩旭摇摇头，信才有鬼。
卜嘉：“呵，由不得你不信。”她突然停掉御剑功法，撤掉灌注于仙灵剑之上的灵气，整个人瞬间下坠。
两个人的重量让韩旭猝不及防跟着下坠，他差点溢出尖叫，靠着意志力才死死止住如此丢人的行为。
半晌，他反应过来卜嘉是在做什么，旋即同样撤掉了御剑之力。
云团不可能将地面一同覆盖，想要离开最快的速度就是向下，到地面上去，恢复起码的能见度。
果然，在他们开始下坠之后，隐藏在云雾之后的不明生物开始焦急耸动。
和韩旭不一样，卜嘉虽然讨厌韩旭，但她信任对方，她放心地背过身去，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身经百战的韩旭，而自己，则将神识从圆形缩成半圆，在这个范围内，她能再向前探查五米。
不对，他们是在半空之中。卜嘉在想到这件事之前立马调整神识范围，想要让神识包裹住头顶和脚下，可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到位，一阵劲风已经从脚下传来。
带着金丹期顶峰的赫赫威势，想要将她一击毙命。
现在挥剑已经来不及，卜嘉浑身汗毛都开始战栗，她没时间多想，手掐法决，抛出最基础的五行术法，金锥之剑。
半空之中突然显现出数把金色小剑，那剑太小了，看上去根本不会对任何东西造成威胁，剑在卜嘉有意的控制之下排成一排，从高空一路延伸至脚下，向着劲风袭来的方向射去。
刚解决完头顶威胁的韩旭看傻了：“卜嘉！这是高阶妖邪！这种术法根本无效。”然而，一切发生得速度之快，他甚至都来不及将话喊完。
一道闪电从高空云层中窜出，只是一瞬间就将所有云雾贯穿，擦着他们直接劈向脚下妖邪。巨大的亮光将所有的黑暗驱散，在那一瞬间，卜嘉和韩旭都短暂地失去了视觉。
无所谓，本来周围就什么都看不清。
空气之中，隐约传来焦香。
卜嘉抚着胸口，她方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想到竟然有效。她继续打出几道金锥之剑向云层身处，这一次，借着闪电的亮光，她看清了云层中隐藏的不明生物，韩旭口中的“妖邪”。
这个名词她已经听过数次，每次叙事都伴随着鲜血的味道，但见还是第一次。这种生物——卜嘉不确定是否能称之为一种生物——长得实在是不敢恭维，它们每一只都长得不大相同，以某种动物的外形作为底子，例如苍鹰，但总是在翅膀、脚、头、嘴等出显现出异样的怪异。
比如她正对面刚被打掉的一只，头竟是人形，是一颗没有皮肉的扭曲人形头骨，惨白的头骨和充满黑色羽毛的身体相连，浑身散发着黑雾，眼窝处则是两团幽幽鬼火。
这种诡异的生理结构根本不符合生物学常理，看一眼都觉得是对自己认知的挑战，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诞生的扭曲怪物，看得人忍不住反胃。
彻彻底底的邪恶代表。
当韩旭也学着卜嘉的模样引雷电之力诛杀妖邪后，卜嘉往脚下一看，地面就在前方，再有数秒他们就能够成功站在大地之上。
而卜嘉负责的半圈此刻已经没有妖邪的踪影。她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将神识进一步缩小至五米范围内，将两个人周身全部包括。
她咬破指尖，将衣角撕裂，撕下数片碎片，劲风一打，碎片漂浮在两人周围。
身后五米处突然传来扰动，一只蝙蝠状妖邪破空而出，异变的蝙蝠长着如尖刺般长长的喙，眼看就要啄上韩旭的左臂。
卜嘉动作比想法快，一把将韩旭拉开，自己直面蝙蝠妖邪。数道电击下去之后，蝙蝠妖邪毫发无损。
竟然还有不怕闪电的品种，这玩意绝缘？
啥生物啊，还带绝缘的。
这东西速度飞快，但当它一击不成想要离开再次潜伏突袭时，却一头撞在了“空气上”。
是囚人阵，是卜嘉刚才紧急那碎布设置的囚人阵。
卜嘉一把将韩旭扯了回来，韩旭这次和她配合默契，一剑挥出正中蝙蝠妖邪脖颈，削断了妖邪的头颅。
然后，他们终于脱离云团范围，加速下坠平稳落地。
卜嘉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出囚人阵，将双子珍远远送入树林之中藏好，即使此时她还没有看到明显危险。
待她稍微平复呼吸后，向四周望去，东南方，韩栖霄离他们只有不到百米，正带着一群小徒弟快步向他们走来。
韩旭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向前走，虽然他知道师父并不会冒险带着师弟妹们来到此处，但之前还是难以放心，眼下见到了人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
卜嘉同样走了两步却忍不住犹豫。
好像不太对。
虽然脱离了云团之后能见度大大提高，但是空气之中浓雾阵阵，依然只是能看见模糊身影而已。
那些身影太果断了，没有任何的犹疑停顿，甚至连寻找的姿态都直接略过，像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坠落在此处，只等人一到就立马奔袭而来。
而且没有声音，那么多个人，硬是没有一个人说出哪怕一句话。
她跟在韩旭身后，握着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五十米，十米，三米！
卜嘉手中的剑发出一阵嗡鸣，自作主张地带动她的手腕在半空之中转动半圈，身体之中的灵气不受控制地向着玄铁剑倾泻，顺着灵气纹路一路传导到剑身每一个角落，随着剑身的横扫，灵气迸发如山间瀑布。
身前人影一下消失一片。
而韩旭的动作甚至早于卜嘉，剑尖穿刺而去，带走另外一片。他同样早就察觉到那些人并非自己师门中人。
而此时，面前只剩下一个妖邪。
那妖邪撤掉幻象恢复原本模样。
妖邪像是马的模样，但却长着六条腿，六条粗壮的腿以及身子上遍布粗硬的黑色鬓毛，鬓毛隐于浓重黑雾中，随时等着给接近的人来上致命一击。
而妖邪的头颅，仿若地狱之犬，血红色的双眼下是半张的巨盆大口，红黑色混杂的口涎顺着尖锐的长牙一滴滴从口中下落，打在土地上，腐蚀出一片小小坑洼。
卜嘉的神识之中出现幽魂那熟悉的声音。
“它是元婴期，不要抗拒，我帮你。”
第35章 你也可以选择转身离开
如此氛围下，卜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难以忽略。
实际上，尽管她并不情愿，但她没有能力拒绝幽魂的帮助。
她实在没办法在这种环境下还要分出精力和灵气用来对抗幽魂，尽管妖邪看上去没有并不拥有清醒完整的意识，但是卜嘉相信，元婴期的妖邪凭借战斗本能就能将分心的她直接击毙。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复在脑海之中思考自己拥有的所有能力，她还能做什么，面对修为高过自己的威胁，她要如何让自己活下去。
除却之前想到过的，她还拥有什么？
灵根，她独特的并不常见的雾系灵根。
只是，雾能做什么？按照常理来讲，雾最大的作用就是在战斗之中制造干扰、迷惑对方视线。但是眼下的情况，他们周围已经是雾气浓浓，并不需要她来加码。
还有什么。卜嘉一时之间无法想到，她只是随着想法有意识地释放部分雾系灵气，清淡的雾气混入周围浓雾之中，悄无声息地向周围弥漫。
似乎，能起到一部分代替神识的作用，只不过作用范围也只比神识多上那么数米而已。
暂时她只能用到如此，卜嘉不再多想，她韩旭并肩而立，均警惕地望着不远处元婴期的妖邪。
双方一方修为高上些许，一方人数更多了，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以至于两边都不想冒然出击暴露自身弱点。
僵持下，终究是理智不多的妖邪率先控制不住。
它六条腿上的肌肉紧绷，呈现出蓄力的姿态，血红色的双眸中满是贪婪，紧紧盯着不远处两个美味的“食物”。
“嘭”地一声，四条后腿一同发力，妖邪拔地而起。
它像一支离弦的箭矢，冲向卜嘉和韩旭。
卜嘉和韩旭默契地向着两个相反方向弹射而去。卜嘉没有回头，但是身后紧追不舍的猎猎风声昭示，妖邪追了她！
该死，难道她看起来更好吃？
幽魂简单解释：“你身法不行，看起来更容易追。”
卜嘉后悔极了，她之前看什么合欢道心法啊，她就应该专注于学习逃跑身法，这才方便她能够安心跑路苟活。
可惜，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幽魂道：“交给我，我帮你。”
卜嘉不愿，她不想将自己的安慰交给一个莫名出现难以信任的存在。她快速向前方打出一个囚人阵变阵，前方的空气突然变得像是一堵厚实墙壁，卜嘉以巨大的力道撞向墙壁，随后借着反弹的力道快速转向，同时阵法灰飞烟灭。
果然妖邪速度过快，没有办法和她一样灵活转身，被她拉开了距离。
但这仅能解决一时问题。
身后，传来铿锵刀剑之音，卜嘉借着雾气感知，是绕了个圈的韩旭，抓住妖邪笨拙转弯的空档在攻击。
这小子还有点良心，没有就此逃走。
幽魂道：“那个人打不过妖邪。”在幽魂眼中，韩旭的剑法十分稚嫩，破绽和漏洞一抓一大把，尽管胆气十足，但在跨级战斗之中胜算很低。
幽魂话语有些冷漠：“你也可以选择转身离开，凭你的修为，在那个人缠住了妖邪的情况下，你想要逃走不成问题。”
卜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韩旭剑法凌厉凶狠，已经有好几剑砍在了妖邪身上，将妖邪怒气完全激发，血红的眼睛仿佛要突出眼眶，要和韩旭不死不休。
卜嘉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妖邪完全没有注意到，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她看了几秒，她不懂剑法，无法从技术的角度评价韩旭实力，但是她知道，韩旭要落败了。妖邪的□□带着侵蚀的力量，韩旭身上不仅有被妖邪直接撕裂的伤口，还有被妖邪血液侵蚀后留下的黑红伤口。
就这么几秒，韩旭已经通体不满血痕。
要逃走吗？她有充足的理由，她和韩旭本就关系不好，她也自身修为也要比妖邪低，冒然上去不过是白送而已。甚至，之前在半空之中她已经救过韩旭一次，没有让对方被蝙蝠妖邪成功突袭。
同时，虽然观战时间尚短，但已经足以她明确判断，她完全没有办法打过这个妖邪，甚至她还不如韩旭，只要一击便会彻底败落，丧命于妖邪那怪异的六个蹄子下。
于情于理，她现在逃走都不是大问题，是权衡之后为了保全自身的合理选择。
“你不会逃。”无名幽魂又开始在卜嘉耳边聒噪，“你若想逃，早就拔腿而去，断不会现在还停留在这里。你只是在思索胜利的方式。”
“其实很简单，交给我。”幽魂语气不解，“我遇到的人都会相信我，为什么你不信我呢？”
卜嘉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为什么不信？拜托，突然出现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东西，上来就让人把命交出去，谁能信啊，这人之前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啊，怎么连一点点最基本的沟通技巧都没有。
但是卜嘉知道，她现在别无选择。
无论是将近二十年的教育带来的根深蒂固的道德感，还是被鲜血刺激之后激起的朴素的战斗欲望，又或者是短暂的并肩战斗之后，由于吊桥效应积累起的脆弱战友情，都只给她指明了那唯一的方向。
就像幽魂说的，与其说她在权衡利弊，不如说她在思考，凭借自己拥有的有限力量，到底该如何赢得这场胜利。
当幽魂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之后，她根本不会下定决心逃走。更何况……
逃个屁啊，韩旭那小子都知道回来救她，她堂堂师叔祖，今天在徒孙面前高低得挣个面子！
卜嘉和幽魂是灵魂契约的状态，就像系统一样，他们能够直接在识海内进行交流，速度齐快无比。在外界看来，卜嘉不过是在原地站立了几秒，突然就变了模样。
她熟练地从掌心经脉输出灵气，借着灵气让自身经脉和玄铁剑中的灵气环路相连，然后整个人彻底放空。
她感受到，一股来自外界的奇特力量开始调动她体内的灵气，开始侵占她的身躯。卜嘉用尽了全力克制自己去排斥、反抗那股力量
，将自己的精神压制进大脑之中，认为的断了大脑和四肢的联系。
这感觉怪异极了，她是自己，也不是自己，仿佛一个寄居在大脑之中的寄生虫，旁观着自己身体发生的一切。
幽魂说道：“不够，让我用你的五感。”
卜嘉没有办法，她再一次压缩自身神识，让外来力量顺利侵入大脑，和她共享同一片视野。
当玄铁剑再一次举起，卜嘉眼神骤变，凌厉的剑气从手中剑散发，周身衣衫无风自动，衣摆被控制不好的剑气割出道道细小伤痕。
只是片刻，气息收敛重归于安宁。甚至比之前更加安宁，安静平息，如周围花草树木一样存在感稀薄。
“她”半蹲下身，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妖邪和韩旭，“她”在等，等待妖邪露出破绽的那个时刻！
韩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攻击愈发不要命，身上的伤口溢出丝丝鲜血，随着动作化作血滴溢散空中。
他的攻击集中在了妖邪的左眼，稍微有点战斗经验的人都知道，妖邪全身上下坚硬如铁，唯独眼睛是软肋，他每一剑都瞄准妖邪软肋，仿佛舍命也要将妖邪重伤。
如此气势之下，原本攻守一体毫无破绽的妖邪被激怒了，区区一个修为不如自己的人类修者，竟然想要如此伤它？！
暴怒的妖邪发出震天长啸。
就是现在！
“卜嘉”下肢突然发力，整个人如离弦的剑冲向妖邪，剑尖直指妖邪右眼！那是韩旭特意留给“她”的破绽。
“噗呲”一声响，黄色混着红色的浑浊液体在半空中泼洒，妖邪的右眼被剑尖挑碎。
随后，两个人和妖邪战作一团，你来我往，剑招快得常人难以看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