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在紧张昂扬的鼓点下,春日宴终于得以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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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风竟有些许温热,吹在人身上一点也不凉快。
累了一整日的卜幼莹一回到寝殿,便迅速脱下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只留一件里衣,而后随手披上一件外袍,便又匆匆赶往萧祁墨的寝殿。
此时萧祁墨也正要脱下外袍,忽听一声:“别动,我来!”
他回头。
只见卜幼莹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将他外袍脱去,接着又去宽下第二层长袍。
“你怎么过来了?”他面无表情,垂眸问道。
她自然不能直说是来哄他的,便笑嘻嘻说:“当然是来给你按摩呀,你今日坐了一整日了,肯定腰酸背痛的,我给你按按,好让你等会儿睡得舒服些。”
得到答案的人仍旧没什么表情,即便是第一次见她对自己如此殷勤,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没有听到回应,脱下第二层长袍的她抬眸瞄了对方一眼,见对方神情冷淡,自己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有些笑不出来了。
安静片刻,她低垂着脑袋,小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席面上……我的错,你若是真的很生气,那我让你出出气吧?”
闻言,萧祁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眉梢微挑,语调里裹有一丝兴致:“哦?如何出气?”
“只要不骂我打我,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她深知自己的错误,依旧垂首,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而萧祁墨的视线倒是在她身上缓缓逡巡,瞳光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她听见他低声道:“既然要按摩,不如在我沐浴之时按,如何?”
卜幼莹猛地抬头,仿佛听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要自己伺候他沐浴?
在她的认知里,萧祁墨从不是会趁人之危的人,所以她才放心提出让他出气。原以为他只是会让自己做些体力活,谁曾想他竟提出这种要求?
“……她面露难色,“不太好吧……”
“哦。”他嗤笑一声,“原来只是说说而已。”
眼里仅有的一丝兴致顿时无影无踪,他依旧面容冷淡,转身背对着她,打算解开自己的腰带。
“你还不离去吗?”他微微侧首,“我要宽衣沐浴了。”
可卜幼莹却站着没走。
其实若是现下走了,今后最多不过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见面有些尴尬而已。反正自己与他并无感情,当陌生人对她也没有损失,可……
不知为何,她不想就此与他关系闹僵。
许是今日有些许升温,连着屋内的温度也高了稍许,一股热气围绕着卜幼莹躁动不安。
殿内烛火明亮,将她脸颊上的红晕映得清清楚楚。
沉思半晌,她轻声启唇:“好,我答应你。”
第42章
浴室中白雾弥漫, 朦胧一片,升腾的热气包裹着其中男女,带着他们的血液在体内灼烧沸腾。
一滴晶莹的汗珠自卜幼莹脸颊滚落。
她垂首站在浴桶前, 目光落在眼前男人宽厚的肩背上, 吞咽一口, 神情有些紧张, 接着徐徐抬起双手,轻放至他双肩之上。
比起她的紧张, 坐在浴桶里的男人倒没什么反应, 双臂懒洋洋搭在浴桶边缘, 双目紧闭,似在养神。
半柱香前,萧祁墨当着她的面解开腰带,宽下里衣, 露出衣物之下壮硕的身躯。
她正要捂住双眼, 却见他二话不说, 直接抬腿往浴室走去。
他没脱裤子。
卜幼莹松了口气。
心想, 他到底还是照顾自己的。
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照顾自己, 或许他也没有那么生气, 哄哄便好了。
如此, 她便跟来了浴室,履行诺言在他沐浴时给他按摩。
虽然对方只裸.露了上半身,但她也是第一次看见,颊上难免会漾起几许羞赧之色。
尤其是当自己的指尖触碰到他时,室内的热气仿佛皆钻入了她的身体里, 连血液都在汩着泡泡。
好热。
她抬手擦了一把汗。
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浴桶里的萧祁墨终于睁眼, 声音不冷不淡:“热就把衣服脱了吧。”
“啊?”她怔了怔,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的确是可以脱一件外袍。
于是她便将外袍脱下,只剩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和齐胸襦裙穿在身上,随后继续进行按摩。
其实她不大会这些,不过是以前春雪给她按得多,她现学现卖罢了。
手掌将他肩上的肉不停地揉捏按压,再配以双拳快速捶打,时不时换成手刀,剁肉一样砍在他肩颈的肌肉处。
忽地,眼前的男人轻笑了声。
她停住,不解:“你笑什么?”
萧祁墨曲起一只手臂,虚握成拳撑着太阳穴,懒声道:“我在笑,原来你竟是真的给我按摩来了。”
“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不,不是你骗我。”
他顿了须臾,声音低沉:“是我在笑自己想多了。”
“……”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卜幼莹本就被热出红晕的脸颊愈发红润了。
她什么也没说,低头继续给他按摩。视线无处安放,便只能放在他的肩颈上。
脑中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白日里祁颂的身躯。
他们兄弟俩要说像,也有像的地方,要说不像,也有不像的地方。
比如身体,祁颂因常年习武身材劲瘦,外面看着纤细,实则衣服下面极其有肉,即便是放松状态也极为明显。
而萧祁墨呢,他外表看着便很高大,肩宽腿长,皮肤也偏白。方才他脱衣服时她看过一眼,也是块块分明,不过放松状态下没有祁颂那样硬邦邦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月匈比祁颂大。
想到此处,卜幼莹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她指尖一沾,眼眸倏地睁大。
血!她流鼻血了!
“祁墨哥……她一只手堵着鼻孔,另一只手忙拍了拍眼前的人,仰着头不知所措。
萧祁墨一转身便见到这种场面,脸上再也冷不下去,登时便皱起眉,迅速从浴桶里跨出来,扯下一条澡巾递给她,接着扶她去了内室。
他的裤子还湿着,便随手裹了一件外袍,命人去唤了御医过来。
夜里值班的是一位姓刘的御医,他检查过后,说她没什么大事,就是上火了,喝两日去火的药即可。
他这才放下心来。
御医走后,卜幼莹难为情的隐瞒了方才脑子里想的画面,只说让他赶紧去换一条新裤子。
于是他又走进浴室收拾了下自己,穿好寝衣出来后,坐到她面前,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声气。
“阿莹。”
“嗯?”她仍旧仰着头。
萧祁墨望了她片刻,娓娓道:“我对你来说,是需要躲避的人吗?”
她怔了下,不大明白他在指什么,却下意识安抚他:“当然不是啊,我若想躲你,又怎会主动过来找你?”
“那我就是你需要欺骗的人,是吗?”
卜幼莹彻底怔住,仰着的头也慢慢低了下来,平视着他:“……没有想欺骗你,只……
只是不想伤害他。
可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对方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默了片刻,再次沉声开口:“阿莹,我累了。”
话落,她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沉。
“我今日想了……他平静地说,“我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即便是卑微的乞求你,你也不愿意将我放进心里哪怕一分。每次都是答应下来,回头又欺我瞒我,可是阿……
他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我的心,不是石头变的,你的心才是。”
鼻血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残留的一点干涸在她的鼻下,迟迟未擦。
那条澡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捏得指节都在泛白,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片刻,萧祁墨起身:“你回去歇息吧,我去唤春雪过来送你。”
说罢,他正欲迈步,却倏忽被人拽住了衣角。
“我今日……”卜幼莹依旧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但手却紧紧拽着他不放,生怕他走了似的。
顿了斯须,她接着道:“的确见了祁颂。”
闻言,他平整的眉间微蹙起来。
自己果然猜得没错,萧祁颂来了皇宫,她今日离席期间就是去见了他。
得到答案的他又坐了回去,再问:“那你们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他无非就是解释了下被刺和失踪的事情。”她如实回答。
可话及此处,她忽然想起祁颂同自己说的眼线一事,便反问道:“你在他身边安排了眼线吗?”
她还以为,之前飞鸽传书给他的都是他在南边的下属,毕竟那些官员里,应当有不少都是他的人。
闻言,萧祁墨倒也不瞒她:“先前赈灾一事都是由我负责,我自然要早早地在那边安排好眼线,以免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给我捣乱。”
“哦……”
卜幼莹松开了拽着他的手,两只食指无意识搅动着自己的裙摆。
默了顷刻,小心翼翼问道:“那……你还觉得累吗?”
话问出口,两人之间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的手指不自觉将裙摆越搅越紧,对方沉默的时间越长,她的心便坠得越深。
她无暇思考自己为何是这般心情,从他说出累的那一刻,便有一种莫名的慌乱盘绕在她心头,让她有些无措,更有一些难过。
尤其是听见他指责自己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时,连她这个被指责的人,都深刻感知到了他心里的失望与悲伤。
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他。
良久,萧祁墨终于张了张唇,沉声反问:“你希望我觉得累吗?”
她怔了一怔。
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
她好像天生就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尤其是在她遇见自己无法解决的事情时,比如萧祁墨对自己的感情,也比如祁颂要求自己与他保持距离。
遇见这种无法答应又无法拒绝的事情,她就会下意识选择逃避。
可无论怎么逃避,只要问题在那,就总有必须要面对的一天。
于是思虑少顷后,卜幼莹闭眸,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祁墨哥哥,我已经很尽力了。”
她抬眸与他对视:“你总要我不瞒你欺你,可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也有连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不堪的一面,又如何能与他人言?我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尤其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我很难去拒绝对方,所以你每次请求我,我都只能答应下来,可祁墨哥哥,你若是真的懂我,又怎会不知呢?”
萧祁墨微愣,一丝诧异自眸底一闪而过。
她轻呼一口气,移开视线,继续道:“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的每一次请求,不过是料定我会心软才说出口。但你也应当明白,心软的人很难坚定,我答应了你,不代表我会坚定去做,我既然无法坚定去做,就代表利用我的心软来得到我的承诺这招没有用。”
许是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她停顿一息,倾身握住了他的双手。
唇角勉强翘起可忽略不计的弧度,柔声说:“祁墨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甚至比我阿爹阿娘还要好。你理解我的处境,理解我的家庭,很多时候,还能理解我心里难堪的一面。你这样的人,旁人很难对你不动……
她闭唇呼气,弯起笑眼,补充道:“我也是。”
萧祁墨忽觉心脏跳漏了一拍。
这段时日以来,她这是第一次将他们之间的问题,以及他的小心思拿到明面上来说。
他讶异于她什么都知道,也讶异于她选择说真心话给他听,更讶异于……
她承认她对自己动心。
“阿……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血液沸腾的感觉了。
卜幼莹瞧见他眼尾泛起的红晕,无奈轻笑,主动走上前捧起他的脸,轻轻吻在他颤动的眼睫上。
而后启唇:“祁墨哥哥,我今日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的心并不是石头,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有看见。或许我还没有勇气,坦然接受自己也可以爱上另一个人,或许仍然会有一些逃避,但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你想要的,我会努力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