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未开口,暴脾气的吕霜先说话了:“死老头子,你哄谁呢!?这万佛神殿就是你们隐世佛国的地盘,在你的地盘上,你说你开不了塔?”
“若能仅凭老衲一人的随心所欲就能将魔塔打开,那修真界的各位,就不会放心将熄夜魔尊关押在此处了。”他摇摇头。
乔胭暗自点头:以修真界那群小心眼儿的来看,这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你说如何能开?”这次开口的是沈却,他语气中也带上了难得的焦躁。二十年来,这是赤渊魔族第一次攻破万佛宫,难道就要在此功亏一篑?
“万佛宫的顶部,有着自上古传下来的千年结界,将整个佛宫笼罩在黑暗之中,若想打开罗刹塔,需要打破结界,流下来的第一缕日光……”
吕霜倏然甩开莲照,灼灼目光死盯住乔胭,看得后者毛骨悚然。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肯定是挟持你,让谢隐泽帮忙啊!那小子的朱雀神火可焚万物,只有他有可能破局!况且尊上是他父亲,这个忙,他想必也是愿意帮的吧?”
“吕霜,不用了。”沈却开口的同时倏然望向头顶,“他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巨大的爆炸声从穹顶传来,伴随灿灿金光,一只羽毛燃烧着神火的赤色朱雀向下匍匐,撞破了砖瓦椽梁。
飞到一半,朱雀化为修矫的人影,落下来的时候还踩了一脚关着他老子的塔。
“乔胭!”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乔胭:“别别别……”
已经来不及了。
心虔大师:“命该如此,唉……”
“谢隐泽,你怎么这么冲动?你知不知道……”乔胭被人用力拽进怀抱,她正要数落,睁开眼却撞进一双焦急担忧的眼睛。
小boss风尘仆仆,脸上有刮伤和灰尘,衣裳也破了好几处。半山村和隐世佛国远隔万里,万佛宫外围还有赤渊魔族把守,他这么短时间找到自己,肯定费了很大的劲儿。
乔胭顿时不忍心苛责他了。
“尊上!”吕霜惊喜地惊呼。乔胭就没见过这条蛇用这么激动的语气说话。
罗刹塔照见了第一缕日光,就缓缓向两侧打开了。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比它更先有异动的是周围的伽蓝古尸。当年青蛾道君布置这起杀阵,就是为了将魔尊永远囚禁于此地。
伽蓝古尸的数量密集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在罗刹塔封印打开的那刻,原本沉睡的它们就活了过来,一个接一个掉进殿中。
乔胭找到莲照,啪啪抽了两记耳光让人清醒过来:“清醒了?清醒了快一起逃命,谢隐泽——”
“为什么要跑?”谢隐泽不屑地冷哼一声,从紧闭的剑鞘拔出剑来。
剑身华光流转,寸寸寒光夺目,正是天谴剑。谢隐泽很少轻易出鞘这把剑。只是这次沈却掳走乔胭,触碰到了他的底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视线如猛兽捕猎般牢牢锁定着猎物。
沈却正忙着应付源源不断涌上来的伽蓝古尸,无暇闪避,剑尖眨眼间已经逼近了他的脖颈。
就在他要人头落地的前一瞬,无数古尸横行,光线黯淡的黑暗中,传来了“叮”的一声。
谢隐泽看见眼前有一道人影,而天谴剑的剑尖被那人顺手一定,便定住了。
乔胭焦心极了,可又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开口,让他分神。
谢隐泽瞳孔微微收缩,有着震颤的光。这是天谴剑第一次不受他控制。若说到这里还能忍耐,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黑暗中,那道人影开口了。
那声音很轻,像冬日浮在湖水上的浮冰,语调平静而无起伏,却在一瞬间响彻了所有人的耳中。
“剑来。”
天谴剑嗡鸣起来,谢隐泽五指收紧,想握住它,但它依旧固执地挣脱了他的手,飞向对方的手中。
光线从穹顶照落,映照出那男人的半张容颜,明灭在朦胧的光尘中,五官有几分熟悉。
纤长的睫羽轻缓扇动,他睁开了眼,瞳仁赤如鲜血,涌动着令人心惊肉跳的邪意。
谢隐泽警惕后退几步,将乔胭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乔胭看着他的背影。如果他是只猫,肯定现在毛都炸了起来。
男人的视线落在谢隐泽身上,淡淡开口:“天谴剑,不是这样用的。”
他五指隔空一握,浩瀚的灵力如海浪般在空旷的佛殿内汹涌开来,天谴剑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佛殿内数以百计的伽蓝古尸在这刺目的光芒之中湮没为尘,连一丝反抗都没来得及做出,瞬间溃散为无数烟尘。
佛殿很静,一颗汗珠从乔胭的额头滑落下来,她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噗通!沈却重重单膝下跪,一手放在肩前,语气难掩激动:“尊上!我们终于见到您了!在万佛神殿的这段日子,您受苦了!”
第80章 雾笼梵天
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光尘下, 似乎在研究被映照得十分清晰的掌间纹路。
“已经二十年了吗?”他语气漠然,又带着一声感慨般的轻叹。
“跑!”谢隐泽将乔胭推向一条僻静甬道,手中神火腾起, 化为一把修长火焰刀。
“你是大夔皇室的人?”
不过一个眨眼, 熄夜的身影就从远方消失了, 下一秒,声音从他面前很近的地方响起。
“大夔的朱雀早就被杀光了,你爹娘是谁?”
谢隐泽眸光冰冷,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的问题, 不喜欢有人反问。”
黑暗中响起一声剑贯入血肉的闷哼, 掀起的灵力波流震碎大殿前,乔胭看见的是熄夜用天谴剑将谢隐泽钉在罗刹塔上场景。
“谢隐泽!”
没跑几步,她被莲照扛了起来:“我的公主殿下啊, 那可是魔尊和他亲儿子, 这俩父子都不是省油灯,斗起来把万佛殿都斗塌了,你跑进去是想没命吗!?”
所有人都知道谢隐泽是他儿子。
就魔尊不知道。
“抱歉, 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乔胭唤出漱冰琴,结出的寒冰撑住了快要坍塌的甬道口, 她闯回去,却是烟尘簌簌,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簌簌烟尘中, 一道人影出现在洞口,和谢隐泽瞧着极为相似。她想也不想, 拽住那人的手就疯狂往外跑。
不知跑了多久, 她都快喘不上气时,才终于到了一处开阔地带。
“幸好我反应快, 要不然你就埋里面了,还不快谢谢本公主!”
“——谢隐泽,你怎么不说话?”
身后传来两声轻笑。
乔胭心头咯噔一下,不敢回头,僵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根根从他手腕上撬开。
这人转了转手腕,悠然踱步起来。
“谢隐泽?这是刚才那小子的名字?”
怪就怪谢隐泽和他老子长得太像了,那种昏暗环境下,她看走眼也是情有可原。
乔胭吞了吞唾沫,迎上他的视线:“……他呢?”
“你也看见了,刚才佛殿坍塌,说不定——已经死了呢?”
熄夜——谢行殊轻轻笑道,眨了眨他那双赤如鲜血的红瞳,语气轻快。
他微微抬起下巴,视线似乎隔着无尽时空望向了某处,眼眸微微眯起:“不知道我的好师尊、好师兄,过得怎么样了?”
剑光程亮的天谴剑在他手中随腕部转动而动,灵活得仿若本就是与他浑然一体的一部分。
他神色并无仇恨,甚至还有几分怀念和惬意,也正是因为如此,显得从唇齿间吐露的几句轻声更令人毛骨悚然,寒毛竖起。
修真界是真要完蛋了。
乔胭心想。
谢行殊垂剑朝下,略侧过身子,似在闲聊,又似在问她:“你知道这剑是怎么铸成的吗?”
天谴剑骨,来自二十年前一只死在叠月山的朱雀。
——柳姬,他的发妻。
以骨为剑,镇压六道台上的阵眼。
“天谴剑取自我妻骸骨,自锻造之日开始,便暴烈凶猛,无法为外人所驱使。”他低了低头,“今日却见它服帖在另一人手中,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乔胭心下一提:“你,你不能杀他。”
谢行殊以指拭剑锋,唇角勾起弧度,笑意却不抵眼底:“可惜,我这人生来就最爱做别人不愿我做的事。”
他话锋一转:“本来这人我非杀不可,不过今日我心情好,姑且可以听听你的理由——本尊,为何不能杀他?”
乔胭绞尽脑汁,想给他掰扯出个一二三来。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伴随一声巨响,堵塞甬道的巨石被轰开,在刚才的坍塌中被分开的众人再度齐聚。
谢隐泽额角青筋挣出,眸色赤如鲜血,在见到挟持乔胭的魔尊时,露出毫不掩饰的阴鸷。
乔胭被人捉着肩膀往后一甩,一道残影从她身边刮了过去。
服了,又打起来了!
这父子俩一个德行,都是不爱听人把话说完的。
心虔双手合十,低念罪过罪过。吕霜兴致勃勃想要加入战斗,被沈却不知为何地出手制止了。
“你!过来!”
他咬着牙,眉心深深蹙着,紧盯安静待在魔尊手心的天谴剑。
天谴剑不为所动。
从有记忆开始,天谴剑一直只听他的命令,可见到这个男人的瞬间,它就叛变了。
破天荒的,谢隐泽心头有些不是滋味。看了眼乔胭,确认她没有被伤到。
对视的瞬间,乔胭心里咯噔一下。
她很少见谢隐泽露出这种表情,这只臭脸小猫肯定是委屈极了。谢行殊不知道他是谁,可谢隐泽却知道对方的身份。
——谁家当爹的,第一次见面,就捅儿子一剑啊?
说实在话,乔胭心疼了,连带着对魔尊也有点怒气冲冲的怨怼。
谢隐泽失了天谴剑,加上肩上有伤,很快在对峙中落于下风,被掀飞出去。
未来得及起身,一只黑靴踩在他的伤口上。
像一座山压在肩上动弹不得,愈合不久的伤势刹时崩裂,鲜血汩汩涌出。
“朱雀皇室都已经死绝了,你又是从哪钻出来的野种?”
魔尊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淡淡开口。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这年轻人倔强的眉眼间,几丝熟悉滑过心头。
谢隐泽咬着唇,一声不吭。
天谴剑尖近了他的颈侧,一滴血珠逼出。
“你不能杀他!”
剑尖移了半寸,魔尊赤如鲜血的眸静静凝视着这位鲛宫小公主。
这或许是魔尊难得耐心一次的时候。他在等她一个解释。
“他……”乔胭硬着头皮,手腕被谢隐泽拽住,他低声呵止:“乔胭!不准!”
“柳姬离开你的时候,早就有了身孕……”
乔胭还是说了。
这个事实脱口的瞬间,她像被人抽干了力气,腿一软,后背的汗水渗透了衣裳。
沈却看着那道一言不发的背影,上前两步,又迟疑地顿住,轻轻开口:“尊上……”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谢行殊的表情,过了很久,听见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我不信。”他语调又轻,还带着笑意,可唇角未扬起半分,瞳仁像被冰雪冻住,木然地凝视着一处血洼,“——你们这次又编了什么谎言骗我?”
天谴剑的剑尖几乎要递进乔胭的眼珠子里。
她忽然想到什么,福至心灵,手忙脚乱地从脖颈上扯出一块玉佩。
这是很久前,她从六道台上下来短暂失去视力的那段时间,谢隐泽给她的。
谢行殊的余光扫过这枚玉佩,视线陡然凝住。
这枚玉,光泽温润,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栩栩如生。
躺在女孩纤细苍白的掌中,染了血和尘土,显得那么狼狈。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莲照正要戒备,出乎他意料的,这是个凡人,手脚虚浮,脚步沉重,半点灵气也无。
“谢行殊!”
听到这道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谢行殊仿佛才被叫醒时的,后退两步,眼神有些茫然地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是你?”
他眨眨眼,却是笑了。
“宋见微,你老了。”
宋见微看了眼被乔胭搀扶起来的谢隐泽。
他转头,很坦然:“是,我是凡人,自然是老了。可你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谢行殊歪了下脑袋。
“你也要来和我说,当年柳姬离开我时,已经有了身孕?”
这时,乔胭抬起眼,冷冷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开口你就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