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艰难地坐起来,手揪着自己胸口的浴巾,泪水盈在眼眶里, 像暴雨后饱受催折的花骨朵。
脖子上掐出来的“吻痕”形状不规则, 有新鲜凝固的血痂, 看起来经历了很暴虐的对待。
裴砚青的世界开始塌陷。
他有点跌跌撞撞的裹着被子从床上离开, 靠着墙,高烧后嘴唇干涸, 颤抖着, 没说出话。
无论多么努力回想。
昨晚喝下伏特加之后的记忆全部都消失了, 不是那种隐隐约约还能有点碎片的,而是完完全全的空白,断裂了,一秒钟都想不起来了。
喝断片了是这样吗?
裴砚青没有醉酒的经验, 他不明白“断片”和“彻底失去意识”的区别, 前者也许能有模糊的画面, 后者才是他现在这样。
不记得是怎么到这里, 不记得是谁脱的衣服, 不记得什么时候遇到这个女人。
现在的场景完全指向他“酒后乱性”, 这个肥皂剧里经常出现烂俗情节。
裴砚青没有想过, 昏迷的人怎么能乱性?昏迷了能硬起来吗?
他没有过上床的经验,他太一无所知了,搜索q群罢八三零期泣勿散六免费整理上传欢迎加入被这场戏吓到失声了,甚至真的开始质疑自己了。
是不是真的……真的和这个人发生关系了?
他主动的吗?怎么可能啊,和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女人?还是说, 他其实就是个下半身动物?
过往被建构起来的那个“裴砚青”,在所有人眼里都洁身自好, 身边的异性屈指可数,他连结婚后都没有过真正的床事,对性的态度一直很古板谨慎,如果闻钰需要,他才为了讨好而献出自己。
他怎么可能突然去睡一个完全没有见过的女人?
如果是其他人被构陷,根本不会怀疑自己,直接报警就好。
但裴砚青白纸一张,他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
现在,他被自己颠覆了。
小樱盯着裴砚青赤红的眼眶,哽咽着,说出台词:“虽然我是出来卖的……但你没戴套。”
“而且我处于排卵期。”
裴砚青摇晃了一下,扶着墙,嗓子嘶哑到难以辨认:“……什么意思?”
“我有可能会怀孕。”
裴砚青的眼泪无知觉的涌出来,他看起来好无助,整个碎掉了,边哭边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我真的,我不知道……”
他的教养告诉他,无论怎样,这样对一个女孩是不对的,小樱还没有开始给他罗织罪名,他就已经开始自罪。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可以给你钱——”
说到这,他哭的没办法继续说了,脱力地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头。
裴砚青在努力想处理好这件事,但他满脑子都是,如果闻钰知道该怎么办,如果闻钰知道他出轨了怎么办,如果闻钰知道他不干净了怎么办。
那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他了。
小樱没有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该达到的效果已经到了,于是拿了他的腕表当出场费,穿好衣服走了。
裴砚青把自己的头发揪得乱糟糟,他希望这是场噩梦,抱着侥幸,狠狠把头往墙上撞,额角撞出血,疼痛感那么真实,他也没醒。
不是梦,是真的。
这么残忍的,发生了。
他哭到眼睛都疼了,试着站起来,被子滑落在地上,他低头看自己。
模模糊糊的,胸口有个口红印。
裴砚青当然看不出来那是闻钰亲的,他的视线在那个口红印上悬着,花了两秒反应过来,巨大的反胃感立刻升起。
好恶心。
他冲进厕所,跪在地上对着马桶开始剧烈地呕吐,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呕吐物里有血,胃好像漏了风,轻轻一呼吸就灼痛。
裴砚青像块烂泥,赤身滩在地上,生病后全身无力,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在不适,但它们没有得到照顾,因为他不在乎到底哪在出血,哪里要贴创可贴。
他什么都不管,爬起来,先把自己整个泡进浴缸里。
太脏了。
裴砚青觉得自己太脏了,每寸肌肤都脏,他的身体有股腐烂的味道,怎么都消除不掉,即使刚吐的一干二净了,也间歇地空呕。
水温偏烫,裴砚青用力清洗自己,沐浴液用了一整罐,浴缸里全部都是泡泡。
他把自己全身都搓红了,搓到小血点浮出来,破皮了,火辣辣的浸泡在水里,像有蚂蚁在啃,还是觉得洗不干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换了好几遍水,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裴砚青蜷缩在浴缸里哭。
他沉在自我厌弃的泥沼,没有人拉他,越挣扎陷落的越深。
空腹太久,又是呕吐又是泡澡。
裴砚青眼前发黑,耳鸣,渐渐听不见声音。
他低血糖昏迷了。
昏倒前,裴砚青的脑海突然想到,那几杯伏特加,冰冻过,是拿出来没多久的,应该十分钟内,没有恢复常温状态,以及那句“来晚的自罚三杯”。
蒋则权会陪闻钰喝这么烈的酒吗?
不会。
那些就是准备给他的。
是蒋则权给他弄的局。
如果他现在还能动,他提起刀去找他,鱼死网破也要弄死他,但他现在只能被迫在浴缸里垂下头,泡在自己的眼泪腌制过的洗澡水里,意识消散。
五十米外,蒋则权的办公室。
闻钰盯着屏幕上空荡的大床房,“……他进浴室多久了?”
蒋则权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抬手看了眼手表,“一个小时三十五分钟。”
闻钰有点急躁,皱起眉,“洗澡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不行,我去看看。”
蒋则权站起身,跟在她身后,慢悠悠的:“昨天我架着他出包厢,他烫的跟火球一样,估计昨天就发烧了。”
闻钰的脚步顿住。
她扭过头,脸色冷下来,“那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蒋则权勾起唇角,但笑意未达眼底,盯着闻钰,问道:“你做到这个地步,都要撕破脸离婚了,还在乎他发不发烧?”
“怎么,心疼了?”
“几杯伏特加而已,你老公有那么脆弱啊?”
蒋则权理解不了,几年前他被灌到酒精中毒了也没有人照顾他,路人叫的救护车,最后也没死啊。
野惯了,看见象牙塔里的就不爽。
只是这样,不是嫉妒。
闻钰没有再和他拉扯,快步走到走廊顶头的房间外,输入密码。
刚进门,从浴室里溢出来的水已经流到玄关,只有“滴答”声,连呼吸声都没有。
一股厚重的薰衣草的味,是配的那种沐浴液,还有点不明显的血腥味。
“裴砚青!”
没有回应。
闻钰打开浴室门,只能看见满缸的白色泡泡,不只是白色泡泡,拨开之后,下面的水是红的,被血染红的。
她几乎是一瞬间想起闻书然。
“……”
呼吸停滞了,闻钰被定在原地,做了两个深呼吸,试图去拽他的胳膊。
“不,不要,别死……别死。”
裴砚青变得好重,她拽不起来。
蒋则权在她身后旁观,说话不痛不痒,“死不了。”
闻钰用力托起裴砚青的头,然后发现,他没有呼吸了,像是猝死了。
“……蒋则权,打 120。”
“我都说了死不了——”
闻钰怒吼出来,“我让你打 120!!!”
抢救了一整夜。
晚上十一点,裴砚青终于脱离生命危险,但还处于昏迷。
蒋则权让闻钰回去休息,他在这守着,她只说了一个字:“滚。”
是迁怒,其实裴砚青真的进手术室的时候,她后悔了。
但这种后悔仅仅维持了短暂的几小时。
闻钰问了医生,说他醒了之后吃点东西就不会有大碍了。
于是她还是按计划拿出了那份离婚协议,以及他“出轨”的证据,蒋则权把裴砚青从包厢里弄出来那段,监控里刚好缺失了,但六楼的监控非常清楚地拍到,小樱扛着裴砚青的胳膊进了同一个房间,一整夜加白天都没出来,这是事实。
裴砚青凌晨两点醒来。
闻钰在他的床边,她没有睡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吊瓶还没有打完,手背上扎着针孔,闻钰想着,那些东西可以稍微晚点再谈,先让他吃饱,伸手把保温盒打开,喂他喝粥。
但裴砚青突然拔掉了自己的针管。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骨是砸下去的。
泪水又开始像藤蔓布满他的脸,他跪在她脚边,伸手想碰,但最终觉得自己太脏了,不敢碰她。
“闻钰……”
他的声音是气音,听不清,因为哽咽,断断续续的。
“蒋则权……给我喝的酒有问题,我昏过去了,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我没有要出轨……我完全不记得了……”
黑暗的病房,裴砚青说话好像在呕血,嗓子里的铁锈味越来越浓。
但他还是一直解释:“真的……闻钰……你相,相信我……”
闻钰叹了口气。
裴砚青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茫然又无助的仰着头,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但太暗了,他什么都看不清。
他看着她从桌上拿起一摞纸。
根本不用去猜那是什么。
裴砚青凭着他的预感,几乎是立刻知道,那就是离婚协议书。
他被剧痛压的喘不上气,脊背弯着,颤抖不已,幼兽一样小声哭喊:“不要……闻钰,不要……不要给我看……求你了……”
“给我一点时间……我求你了……”
“等我查……查清楚,好不好?求你了……给我点时间……”
“如果我真的……出轨,你……你杀了我都可以……闻钰……别给我看……我不要看。”
闻钰是理智又冷静的大人,他仿佛变成无理取闹的小孩,一直摇头说“不要”。
那摞纸丢到他面前。
裴砚青碰都不敢碰,使劲往后退,抖的更厉害了。
“我不要看……我不签……闻钰,求你了,我只要一点点时间……让我查清楚……求你了。”
“求你了。”
“求你。”
他的眼泪把离婚协议书打湿透了,闻钰看着他几近疯魔的呓语着同样的话,“求你”。
她始终保持沉默,没有说话。
最后裴砚青哭到哑了,失去了声音。
闻钰往他心上又插了一刀,她不恼不怒,平静道:“裴砚青,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39章 恶劣
她没有说恨, 也没有说后悔。
她说的是“失望”。
没有任何一个词比“失望”更狠,它的意思是,其实原本我还是相信你的, 原本我还可以依恋你的。
但我没想到, 你竟然是这种人, 所以现在不行了。
它的意思是, 裴砚青,不好意思, 真是太遗憾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 你就能得到我的爱了。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搞砸了,全部搞砸了。
“……”
裴砚青脑中一声巨大的嗡鸣,他愣在那里, 唇瓣微张, 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僵成一截凝固的蜡烛, 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灭掉。
闻钰拿出手机, 给他看那段监控视频。
裴砚青的脸被冷白色的光照亮, 他的脸上斑驳的泪痕是生石灰的颜色, 睫毛上浮着的烟波也干涸了,烘成根根分明枯草的样子。
他看着屏幕,但眼睛是失焦的。
闻钰问:“是随便一个女的你都能贴上去吗?”
“身材好点,长得漂亮点,你就把持不住啊。”
她的意思是他来者不拒。
裴砚青的嘴唇又在颤抖, 但他根本无从解释,他抬起手, 慌乱地去捂住那个画面,但闻钰一定要让他看,她循环地放他们一起进门的那几秒。
“你做都做的出来,为什么不承认?”
裴砚青喉咙里发出类似小狗呜咽的声音。
他着急地张口,但只能发出喑哑不堪的破风箱声。
口型是:“……我,我没有,我没有,我只喜欢你。”
不是随便的人都可以,只有你可以。
“我真的,没有……没有要和别人上床。”
“闻钰……闻钰,相信我……就一次……好不好?”
裴砚青噙着泪,她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办法了,他真的受不了了,试探性地去牵她的手。
闻钰迅速地躲开。
“别碰我,你好脏。”
脏,这个字把裴砚青置之死地。
他的心瞬间被刺痛到皱巴巴地拧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