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遗址——祝蓝【完结】
时间:2024-05-02 17:19:50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闻钰紧急闭嘴。
  裴砚青没听见,问:“什么?”
  “没什么。”
  她冷下脸,转身继续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可能是因为都吼出来了,接下来几天,裴砚青和闻钰暂时恢复到一个很微妙的平衡状态。
  -
  陈才最近很焦虑。
  万槿城的项目被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就是指望着裴砚青出点什么差错,闻钰这要挖周朝文物,那势必牵扯到各方利益。
  迁址不是闹着玩的,那就是完全要把万槿城的前期投入打水漂,裴氏一分钱都挣不到,说不定最后项目落到别人手里,白给别人做嫁衣。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是周朝文物真被刨出来是堆骨头渣,连给人们观赏的价值都没有,那还真不如建万槿城。
  最好是闻钰这撮轴人见好就收,整几块砖回去交差,别再纠缠,最坏是十万平米的万槿城下面真有个几十万平米的周代遗址,那才是彻底玩完。
  他跟着裴砚青这么多年,学的也是裴砚青。
  连他都清楚的事,裴砚青怎么会糊涂。
  商场如战场,他那些威逼利诱、步步为营的手段早能用的纯熟,可到万槿城这,到闻钰这,阴谋阳谋什么都懒得用了,开始陪她搞些过家家的游戏。
  一个星期。
  裴砚青连着一个星期都栽在工地里。
  潭扬知道闻钰最近都在忙万槿城的事,因为资方给的时间很短,只有一个星期,她只能住在工地里白天夜都在赶工,试图解答这地下遗址的原貌。
  闻钰很忙,所以有时候忘记回他的消息。
  潭扬自认不是那种特别粘人的类型,但这次算是破例。
  他自己做了几个菜准备晚饭时间开车送到万槿城,包括闻钰之前随口提过的,酸甜口的松鼠鱼。
  是以朋友的身份去,只是单纯送个饭应该不会惹出什么绯闻,潭扬犹豫了很久,确定应该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才动身。
  万槿城属于郊区。
  晚上就路边有几盏路灯。
  施工地上有几个人手上举着手电筒,头上戴着探照灯,潭扬只搞过文物修复,基本上全是室内工作,没有下工地的经验,提着保温桶找了半天,终于在最里面的探方旁边找到了闻钰。
  她应该是太累了,倚靠在墙边假寐。
  潭扬脱掉自己的外套,想给她搭上,闻钰反应有点迟缓,睁开眼,嗓音不太正常的沙哑:“……你怎么来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
  即使在漆黑夜色里,潭扬迅速注意到她脸上的潮红。
  闻钰好像没想到过这个可能,只是以为自己是缺少睡眠,浑身乏力。
  “你的脸很烫。”
  潭扬眉心紧皱,用手背贴住颊肉,冰凉的触感让闻钰脑中清明了稍许,但仅仅是两秒,过后她就陷入昏迷。
  迷迷糊糊的听见的闻书然声音:“乖,跟我回家。”
  特别温柔的。
  许多年前的。
  闻钰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回到了闻书然刚死的那段时间。
  那场雨中的葬礼,各种模糊的人脸,像黑乎乎的海面上缓慢移动的鲨鱼鳍。
  父亲向来厌恶她这个野种,因为她是闻琴和其他男人的孩子。
  他看着她,恨恨道:“你才应该是死的那个。”
  舅妈把表哥带到她面前,黑礼服的口袋还戴着祭奠的小白花,脸上笑的灿烂,“小钰啊,以后他就是你亲哥。”
  其他的很多人在假哭。
  闻钰从小都不愿意和这些亲戚打交道,她甚至叫不出很多人的称谓。
  但她有直觉。
  哥哥的死,和其中一个有关。
  突然,鲨鱼浮出水面。
  张开血盆大口。
  她在海中央,慌乱的掉头游,可她根本不会游泳。嗓子里都是血腥味,呛的大脑充血,快要窒息的时候看到熟悉的背影。
  “哥哥……哥哥。”
  救我。
  救救我。
  那个男人回过头。
  不是闻书然,是蒋则权,虽然长相神似,但她依旧能迅速分辨出来。
  强烈的失重感,闻钰一脚踏进万丈深渊。
  醒来时,全身都被汗湿。
  她没有参加葬礼,她安全地躺在病房,闻着消毒水味,点滴里的液体顺着针管进入她的静脉。
  挂在墙上的电子表,时间显示的凌晨一点。
  潭扬眼里有红血丝,情绪晦暗不明,沉默良久,看向她眼底:“你刚一直在叫哥哥,是谁?”
  他从不知道闻钰还有个哥哥,如果不是真正的哥哥,那就应该是类似爱人的角色。
  闻钰脑袋昏沉,张了张口,“不是亲生的……而且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她看起来不太愿意谈起。
  “你还爱他吗?”
  潭扬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闻钰愣了愣。
  家里偷偷接过吻,在大街上牵过手,当时觉得自己不爱,后来他死后,偶尔会觉得曾经那些依赖就是爱。
  现在……也许已经快放下了。
  沉默许久,她摇摇头。
  “你可以依赖我。”
  潭扬坐到她身边,伸手揽过闻钰,他的怀抱干燥又温暖。
  “如果很累的话,也可以让我知道,我一直都会在。”
  闻钰身体有一瞬的僵硬,但没有挣脱。
  “其实我一直都害怕,我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你也许觉得爱情本来就不是必需品,也许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闻钰,你可以怀疑爱情。”
  “但偶尔,需要人陪的时候,回头看看我吧。”
  夜色深重。
  但他的声音轻柔。
  心里有一小块地方凹陷下去。
  闻钰把自己埋进他的颈窝,“好。”
第4章 加害
  林惊莹听说了闻钰在工地上晕倒的事,逼着闻钰在家里休息了半天,潭扬给她买了一堆营养品、水果、常用药,给她送到家门口,但也没有进屋。
  对于闻钰而言,要接受别人的爱意是很难的事,这也很容易理解,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正常的亲密关系是什么样,闻琴作为她的母亲,是出轨了才意外有了她,本来是不要的,但被闻钊发现,他近乎癫狂的掐着闻琴的脖子,质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他,闻琴一直都是仗着他的爱任性妄为,这次碰到了偏执狂的底线,被关起来很久。
  这期间她的眼泪终于变成失效的武器,闻钊强迫了她。
  所以闻钰其实说到底是个报复心的产物。
  她的母亲捅了闻钊几刀,本来想把闻钊送进局子,但婚内强女干一直以来都是难以判定的法律问题,所以她选择生下闻钰,丢到闻家门口,自己和那个男人私奔,逃离到天远地远。
  闻琴应该是想要这个孩子一辈子提醒闻钊,他永远不会得到她的爱,也不会得到她,他只配得到她和别人的爱情结晶。
  她成功了。
  闻钊恨闻钰,甚至比恨她本人还多,外界看来父女和睦,实际上他只是不能杀了她,因为家族其他成员都很高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其他任何精神上的手段都可以。
  小闻钰需要母爱。
  闻钊接连找了很多个情人,他不是爱这些女人,他只是享受那一刻,不知道内情的小情人为了讨好他,会先去讨好闻钰,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这样就能得到闻家女主人的地位。
  闻钰那时候是分不清利用和真心的,她天真的以为,那些东西是母爱。
  父亲不爱她,她只能把自己变得非常非常乖,去要那些女人的爱,等到她开始叫妈妈的时候,闻钊就会把那个女人弃之敝履,才安稳的窝在怀里,隔天就怎么哭闹都见不到。
  月一满就盈亏,进度条一到底就归零。
  这像个永不停止的戒断训练。
  次数多了,闻钰终于放弃了一切想要被爱的可能。
  得不到,就说自己不想要。
  幼稚吗?幼稚。但是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闻钊从不吝啬金钱,甚至故意培养她奢侈的物欲,不要学习,不要写作业,不要集体活动,不要去那什么无聊爬山的春游,去看时装周,去乘私人飞机去迪拜旅游,去参加各种上流宴会。
  老师说她逃课,其实是因为闻钊逼她拿着黑卡去商场里买一百件衣服再回来,这么小的年纪根本没必要带首饰,但闻钰很早就有耳洞。戒指、脚链、项链、美甲、耳坠、睫毛膏、香水……闻钊像个下三流的文学家,不厌其烦的往她身上加冗长的注释,加排比句,加修辞格。
  她看起来是彻彻底底的公主。
  精致的、易碎的、忧郁的、束之高阁的。
  虽然同班同学家里非富即贵,但大多家教比普通家庭更严,别人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闻钰是向着一个废人的方向养的,她还是怪的太突出了。
  成功被小学、初中的所有同学归为异类。
  闻钊明知道她跟同学关系不好,但硬是要她请同学回家玩,别人家不能不给闻家面子,来装模作样,大人还好,但孩子嘛,总是装不到那么像的。
  几个人抱着小团体,玩游戏都明里暗里的不要和闻钰组队,互相分享零食也故意忘记她。
  小女孩外表看起来再高冷,再无所谓,内心里还是艳羡,她知道那种是友情,但更知道那种东西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她受不了,钻回卧室,趴在那头巨大的棕熊玩偶上哭。
  那头熊大到能当被子盖,任闻钰的眼泪再汹涌,也只能打湿它腹部的那一小撮毛。
  闻钊在门外静静听着,他太快乐了。
  她的痛苦那么具象,那么有生命力,他掐着嫩芽,根本没使劲,人家就自己狠狠的断成两截。
  这场提线木偶的表演,闻钊旁观了十一年。
  闻钰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接近毁灭,而她的父亲在外人眼中是那么完美,他容忍女儿的缺点,纵容她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闻钊在媒体的采访里被称作“女儿奴”,世界上所有人看来,他都是“慈父”。
  后来,闻钊终于翻过了闻琴给他留的这痛彻心扉的一页。
  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承诺一生,那女人是二婚,还带着个已经十八岁的男孩,本来原名叫林书然,后来改姓,叫闻书然。
  哥哥。
  和母亲,和朋友一样,很危险。
  闻钰多年来情感匮乏,被逼成冷血动物,怕这也是个陷阱,很久之后才真正开口叫他这个称谓。
  闻书然跟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闻家唯一真正对她好的人,当一个不够“正统”的继承人掌权的时候,很容易没有善终。
  -
  “你发什么呆。”
  闻钰动作迟缓,抬起头。
  裴砚青在她对面,他今天少见的没穿西装,立领灰色夹克,显得更年轻了。
  闻钰从坐下开会起就一直在想手机里那条短信,没有注意到裴砚青。
  现在则条件反射的想到那个台风天。
  车灯两束光线,照出雨帘的形状。
  他举着伞,指节修长,衣领被风吹的翻来覆去,裤子湿了一半,踩着水朝避雨的她走过去。
  闻钰大学还勤勤恳恳上晚自习,裴砚青知道,她只是不想见他。
  但他没点破,也没责怪她故意拖延。
  拉开上衣拉链,手一拉,把闻钰圈进怀里。
  她的脸颊贴着他胸膛毛衣上的绒,想挣扎,肩膀被更紧的握住。
  “会淋到。”
  少有的强硬。
  ……
  闻钰来开会之前,手里的收到个匿名短信。
  “再继续,就灭口。”
  不愧是万槿城,不愧是裴家的地盘。
  她不打算告诉裴砚青,她不够信任。
  “对不起。”
  她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看向裴砚青,“我知道裴氏想尽快解决这件事,但地下的确有周朝遗址,虽然范围大小还不确定,但没办法像你们所说,再重新把土都埋回去。”
  “万槿城的建设必定会挖桩施工,深到基岩,一定会伤到文物。”
  “所以现在来看,我们需要征得上级文物行政部门同意后,对万槿城下的遗址保护性发掘。”
  “也许一年,也许五年,取决于范围。”
  裴砚青没有说话。
  他感受到了闻钰的疲惫,那是种从身体里面冒出来的倦怠感,像茧房罩着她。
  心软是件无可奈何的事,他大可以再继续拉扯,说下面的东西可能没有重大考古价值,但他没办法为难了。
  还没说出“好”,不远处传来方言的一阵骂声,嘈杂交谈的人声。
  “裴总,施工队的人举着横幅,说闻小姐……闻小姐……”
  陈才说不出来那两个字,他也不敢说。
  闻钰起身走到窗边,很快看清了那群人手里的——“沽名钓誉,还工程款!!”
  她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冷静的想到:一秒钟前,她刚和裴砚青谈判,说万槿城这地方是不挖不可了,那么施工队事先从哪得到的消息,认为这项目要被裴氏全部放弃,施工款也拿不到呢。
  今天开会的事,除了考古所的几个人,她只告诉了裴砚青。
  这招釜底抽薪,是要从根上把她解决了。
  污蔑她和裴氏高层有不正当关系,高层牺牲万槿城,纵容她发掘文物来发展自己的职业前途。
  她被撤职,万槿城复工。
  裴氏这出自导自演,一箭双雕,当然也不会真的去查什么子虚乌有的高层股东。
  闻钰转过身。
  眼里没有情绪。
  她直视着裴砚青,那张脸上依旧是完美的假面,无辜的羔羊。
  混迹于肮脏的名利场,她从不该抱有任何期望,认为裴砚青会有什么不一样。
  她平铺直叙:“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
  裴砚青觉得自己被捅穿了,两个字,最狠的贯穿伤,心在流血,面上几乎没办法做出反应。
  他走上去,握她的肩膀,被躲开。
  “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
  他哑声,低头,目光紧紧的黏着闻钰的侧脸。
  手指发颤,等头上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闻钰似乎想冷笑。
  “裴砚青。”
  “你想要报复我,可以,但这种手段,也太下流了吧?”
  裴砚青的脸白到和身后的石灰融为一体,他有点摇摇欲坠似的,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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