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钰看清楚上面的字,挑了下眉。
“你去做处男检测?”
裴砚青喉结滚了两下,“嗯,这个不会错的,是科学的,你不相信我,你可以相信这个。”
闻钰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她看得出裴砚青眼里的那种希冀,希望得到她原谅的那种渴望。
但是……
“裴砚青,那天发生的一切,灌酒,把你和那个人弄到一个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指示蒋则权干的。”
“我只是要你愧疚,和我离婚,所以只是做戏,没有真的要你和他上床。“
裴砚青脸色空白了。
他愣了很久,说不出话。
半晌像听到什么笑话,提起嘴角,“你别开玩笑了,我知道是蒋则权做的,你为什么要替他开脱?”
裴砚青潜意识里不想面对现实。
闻钰接着说:“如果是蒋则权做的,以他的性格,难道会心软吗?难道会仅仅只做到这个地步吗?如果他真的存心要陷害你,别说是让你和别的女人睡,他甚至会做的比这个更狠。”
“是我打电话让你去碎金,是我往酒里加安眠药,是我让蒋则权把你弄上楼。”
“我甚至还看了那个大床房的监控,所以你在浴缸里昏迷的时候,我才能及时赶到。”
“你是不是处男,对我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我只在乎,你什么时候跟我离婚。”
第43章 花期
裴砚青躲开闻钰的视线, 收回那张现在显得特别可笑的证明,低下头,没有说话, 有液体滴落在纸上, 把墨晕染开。
他手指颤抖地把纸撕到粉碎。
这个过程花了他很长时间, 因为一只胳膊还有石膏, 动作很不流畅,他在对那张纸发泄, 但他看起来却比那张面目全非的纸更痛苦, 更破碎。
闻钰在等他的回应, 他始终没有再看她,执着地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像块被封冻在琥珀里的动物尸体。
这是完全没有理由再继续的婚姻。
两个人一起在沙滩上搭城堡,一个生怕涨潮会把城堡淹掉, 所以拼命想要在日落之前搭好, 一个起初在旁观, 什么忙都懒得帮, 后来发现真初具雏形了, 开始搞小破坏, 但另一个也没怪她, 自己忙到筋疲力尽,等到人家终于觉得自己快搭好了,兴高采烈地给她看,她一脚把城堡踹烂了,满不在乎, 也不觉得自己错。
“反正也会涨潮。”
反正最后也要离婚,那弄的稀巴烂又怎样。
多好多华丽的城堡, 闻钰不要,那就只是堆平平无奇的沙粒。
她要走,她不要和裴砚青玩,不要接受闻钊安排的婚姻,没有人是她的同路人,她要自己选择的人生。
闻钰看着裴砚青攥着那堆废纸,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呼吸困难,往自己的心口锤了两下。
她怕裴砚青的伤口又裂开,伸手去够他的手腕,被躲开了。
这是裴砚青这辈子罕见的,躲开她的触碰。
他从不怨恨,但他不是谪仙,不是圣人。
裴砚青在爱情里是个彻底的凡人,他做不到戒嗔痴。
但即使这样,他也仅仅是红着眼睛,没有怒气,轻声问:“我不是个好的结婚对象吗?”
“我什么都能忍受,闻钰,我忍受你身边那些男人,你去碎金,我有阻拦过吗?我有多问一句吗?”
“你的婚戒,我没有逼你戴过,你可以对所有人说,我是你的普通朋友,或者你也可以说,我只是个陌生人。”
“我不需要你把我当成丈夫看,我们的家,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回,你也可以不回。”
“怕你觉得厌烦,我什么都不敢要求你,我怕没给你足够的自由,我怕你觉得这段婚姻是束缚。”
“我唯一会做的,就是让你记得出门带伞。”
“这样也不行吗?如果你觉得这样不行,我以后什么都不做了,我就在家等你,等不到也等,行吗?”
“蒋则权能做到吗?他能做到我这样吗?”
裴砚青没有要她回答。
他苦笑了一下,又低下头,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银戒。
“……我偶尔,偶尔会觉得你有那么一点点爱我。”
一阵风拂过樱花树,几片瘦弱的花瓣飘摇着掉在泥里。
这么快,花期就要过了。
裴砚青转过头,脸上挂着还湿润的斑驳泪痕,盯着闻钰的眼睛,挣扎许久,嘴唇张了好几次,才堪堪问出口:“……有过吗?”
你爱过我吗?哪怕是一秒钟?哪怕是连你自己都不够确定的一秒呢?
闻钰看见他那哀恸的眼神,呼吸被迫停滞了一瞬,她知道裴砚青努力在漩涡里找根浮木,但她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回答。
她被某种东西触动了,但她没有能力分析自己的心里的波澜。
她只是沉默,沉默到裴砚青以为她是在可怜他,所以才迟迟不摇头。
他最后只能颓废的收回视线,眉眼低垂,低哑的说:“我知道了——”
突然,万物俱寂,裴砚青的话被打断。
闻钰伸手拨掉他头上的那片樱花,凑过去吻他。
“……”
她唇上的温度不热,是温凉的。
裴砚青在间隙里低喘了一声,张口想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但闻钰严丝合缝地侵占了他的唇瓣,不给他留任何余地,他没有问出口。
他对自己感到绝望。
因为他明知这个吻什么都不是,像个三等奖的赠品,但他依旧无比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闻钰舔舐掉他唇上的泪,然后和他舌尖交缠,真正的爱人那样。
她的温柔那么残酷,但裴砚青拒绝不了,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回应的有点暴力,在愈加错乱的呼吸间抵死缠绵。
这个吻实在太苦了,比世界上最苦的杏仁还苦。
他的眼泪又开始泛滥成灾。
唇齿间的水声里,裴砚青轻皱着眉,在喉咙里微弱又艰难地呜咽。
这分明是他一直以来渴求的亲密,他梦里的闻钰都没有现在这个温柔,梦里都没有这样炙烈的接吻,在她的学校,在长椅,在动漫里那样的樱花树边,在太阳光暖洋洋的午后,没有人打扰,仿佛整个世界上只有他们。
不该哭的,因为这已经是闻钰能给出的,最好的了,没有更好的了。
他什么都不想了,拼尽全力把这个吻无限延长。
地球在自转,每天都有人抱怨花期短暂,但在必将消逝的春天里,他们忘记时间,吞噬掉彼此的喘息。
不管之前有多少不堪和试探,有多少陷害和拉扯,不管这场婚姻是不是从开始就错了,现在这一幕,不需要质疑,这就是爱情。
这怎么可能不算爱情?
闻钰还是少女,裴砚青还尚且能拽着自己青春的尾巴。
这是只有在这样的年纪,才能给出的感情,无法复刻,转瞬即逝,伴随着春天就消亡。
下个春天,身边就不是这个人了。
就是认清了自己注定是过客,才能奋不顾身,才能边哭边接吻。
裴砚青舍不得,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他们其实不是缺乏关于对方的理解,哪怕婚姻是塑料的,但到最后要结束的时候,他们有种心照不宣的彼此纵容。
闻钰一直在教他放手,这一刻好像触碰到了爱,裴砚青一直在教她爱,直到这一刻才学会放手。
这个彼此交换的烙印,刻的很深,很多年后都忘不掉。
爱一个人,爱到无能为力,爱到最后变成闹剧,爱到终于知道自己该松手,算是爱到尽兴了吗?
尽兴了,也全盘皆输了。
孤注一掷的勇气全部烧成灰了,跳楼这样的蠢事干不出第二次了,这样的爱这辈子也没办法再给另一个人了。
你爱过我吗?
庸俗的问句,裴砚青得到了答案,一个意味不明的吻,类似肯定的回答。
吻到快窒息,闻钰先撤开,她没有想到,裴砚青会哭的比亲吻之前还惨。
“……疼吗?”
闻钰的指腹擦过他被牙磕到冒血的下唇。
裴砚青摇头,抽泣了一会儿,哽咽着说:“闻钰……你骗我。”
你只是装作.爱过,好让我放你走。
闻钰愣了愣,她听懂了,没有反驳,用袖口给他擦眼泪,问道:“我骗你了,所以你恨我吗?”
裴砚青摇头,声音沙哑:“我想让你骗我……最好骗一辈子,但,但你只肯骗我这么一会儿。”
等到他平息,闻钰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裴砚青,你很干净,厨艺好,性格也好,还会哄女孩开心,你没有全部都弄砸,相反,你做的很完美,你当然是个好的结婚对象。”
“我们离婚,不是你的错。”
“我很抱歉,让你一直都……这么痛苦。”
“其实你知道的,从始至终,我才是不完美的那个——”
裴砚青捂住了闻钰的嘴,他停歇了两分钟,现在又开始哭了,哭得嘴角一直颤抖。
“我不痛苦,我爱你,我心甘情愿……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好的,闻钰,我再也遇不到一个人会比你好,你不,不准这样说。”
闻钰是轮缺月,裴砚青的爱带着滤镜,让她变得如此圆满,连那些坑洼和阴暗面都珍贵起来。
他崩溃了,汹涌的热泪奔逃而出。
“我怕,没有……没有人能照顾好你。”
“离婚之后……我还能照顾你吗?”
“闻钰……没有,没有人监督你吃药,没有人监督你去看医生,没有人抱你去床上睡觉,没人给你的兔子缝扣子……我不,不放心。”
“离婚了,你,你还会联系我吗?我知道你有你的规划……那,那你能不能偶尔联系我?”
“离婚后,你,你会和蒋则权在一起吗?你……你会爱他吗?如果你的病好了,学业结束,你会回来找我吗?还是说,你会和我一刀两断?”
闻钰捧住他的脸。
裴砚青哭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艰难的咬住自己的下唇,克制住自己的哭腔。
她声音轻柔,“直到我出国之前,如果你想,你都可以照顾我,我们甚至还可以住一起,你可以一直监督我,不需要有人知道我们离婚,你连婚戒都不用取,什么都不会变。”
“我答应你,离婚后绝对不会和蒋则权在一起,不会爱他,也不会爱任何人。”
“我不会和你一刀两断,我会偶尔联系你,我答应你,离开你之后,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几年之后,说不定我回国了,也会去找你。”
“我说到做到,裴砚青,你相信我吗?”
裴砚青闭上了眼,事已至此,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说:“相信。”
第44章 她的药
当晚, 裴砚青出院,他又回到了那个家。
闻钰给了他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她去临省实习, 然后出国。
在可预见的未来里, 裴砚青会像家里屏风上那只绣着的鸟, 发霉了也要被钉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可能有天会再见, 可能永远不见, 这一切都取决于她,他没有任何选择权。
这就是为什么放手很难,风筝松了,她会有多广阔的天地, 她见到更大的世界, 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裴砚青没有把握, 她还会记得在原地等着的自己。
他还没有得到, 就要准备好一辈子的失去。
最后用的是裴砚青委托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 律师说解除夫妻关系后, 闻钰不适合再继续在裴氏控股,他说的委婉,说是“会有一定的商业风险”,因为离婚后他们不是利益共同体,闻钰也说这些东西给她也没有用, 但裴砚青坚持这样做。
没有什么拖延,裴砚青隔天把离婚协议送到她卧室, 不像之前,进门之前还记得保持距离感地敲了门,他以后不是她的丈夫,他应该要退回自己该在的位置。
“我签好了。”
裴砚青说。
他穿着灰色睡衣,坐在她床边,周遭的气质安稳又平和。
他是以什么心情签下的离婚协议呢?闻钰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平静、迅速的结束这段婚姻,不再做多余的纠缠或者哭天抢地,这就是她想要的。
她接过他手里的钢笔。
当然信任他,没有看具体的内容,直接翻到了最后的签名处。
裴砚青的字很好看,经脉分明,力度透过纸背,看得出签的时候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她的视线很快移开,拔开笔帽,把那张纸放在自己膝盖上,低头去写自己的名字。
从下笔那刻起,闻钰一直感受的到,裴砚青的目光。
虽然他纹丝不动,但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她的笔尖,空气里没有他的呼吸声,他在屏息。
闻钰没有紧张的情绪,她清清楚楚地闻到这张才印刷出来不久的纸,凉掉的墨和干燥的纸香混杂,有股新生的味道。
只需要几秒钟。
“闻钰”最后的笔划是一个点。
那个点会像把刀,锋利地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即将落下最后一划,她的手腕被狠狠攥住,攥的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