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钰好像爱他的某几个瞬间,他会痛,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而确信闻钰真的不爱他的漫长的时间里,他也痛,他的感情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就渐渐开始恋痛了,爱上痛了还不够,还嫌不够痛。把自己变畸形,但这种畸形完全是向内的,全然忍受的,给出去的那些感情依旧是健全的、干净的、纯粹的。
他即使痛到畸形,他依旧知道什么样的爱是好的爱,他给依旧给得起,愿意给,哪怕给到最后也许是死亡的结局。
裴砚青和闻书然天差地别,没什么真实的共同点,但他殉情式的爱,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有变过,他可以从六楼跳下去,自导自演地捅自己两刀,发烧,烧得那么烫被她按着做了,事后也能默默忍受,旁观她和潭扬亲密,还能接受她报复性的无理要求。
他不说自己疼,他上赶着要疼。
裴砚青说“没关系”,和闻书然说“割深点”是一样的。
闻钰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当年违背自己的承诺,决然地把裴砚青甩下,让他一个人在绝境里挣扎,自己跑去俄罗斯的时候,他有没有自杀过?
裴甄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还那么恨她?
闻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如此确信,但她就是知道,裴砚青一定是试图自杀过的。
他爱她的时候,不过是场单方面的殉情,乐此不疲的殉情,找不到人爱了,会真的想要去死。
闻钰一个人在墓里,在腐烂阴湿的空气里,她诘问自己。
你享受有人为你殉情的感觉吗?
你享受有人可以为你死,或者为你生不如死吗?
捏着别人的命脉,掌控他的脉搏,感受他痛苦的喘息,会让你特别爽吗?
别人越绝望、越濒危、越极端地爱你,你越会觉得更安心吗?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最后发现他连生命的底线都可以轻易越过,这样的爱,是你想要的吗?
她可以对所有人说谎,她这辈子说过太多言不由衷的话,她有回避的惯性,很多时候她都告诉自己,她不想要。
但今天她在快把要人逼疯的烦躁里,她想。
——对,是的,会,她想要。
她就是这种人。
可如果她承认。
她就不得不连带着承认,闻书然的死,就是她一手促成。
因为她爱他为她殉情的表情。
她爱他为她流血的样子,她想要看着他为她殉情而死,她欣赏他在她手里渐渐流失的生命。
她不会救他的。
割了那几刀之后,她不会试图去救他的。
她会眼睁睁看着。
闻钰不能承认,除非她心里愿意把自己当成一个同样畸形的杀人犯。
她不需要裴砚青,她一点都不渴望那样殉情式的爱,她一定要这样说服自己,好像这样过后,闻书然的死就能和她撇得干干净净。
这是她诘问自己最后得到的答案。
……
闻钰比以往提前回了道观,她今天工作不够专心,食指的指腹被陶瓷碎片割破了一点,回去贴创可贴。
回去就看见裴砚青像只狗一样守在院子里。
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她的伤,没什么道理,这么昏暗的傍晚,可能他真是狗,能闻到她身上的血味儿。
走到她面前之后,他想要抬起她的手腕。
“别碰我。”
闻钰冷淡地越过他。
裴砚青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创可贴,他挡在她面前,声音低沉沉的,但很小声:“……我不碰,我帮你贴好,不会碰到的。”
闻钰盯着他的眼睛,清楚地说:“滚。”
裴砚青的身形颤了颤,更低地垂下头,似乎有两滴在夜里反光的莹润液体坠落。
她径直上楼。
打开自己房间门那一刻,她僵在原地。
裴砚青给她换了个双人床。
铺了新床垫,床上还有一堆不同牌子的套,五颜六色的,还有张套的使用说明书,可能是给潭扬看的。
“……”
毫不夸张,闻钰这一刻想杀了裴砚青。
她的烦躁在短短两秒内发展成了暴怒,转身几乎是冲下楼,扑过去揪住院子中间裴砚青的衣领。
他脸上有泪,刚才是在无声地哭。
闻钰一巴掌扇过去,用尽全力。
“啪!”
这声音大到院子里几乎有回音。
裴砚青瞬间歪过了头,脸上掌掴的印记浮出来,他很缓慢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侧脸,怔怔地看着她。
闻钰扇完之后掌心沾上了温热的液体,她攥紧了拳,怒吼:“你是不是有病啊裴砚青?!!你是不是疯了?!!!真这么贱啊?!!”
裴砚青摸着自己火辣辣的侧脸,那地方还有她的一点儿体温。
他没搞懂闻钰为什么生气,但她既然生气了,那肯定是他做错了。
“……对不起。”
他哑声道完歉,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
闻钰的呼吸停滞了一会儿,声音也哑了,“……你对不起什么?”
裴砚青似乎在艰难又努力地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表情从茫然变得有点绝望,他不知道。
“我……”
闻钰眼眶好热,她仰头看着他,很轻地问:“裴砚青,你不疼吗?”
裴砚青眨了眨眼,眼泪就自动往下掉,但他只是放下手,“刚才吗?还好,一点点,没关系的。”
闻钰扯了下嘴角,“你能对我说实话吗?”
裴砚青有种她在关心他的错觉。
他的泪更多地涌出来,烫得吓人。
闻钰说让他说实话,他斟酌了一下,慢慢的,“脸上其实真的没关系的。”
“你……你说我贱,的时候,我这里,有点疼。”
裴砚青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闻钰看着他的指尖指的位置,她终于哭出来,“我现在真的特别恨你,你懂不懂?”
裴砚青的脸模糊的。
她看不清。
但听到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懂。”
闻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哭,裴砚青现在就想死了赔罪了。
他指尖抖得很慌乱,轻轻给她擦眼泪,“别哭,别难过。”
应该是真的打扰到她和潭扬了。
裴砚青想。
如果留在这里,她会哭的话,那他不要了。
“要不……要不我走,我听你的,闻钰,我走,你别哭。”
闻钰咬着自己的下唇,躲过他的触碰,恨恨道:“你不准走。”
“你看着我谈恋爱,和别人上床,你哪也别走。”
裴砚青点头,顺着她的话,没长脑子地哄着她,“好。”
闻钰不要脱离自己的轨道,她要消除裴砚青对她的影响,她要把一切都回到正轨。
正常地谈一段恋爱,她不会和裴砚青同流合污的。
他是个神经病。
把他当神经病就行了。
很简单。
不用和神经病较真。
裴砚青是个能特意给她换双人床做-爱的神经病,他不光给她换双人床,还给她准备能用半年的套,甚至还担心潭扬不会戴套。
他是个纯神经病。
那她还跟他计较什么呢?别说他听着她和别人上床,甚至看着,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闻钰想通了。晚上她和潭扬在那张双人床上做了好多次 ,做到深更半夜,应该不只五次,她什么都没想,她只想身体的愉悦,潭扬因为说了要比裴砚青做的更好,他学得特别快,弄得闻钰咬着她的枕头尖说不出话,潭扬快把她弄死了,边弄边哭着问你爱不爱我。闻钰说爱、爱,我爱你。潭扬似乎察觉到她骗他,哭得更厉害了,边要弄死她的力度,含她的耳垂,在她耳边问,只爱我吗?只爱我吧好不好宝宝?闻钰爽到哽咽了,指尖狠狠陷进他的后脑勺,说好、好,只爱你,我只、只爱你。
潭扬说想要发朋友圈官宣。
闻钰说好,隔天早上发了张牵手的照片,十指紧扣的那种,配文:手动艾特潭老师,后面加了一个爱心的 emoji 表情。
潭扬也按她的格式发了,配文比较直白,会永远爱你。
他们之前就跟在一起没什么太大区别,大家也都默认,只是官宣之后,考古所其他人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起哄了。
清早众人吃早餐的时候,单岭吃着花卷,用特别夹的、波浪号的语气,对另一个男生说:“会永远爱你。”
大家都开始狂笑。
裴砚青看不清神色,在一堆人中间低头慢慢扒拉他碗里的白米饭,一粒一粒的吃。
等大家都走了,闻钰和潭扬也走了。
他坐在小木凳上,身体开始颤抖,握着的木筷子被掰断了。
为了不出声,嘴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眼泪哗啦啦的,下雨一样,全洒在白米饭上。
第93章 瘾
(纯副cp)
庄唯早上八点半去医院, 他长了颗智齿,约了今天去拔牙。
和家里闹翻之后,他的经济来源开始主要靠卖他的跑车, 以及朋友接济, 狐朋狗友多的好处就是能随时有地方蹭喝蹭吃蹭住, 后来就是和朋友一起开赛车俱乐部, 反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和从前的生活水平没法比, 但他绝对不会再向家里要一分钱。
拔完牙, 咬着一团棉花, 有点儿龇牙咧嘴的,在八楼按电梯下行键。
等待的时候刷朋友圈。
发现潭扬的官宣。
他心想裴哥肯定需要安慰,刚把手指放到他的电话号码上。
电梯门就打开了。
他抬起头,看清里面的人那一刻, 他突然觉得自己麻药劲儿开始过了, 阵痛从他的牙龈一直传到他的三叉神经。
里面就陈印一个人, 那张清水无波的常年面瘫脸正对着他, 眼下的小痣被电梯间的白灯下衬得更明显了。
她头发变长了, 发尾自然的弧度, 耷拉在胸前, 以往她只要头发长到下巴就要剪的。
清冷的眼眸和梦里一样,携着一整峰雪山的寂静淡然。
好像从没过和他度过那么多荒唐的夜晚。
“……”
庄唯心脏停跳了几拍,脚底发麻,艰涩地咽了下口水,站在那里脊背僵硬地像死人。
大约多久没见了?
三年?
他做小三被发现后, 大约七年没回家过年了,那是被驱逐出家门, 和陈印结束之后,他不回家,就仅仅是为了躲开她。
陈印面无表情,盯着他,没动作,也没回避。
庄唯莫名觉得自己脖子上无形的狗链颤了颤。
“进不进?”
大约五秒后,陈印平静地问。
庄唯想要去死,他看见她就痛得想死,但他此时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没放下,他不想显得自己还耿耿于怀。
他咬紧腮帮的棉花,逼自己抬腿迈进去,站在电梯另一侧的角落。
没人说话,电梯门自动合上,开始下行,配上电梯里惨白的灯光,像个正在坠落的停尸间。
庄唯太紧张,忘记按一楼的键,电梯很快就到了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
陈印先走出去,他攥紧了拳,两秒后跟上,拽住她的袖口,一开口说话就流口水,有点含糊:“……你来医院做什么?”
陈印顿了顿,手里装着药的塑料袋发出了摩擦声,“看医生。”
说了跟没说一样,明显是不想告诉他。
庄唯被她敷衍的回答气着了,也不追问,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我没开车,你能把我捎上吗?”
陈印沉默了两秒,很淡的:“嗯。”
他跟在她身后,走向那辆连号的银灰色的Vanquish,庄唯认识,英牌敞篷跑车,这牌子名字在英文里是“征服”的意思,产量少得出奇,不是有钱就能买到,他摸都没摸过。
庄唯在副驾和后排犹豫半天。
他不可能让陈印当他的司机。
但他想都不用想,这跑车的副驾会载过多少想爬上她床的男男女女。
陈印已经坐到驾驶位,扭头看了他一眼,庄唯按下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坐上副驾。
她没有急着启动车辆,先就水吃了粒药。
庄唯没看清那药的名字,密密麻麻英文的,他想知道,但不想表现出自己很关心她,后槽牙搓着棉花,忍了两秒,没忍住,问道:“……你胃疼?还是发烧了?”
陈印的侧脸冷淡到不近人情,没回答,低头看了眼腕表的时间,问他:“你去哪?”
她没什么和他交流的欲望,对他很疏离,庄唯当然感受得到,他抿着下唇,很幼稚地赌气说:“随便。”
“那就下去。”
陈印一如既往不惯着他。
她点了根烟,用的是新打火机,擦滑轮的动作很粗暴,眉心皱着,泄露出些许烦躁。
庄唯在心里翻译了一下她这句话,她的意思就是让他赶紧滚,他眼睛有水汽蒸上来,“你干嘛这么凶?我又没欠你的。”
“你找到更听话的了,不需要我了,是吧?”
陈印抽烟,不说话。
庄唯掉了眼泪,没出声,把头扭到另一边,看着车外面。
真烦。
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这样,他上赶着,陈印八风不动,还喜欢冷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