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委屈,但就是赖着不下车,在旁边抽泣,麻药彻底过劲了,刚拔牙的那块儿好痛,越哭越痛。
陈印始终沉默,抽了半包烟,烟灰缸里碾了一堆烟头,大约二十多分钟后,她下车走向停车场的公共卫生间。
庄唯本来没想跟上去,但他注意到陈印有个掐自己喉咙的动作。
他感觉到她好像是难受,不放心,下车跟着了。
几十秒后,他看见陈印趴在盥洗池上呕吐。
“……你到底怎么了?喝酒了?”
庄唯慌了,没有了哭的心思,等她吐完,给她递纸巾,“点点,你刚不是吃药了吗——”
陈印没接,接水洗了自己的脸,有点慢地起身,哑着嗓子,“不用你管。”
庄唯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嘴皮在颤抖:“你是不是怀孕了?”
“……”
“谁的?你要生下来?那秦胭芝呢?”
陈印看他的眼神像看神经病,转身就走。
庄唯又跟上去,他抢先一步去拍照识图了她的药,“用于冲动控制障碍的催吐。”
冲动控制障碍。
“你刚性-瘾犯了?为什么要吃药,我可以帮你解决。”
庄唯脱口而出,说完又紧急改口,“我不是说那个……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找个人解决。”
陈印不想再被她的欲望控制,她每次产生性冲动,或者脑海里出现侵入性思维,那种无法控制的性幻想,她都会立刻吃催吐药,这是个经典的厌恶疗法。
大约一年前,她开始试图根治她的性-瘾,约的最好的私人医生。
当时男医生问她,“你目前侵入性思维频率?对男性多一点,还是对女性多一点?最近一次的侵入性思维是什么时候?”
陈印靠在躺椅上,“一天五六次,都有,最近一次是刚才进门。”
“我看见你那一刻,我就想了你在床上喘的样子。”
她眼里没有情欲,有一丝绝望:“我现在就想和你上床。”
那个男医生没有被冒犯,他很冷静:“你不是真的需要和我上床,你只是在被自己的思维强-奸。”
“因为爱产生的冲动,和因为思维强迫你产生的冲动,是不一样的。”
“你应该不至于这个都分不清。”
“上一次因为爱产生性冲动,是什么时候?”
陈印想起秦胭芝,她开始是可以从秦胭芝身上得到这种所谓爱的性冲动的,准确的来说,是只有秦胭芝可以。
但现在,秦胭芝也不可以了。
秦胭芝想要参与一个国际大导的电影,她演技够不上,想让陈印拿钱砸,两亿,带资进组,按理来说,陈印一般是会同意的,但那天她突然觉得很累,她觉得没意思。
不是因为秦胭芝像个吞金兽,而是因为秦胭芝自觉这次要的钱太多了,她怕陈印不同意,想和他上床,哄她开心,但她笔直,实在没办法对女生有生理反应,她就买了药。
陈印不是傻子,就算秦胭芝陪她喝了红酒,处于微醺状态,她也一眼就看出来秦胭芝的反应是药物作用。
很多人向她主动出卖自己的身体,陈印见过太多了,她没有想到秦胭芝其实跟他们也差不多。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以前秦胭芝穿着吊带裙,亲亲她的脸颊,她就有冲动,想按着她吻。
但这次,秦胭芝浑身发烫,脱光了躺在她怀里,亲她的脖子,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心如止水。
陈印彻底没有了扶手,她一直以来都把秦胭芝作为她的扶手,她想起还有这样一个人,她就觉得自己没有完全坠落在自己无休无止、痛苦又成瘾的欲望里。
秦胭芝是她的借口,现在借口没了,她必须面对真实的自己,她要恢复对自己的全部掌控。
一年的时间。
陈印起初做不到每次都忍住,她还是需要床伴,渐渐后来厌恶疗法还是起效了,她可以坚持的时间越来越久。
最近她已经连续四个月没有过性-瘾的反应。
刚才电梯门打开,看见庄唯的那一刻,她脑子里又冒出了很多黄色画面,很多裸着的庄唯。
陈印知道这只是侵入性思维,是一种被强迫的思维,不是因为爱。
她不想让庄唯产生什么误会,她也不想再被性-瘾折磨。
庄唯看她一直没说话。
垂下眼,小声说:“其实我……我也不是不给你睡。”
“但你每次对我太坏了,你要是这次又上完床就不理我,冷暴力我,我怕……我真的会去自杀的,这次说不定我真的会死的。”
他的眼泪又冒出来,像条涨潮的小河,盈满了眼眶。
“你总不能……每次都这样对我吧。”
“点点……你总不能每次……每次都只拿我当工具吧,如果你答应事后稍微可以多和我待一会儿的话,多和我说说话,我……我可以给你睡的。”
“或者……或者你可以多吻我两下,不要每次中途都只做。”
“你,你随便答应我一个,我就可以给你睡的,现在就可以。”
庄唯几年前发誓自己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和陈印上床。
但他现在发现陈印需要吃催吐药,他又立刻舍不得了,他觉得自己又可以接着忍受那种,完全无爱的、只靠他自欺欺人的性了。
陈印盯着他。
“我不需要你了,庄唯。”
“我已经快痊愈了。”
“我的意思是,最好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第94章 真心话
“什么叫, 这辈子都不见面了?”
庄唯暴怒的时候就泪失禁,眼泪飙得到处都是,整个人都气到发抖。
“我们一起长大的, 我们认识二三十年, 父母都认识, 家都在一个院子里, 你和我断得干净吗?”
“你和我断得干净吗陈印!!!我妈到现在还和你爸说对不起,培养出来我这个不要脸的小三!!!!你有和他们维护过我吗?!!!全世界你最清白了, 你陈印睡了多少人, 最后还是乖孩子!!我就你一个, 我就喜欢了你一个人.......你家里人怎么想我的?你告诉我,他们怎么想我的?!?”
“第一次我被你下药了才跟你睡的,是你迷-奸我,你告诉他们啊??!凭什么你这么清白!!你把我弄成这样, 我还上赶着犯贱给你睡, 你是不是特别自豪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魅力, 我就是该这么舔你啊!!!”
“你有瘾的时候拿我当泄欲工具, 现在你说你要痊愈了, 不需要我了, 你不觉得你自己太自私了吗?那我的青春, 我从十九岁开始......我从跟你滚到一张床上开始,那么多年,你能不能还给我啊?!?啊?!”
“你的痛苦是痛苦,我的呢?!你病了我就没病吗?!你之前上完床就冷暴力我,你知道我多少次想自杀吗?!!我被你弄得心理有障碍了你知道吗?!我自己打飞机我都弄不出来!我总觉得结束之后就又会被你抛弃了!你知道秦胭芝怎么挤兑我吗?!你知道我眼睁睁看你和她......”
庄唯哽咽到说不下去了。
陈印那张面瘫脸他看了这么多年, 他依旧分析不出来她现在心里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她是没有心的人。
庄唯没有奢望过要做她的爱人,他一直都只是做床伴, 他不喜欢这个身份,但由于他内心里一直是拿她当家人的,他觉得他和陈印周围那些那男男女女不一样,但他现在发现,陈印从来没拿他当过家人,她真的可以做到和他当陌生人,这是庄唯无法忍受的。
手指抖得狠,掰了几次车门开关,才勉强打开,背对她,气息变得很微弱: “你有种.......你有种陈印。”
“一辈子不见面......好,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用胳膊擦了自己的眼睛,猛地转身吼:“你有种你这辈子过年都别回家!!!!”
“操!!!”
庄唯抬脚狠踹上这辆身价不菲的Vanquish 跑车的前轮。
地下停车场回荡着他的怒吼。
有几个人从车里探出头,旁观这场八卦。
庄唯没坐电梯,他不要等,不要再和陈印处于同一个空间中,他冲进消防通道,不知道跑了多少层楼梯,实在哭到看不清路了,就坐在楼梯上哭,声控灯很快就灭掉了,周围一片漆黑,然后他越来越大的呜咽声又把声控灯唤醒。
忽明忽暗的。
不知道是因为把嘴里那团带血的棉花吐出来了,还是因为那颗拔掉的智齿,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空了一块儿,空了好大一块儿。
不知道哭了多久。
有渐渐明显的脚步声。
庄唯没抬头,他埋在自己的膝盖里抽搐,脚步声停在他下方的阶梯,因为某种心灵感应,他泪眼模糊地仰起了头。
陈印低头看着他,“庄唯,我刚才说我不需要你的意思是……我不需要和任何人上床。”
“以后不要再说刚才那种话了,什么其实可以给我睡,只要我多吻两下,之类的话。”
她得承认,其实刚才说最好一辈子不见面,是被他那些话给气到了。
她不想要庄唯一直这样轻贱自己,为了维持和她之间的联系,不断地扭曲自己,做那些明明知道其实是很痛苦的事,在极致亲密与冷淡疏离之间的悬崖里,不断地坠落。
陈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冰冷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的泪。
“我们都要是新的,才行。”
庄唯一错不错地盯着陈印,眼睛都没眨,怔愣了半天,最后哽咽着,小声反问:“……新、的?”
陈印依旧面无表情,但声音轻了点,“对,新的。”
-
白鹭山。
山顶的遗址进入收尾阶段,工作轻松了不少,几个大墓都挖到了最底层,剩下的主要就是清点登记文物,然后做一些回填工作,晚上也不需要再加班,于是夜生活的时间就更多了。
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他带了个游戏盒子,有已经设定好了的卡牌。
在院子中间点了一堆篝火,小木凳围了一圈。
闻钰本来没有要参加,而且她觉得如果自己去玩,单岭他们可能放不开,玩得不开心,但后来蒋则权非要拽着她去。
她一去,潭扬也自动跟着她,坐她旁边了。
裴砚青没有人邀请,他像个孤岛,被所有人孤立了。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在众人的视角里,闻钰现在和潭扬才是实打实的情侣,潭老师从前在考古所的时候就和他们打交道,他温柔又专业,和闻钰也是顺其自然地在一起,裴砚青是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是个看着就难相处的资方,并且人家都官宣了,他还非要待在这里当小三,道德上就有瑕疵,没人希望自己一直以来磕的 CP 被拆散。
他没人邀请,但又听得到他们在搬凳子,在说要玩游戏,在讨论规则。
闻钰和潭扬已经肩挨着肩坐下。
他透过厨房那个贴着破报纸的窗户,可以隐隐看见潭扬玩着她的手,他们的指尖在火光里影影绰绰地缠绕着,腻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其实碗已经洗过一遍了,但裴砚青又不想上楼,闻钰在哪,他就想在哪,但没有什么事可做,他也不好去院子里坐着,他也感觉的到其实大家都不太欢迎他,他一个人在旁边看着存在感太大了,会很刻意,所以他就打算在没开灯的厨房里再洗一遍碗。
陈才倒完垃圾回来,看见他们已经围了一圈,把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卡片拿出来,准备开始玩游戏了。
他扫了一圈,没看见自家老板。
早上的时候他其实看见裴砚青哭了,饭也没吃几口,碗里的饭都要被他的眼泪淹了,他路过,硬是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这种事他没有办法去安慰,他装作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陈才走进厨房放垃圾桶,差点没被裴砚青吓死,“你不开灯,在这洗碗?”
裴砚青声音闷闷的,是白天哭多了,他又难以自控得扭头看了眼外面的闻钰,她递给潭扬一颗大白兔,潭扬没接,似乎说要她喂,闻钰的脸颊被火光圈出了一层很温柔的绒,她笑了一下,低头开始剥糖纸。
他睫毛隐约抖了抖,心脏一抽,立马后悔看了,迅速垂下眼,收回视线,“……嗯。”
“你不去玩游戏吗?”
闻钰在那啊。
陈才走到他旁边洗手,看见那些洗手池里白到反光的碗。
裴砚青低着头洗碗,手都快被水泡到起褶子了,但他倒也没有多少委屈,只是平静地实话实说:“他们不带我玩。”
陈才的动作顿了顿,“……”
“去吧,别洗了,碗都要洗掉色了。”
“我也去,你跟我一起。”
这么多天,陈才和这些人混得也比较熟悉了,他的意思是他加入了,就可以顺道把裴砚青也塞进去,不会有人真的出声反对。
裴砚青终于放下手里的碗,他有点犹豫地问陈才:“……可以吗?”
“可以啊!”陈才拽他,“走走走,快点,等会儿他们真开始了。”
他一手连拉带拽地把裴砚青弄出厨房,然后一手拎上木凳子,挤进他们围好的那个圈里。
“来来来,让两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