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先杀了林秒。
眼前这张无可挑剔的脸与那双深沉的眼,让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林秒强行移开目光,用英文回:“你在忙什么?”
她尽力维持冷静,但靳修云还是听出来她话语里的一丝丝紧张,依旧是英语回应:“放轻松,你说得很棒。”
接着回答她的问题,以她能听懂的语速:“南城分公司要开展业务,今晚去见了几个高层,明天要去见这边的一个老总,做些准备。”
速度比口语考试要慢一倍,正常人交流不会这样,她说:“你可以说快点,我能听懂。”
“好。”
林秒交待她明天要做的事:“明天我想去一趟以前的家,去收拾东西。”
“几点?我不确定几点能结束。”
“我自己去好了,你忙你的。”
“好,有什么随时联系我。”
“嗯。”
又聊了几句晚上各自吃的饭,几个来回下来算是没有障碍,林秒体验不错,嘴角咧开弧度,问道:“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靳修云今天一天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笑容,静了两秒,缓缓说:“Great.”
“那先这样,很晚了,你还没洗澡呢,快去吧,我也得睡了。”
林秒回房,走几步,听见他用中文喊她:“林秒。”
“嗯?”林秒转身。
靳修云定两秒,“手怎么样?”
林秒举起左手,温柔溢出笑意:“有点痒,伤口在愈合。”
“好。”
伤口愈合时,新生的血管和神经长出新细胞,它们争先恐后覆盖伤痕,提醒主人,她快好了。
......
林秒早上醒来时靳修云不在,客厅准备好早餐,随便吃了点,九点左右去酒店健身房跑步,十点多回来洗好澡,又吃了点东西才出发。
林清然发来消息说林阳平一大早出门了,听董晴说是靳修云去见谁喊上他,估计是工作上的事,出门时满面春风。
林秒回了个知道了,林清然问她今晚回不回家吃饭,林秒说不知道,看靳修云安排。
林清然:【夫唱妇随呀。】
林秒没再回,关掉手机放进包里。
以前的房子在市中心,离酒店不远,林秒不想打车,打算慢慢走路过去。
到北城念大学将近四年,林秒每年春节还是会回来,可每一次都没机会好好逛一逛这座城市,高中以前上学放学走过无数遍的路如今变得陌生,路边店铺更新换代,树木花草修剪一新。
林秒放慢脚步,在新环境中寻找旧记忆。
长大到二十多岁,林秒生命中没什么遗憾的事,唯一觉得可惜是陈婉宁生病过世时她还小,如今能够清晰回忆起来的场景不多。
但即便如此那些睡前给她说故事的温声细语,牵着妈妈手走过的幼儿园小路,妈妈做的艇仔粥,妈妈身上永远香香的味道,都永恒刻在她生命里。
林秒听着身边经过的奶奶爷爷嘴里地道广东话,嘴角笑意越来越深,脚步加快。
市中心这套房子是密码锁,林秒顺利进门。
确实没收拾过,只是一些贵重物品被搬走,剩下搬不动的沙发饭桌都积了层灰。
林秒环视一周,走到沙发与阳台间一张堆满杂物的小书桌边。
这套房子四间房,但奶奶要跟她们一起住,林阳平原本打算林秒和林清然住上下床,一间小点的房间做书房,但董晴不同意,说住一块又学一块两个人都影响,最后林清然自己住大的那间,配书桌,林秒住小的那间书房,她看书学习的地方要搬到客厅。
林阳平拒绝不了妻子,但心里觉得对不住准备中考的女儿,特意给她找了个位置,没让她在饭桌上学习。
于是林秒中考备考那段时间都挤在这张小书桌前,她坐下来看书时他们尽量安静,可时不时的交流炒菜出门关门仍然让她注意力难以集中。
考上市重点后林秒选择住学校宿舍,周末回家一趟吃饭又返回,寒暑假没了办法,白天她要是能去图书馆则去图书馆,晚上继续陪伴小书桌,一些需要安静的英语听力则回房间床上去。
现在桌子没扔,被他们物尽其用。
林秒看了会,走向自己房间,原本的书房不过七八平,放了床和衣柜后再无落脚之地。
门打开,林秒露出笑容,挺好的,原封不动,他们起码没有动她东西。
她放下包,弯腰屈膝把床下两个收纳箱拉出来。
灰尘厚重,林秒吹了吹箱盖,空气里立即漂浮起肉眼可见的小粒子。
她拿出盖在上面的一层层课本,压在箱底的才是陈婉宁的手稿和书。
林秒拿出一本被翻阅过无数遍的建筑概论,打开第一页。
“建筑是人类与我的生命。”
黑色笔墨消淡,文字永远印入纸张。
建筑设计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是夕阳产业,但是这个专业依然是很多人的梦想,也是陈婉宁的梦想与生命,此刻变成她的梦想与生命。
陈婉宁在这个领域有着傲于常人的天赋,那些未成形的或被放弃的手稿在学了三年多专业知识后的林秒看来依然惊为天人。
每一处线条的勾勒,建筑与环境的触碰,那些胆大超前的设计都让她常看常新。
林秒珍视每一张从垃圾桶捡回来的手稿,用透明防尘袋完好保存,此刻莹白指尖压平褶皱,一张张整理好放出来。
整理完花了一个多小时,她腾空一个箱再装满,然后去衣柜找出藏在衣服角落的模型,模型不大,她怕这么放着积灰,于是找了个鞋盒装。
林秒小心拿出来放在桌面,这个模型不是陈婉宁的设计,她上网搜过,这是敦大图书馆,极具英式风格的哥特式建筑,它仿若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教堂,可以容纳所有人的信仰。
她认认真真看了十几分钟,看得失神,直到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
靳修云:【在哪?】
林秒打字回:【以前的家,梧桐路。】
......
靳修云回复一个好,把手机塞进裤兜,走到威远老板樊远恒身旁。
樊远恒打了个漂亮的小鸟球,靳修云不吝夸赞:“樊董好球。”
紧跟着的林阳平附和:“论起高尔夫,整个南城樊老说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球童接过球杆与手套,几人一起往回走,樊远恒手背着,直接开口:“北城的中荣突然找上我威远,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
樊远恒今年近七十,依旧精神抖擞,语气严肃,并没有因公司差距攀附。
靳修云勾起笑:“樊董多虑,大过年的咱们不谈工作。”
“不谈工作你大过年找我出来?”
林阳平亦不知怎么回事,他昨晚才收到钟褚通知,说今天陪靳总出来见见樊远恒。
林家与樊家业务相近,林秒她奶奶又是樊家表妹,关系自然不错。
林阳平当初外贸生意做得大威远出了一部分力,但这两年威远经营也困难救不了濒临破产的林森,他才借了中荣的力。
此刻再看这个高大挺拔的女婿,林阳平越看越觉得满意,他来南城这一趟还亲自走动这些关系,可见是把林家放在心上。
林阳平笑道:“樊老您说的什么话,说起来您还是修云老舅爷,好不容易大老远过来肯定得来看看您。”
樊远恒眯起双眼睇靳修云,又意味深长看向林阳平:“你倒是挑了个好女婿。”
林阳平也不避讳:“是,林家有福气,也是秒秒福气。”
说起林秒,樊远恒问起:“小姑娘现在在做什么?”
“没毕业呢,估计还在学校。”
未开口的男人视线微移,定在林阳平脸上,片刻,眼皮半遮,掩住情绪。
樊远恒边走边回忆:“那小姑娘我记着,长得特别像她妈妈,乖巧得不行,一口一个爷爷直把人喊心软,你爸还在时我就跟他说,不如把这小娃娃给我养......”
说到这里截住,狠狠睨了眼林阳平,“倒不如真给我养,你妈总想要个孙子,你生不出来,到头来受气的还不是女娃!”
林阳平脸都白了,悄悄望向另一边沉默不语的男人,靳修云面色看着沉静,喜怒不露,不过他心里依然打鼓,陪起笑:“看您说的,她奶奶就这么两个孙女,心疼还来不及呢。”
并转移话题:“秒秒有出息,从小到大成绩没掉下过前三,还考上北城大学,耐心细致有想法性格好,她奶奶出门就跟别人炫,秒秒可是我们林家骄傲。”
这一番话即遮掩又想为自己女儿在靳修云面前说好话,可惜后者并未表态。
“有出息也不是你林家的本事。”樊远恒话一停,停下脚步,对靳修云说:“靳总,今天我老头子跟你摆这个老舅爷的谱,我算是从小看着这小女娃长大,人是个好姑娘,你要是对不住她,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靳修云微笑颔首,语气听不出是应付还是真心:“舅爷您放心,我会好好对她。”
樊远恒“哼”一声,继续往前。
今天陪了大半天,靳修云垂眸看腕表,三点半。
走至休息处,他道:“舅爷,今天时间赶,不好多叨扰,我改日再请您出来喝茶。”
林阳平吃惊问:“这就走了?”
靳修云示意球童拿西服,点头:“秒秒还在梧桐路,我得过去接她。”
“梧桐路?”林阳平似是想起几个月前才搬离的家,眉心皱了皱,但没说什么:“今晚回家来吃饭吗?”
靳修云接了西服,随意搭在腕间,声线凸显两丝疏离:“我问一下她。”
“行,你董姨亲自下厨,你们没事就过来。”
他不再应,转身离开。
......
高尔夫球场离市中心有些距离,靳修云到梧桐路的家时四点多。
林秒已经收拾好手稿和书,自己常用的物品也收了一个箱子,衣柜里还能穿的衣服她不想浪费,也整齐叠好放进行李袋。
小小书房全被整理出来的杂物堆满,再无落脚之地。
她站在门口发愁,东西不算多但也不少,不能再放这里,哪天要是林阳平把这里卖掉肯定会先清空屋子,衣服东西丢了还好,但手稿书和模型不能丢。
带走......好像也行,毕竟他那么多礼品都能从北城运过来。
不过也有问题,她不一定会在北城待很久,又或者以后不会再停留在那个城市,搬来搬去很麻烦。
她摸着模型上小尖尖,认真思考它们的下一个家。
愁眉苦脸时门铃响了,门一开,看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你怎么来啦?”
靳修云低眸看看满身灰尘的人,又看几眼同样脏乱的客厅餐厅,温和问:“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林秒把人迎进来,说出自己的顾虑,“就是不知道搬到哪里去。”
“可以搬去北城。”
“不了吧......好麻烦。”林秒转身,转身之际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
靳修云跟着她来到小房间,环视一周只放得下床和衣柜的屋子,眉头深深蹙起,唇线绷紧。
女孩蹲下把地板上书放进箱子,他也半蹲,看向眼前做工精细的模型,“你做的?”
“不是,我妈妈的东西。”
林秒抿抿唇角,抬眼望他,“靳修云,年会那天我中了特别奖,现在可以兑奖吗?”
“可以,你说。”男人回以视线,认真答复。
“你可以借我点钱吗,估计一百多万。”
靳修云没有惊讶,平和问:“用来做什么?”
“我想买套房子。”
“这里?这里你父亲还没卖,不用买,要是......”
林秒打断:“不是,是南郊另一套,我们以前住的。”
靳修云看见女孩杏眸藏起来的渴望,移开目光看着打包好的一本本书,小心问:“你妈妈住过的那套?”
“嗯,我想买回来。”
她想要以前那个家。
一百多万是她可以承受的范围,以后慢慢还。
靳修盯着她的坚定,片刻后眼尾轻轻聚起笑,“林秒,我在你眼里是什么言而无信的人吗?”
“啊?”
“爷爷给过你红包,我也给了你压岁钱,那是赠予,是属于你的,所以你不用跟我借。”
林秒怔了会,低下头。
她从没有把红包压岁钱,包括北棠公馆那套房当作自己的东西,她也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房间这些衣服这个家,董晴常说,你爸给你花了多少钱,学费生活费,挣钱不容易,林秒你要懂得感恩。
甚至父亲奶奶,他们好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她的,随时可以被收走。
在她的世界里真正拥有支配权的是攒下来的钱,手稿书和模型,这些真正被刻上“林秒”两个字,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林秒捏着手心,没有说话。
靳修云没有错过她脸上表情,卷翘修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像一只困在迷雾里的蝴蝶,拼命挣扎逃出困境。
他站在迷雾外,清楚旁观蝴蝶的无助与无望,无人相助却依然要为自己闯出一片天,破茧成蝶,展翅高飞。
他在某一刻生出怜惜,她本该是温室里蝴蝶,享尽宠爱,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
靳修云起了点心思,可控但是不控,向前一步,小心把女孩拥进怀里。
蝴蝶恍若掉进捕碟人的网罩,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