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槿之愣愣的抬起头,只看见他的嘴在动,但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周围也无人敢搭话,马车不一会儿就载着凤景澜过来了。
他走的并不快,他们套好马车再追上来,凤景澜还没走到这里。
他步伐千斤重,腿好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一步走进来,周围的尸体早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干涸的血迹还留在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诉说着之前发生了怎样一场激烈的战斗。
他走到沐槿之身边,也没见他抬头看看她,凤景澜慢慢的蹲下身子,一只手搭着她的发顶,轻轻的摸了摸,看着她道:“我来了……”
沐槿之缓缓的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才确认眼前这个人是谁,泪珠顿时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断的往下落,有些委屈巴巴,又有些惊恐:“你怎么才来呀?”
凤景澜一颗心都要碎了,好像泡进了苦酒里,又酸又涩又痛,忍不住抱了一下靠上来的沐槿之,低声的道歉:“我来晚了。是我不好……”
沐槿之平复了半晌的情绪,才恢复正常,她被拉着上了马车,也没有恢复往日的欢乐,一反常态的沉默着,不愿意说一个字儿。
今日的一幕幕,深深的刻进她的脑海里,让她怎么都忘不掉。
不过,沐槿之微微仰着头:“今日救我的那位女子,我可以去谢谢她吗?”
凤景澜微微挑眉:“一位女子?”
他怎么记得栾平说的是花戎呢?
沐槿之轻轻的眨了眨眼,无辜又可怜:“就是那位很漂亮的女将军!”
纵然她现在是这副凄惨样,凤景澜还是忍不住无奈的勾了勾唇:“你啊!在他面前可千万别说他是女子。”
沐槿之道:“女子又怎么了,她既然以女子之身做了将军,又为何嫌弃自己是女子。这不公平,女子能撑半边天,就算是身为女子她也一样出色,她不该以身为女子为耻!”
凤景澜清咳一声:“他是花老将军的小儿子,花小将军花戎,因貌若好女,在军营中受了不少耻笑,所以他最恨别人喊他女子,本是男儿身,又不是俏佳人。”
沐槿之有些惊奇:“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是——不过,即便身为一个男子,也是风华绝代,厉害到了极致!你没看到他方才有多厉害,就这么刷刷刷几下,那些坏人就全部被打倒了!”
凤景澜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恢复了一些神采,但是言辞间全部都是对花戎的推崇,忍不住又泛起一丝酸意:“他今日出手,也算是立了大功,你放心,我定会把此事处理妥当,至于想亲自道谢,便等过两日宴会吧,过两日轻云公主的婚事就定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要办喜事。”
沐槿之原本很感兴趣的东西此时都有些兴致缺缺,她点点头:“好。”
凤景澜身上发冷,微微瑟缩了几下,回忆起方才沐槿之靠在他怀里的温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你若是不舒服,可以靠着我歇一会儿。”
沐槿之见他并不像开玩笑,忍不住靠了过去,近一点,再近一点,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她,忍不住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小声道:“借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眼眸低垂,依靠着身旁的温暖,好像有了一些脚踏实地的感觉,方才那种将死的惊惧稍微好了一些,她忍不住得寸进尺的又靠近一些,虽然身旁的人也不暖和,但是她觉得有些安心,只是嘴上还忍不住道:“这次就算了,下一次,下一次若是我再遇害,你能不能来早一点……”
凤景澜顿时心如刀割。
他没有回答,只是情不自禁的抱紧了怀中的人。
第80章
平日里紧锁的宫门早早的打开了, 一辆急驶的马车快速的穿进东宫,一行人进来之后,看门的守卫才立刻关上宫门。森严的宫门一如往日高不可攀。
太医早就守在一旁,沐槿之下了马车便朝身旁的人吩咐道:“快去厨房端一些姜汤回来, 给殿下喝了驱驱寒。”
凤景澜在一旁仔细的扶着沐槿之, 道:“你慢些!”
沐槿之的脚踝已经肿的跟馒头一样大了,凤景澜在一旁看的触目惊心, 沐槿之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一脸淡然,一瘸一拐的走进去,只有她知道有多痛。
擅长骨科的太医走上来, 正要伸手去摸她的脚踝,就察觉到上方略微寒凉的视线, 太医一顿,总不能不让看吧,中医便讲究望闻问切,看都不让看这病还怎么治!他犹豫的拿出一方锦帕放在沐槿之的脚踝上,凤景澜这才移开视线。
太医眼睛抽搐了一下, 然后隔着一层巾帕抹了上去, 只一瞬间, 两只手微微一错,立刻就好了。
沐槿之还没回过来神, 太医已经站起身, 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扭到的脚踝已经好了, 只是脚踝肿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下来,需要卧床静修, 不可有剧烈运动。”
说完停了一下,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凤景澜:“任何活动,最好都没有。”
沐槿之眨了眨眼,嗯……她不想秒懂。
微微移开视线,却看到凤景澜神色格外认真的听着医嘱,见他停顿了,还奇怪的看着他,显然没有领略到太医话中的深意。
沐槿之看的啼笑皆非,对上凤景澜莫名其妙的目光笑了笑。
“咳……”沐槿之还是不那么促狭了,她清咳一声:“有药膏吗?”
“有的!”太医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让宫人替太子妃用药膏揉一揉,早晚各一次,会好的更快一些,今日最好冷敷一下……”
凤景澜听的仔细,本就过目不忘,用了心更是刻进了脑子里,等都了解了,挥手遣退了太医,派人送上了冰水,便准备亲自去洗锦帕。
沐槿之连忙开口:“你快去喝姜茶!我这儿不用你了!”
他淋了雨,再让他冻出个好歹来!
栾平今天算是有眼力见儿了,立刻差人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温烫,凤景澜喝着刚刚好。
“我去沐浴,你先歇着,你们好生侍候着。”
凤景澜神色微凉的扫了一眼周围的宫人,一转身,原本还带着暖意的神色顿时凉了几个度。
玉清颜被拘在东宫,一个时辰后才看到太子殿下,一如记忆中的冷漠清矜,高不可攀。
玉清颜跪地行礼:“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景澜淡淡的应了一声:“起来吧,赐座。”
“多谢殿下。”玉清颜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身子倒是站的笔直,虚虚的坐着一点,听着上位的凤景澜开口。
凤景澜端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烫烫的感觉让他熨帖了不少,他骨头缝里都泛着冷,此时才舒坦半分:“你今日来东宫途中,可曾见过旁人?又可曾说些什么?”
玉清颜脑筋转的飞快,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太子未必查不出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哎,玉清颜在心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会节外生枝?要怪就怪沐槿之为人尖酸刻薄,做尽坏事,才惹的人人生厌……不过,这次算起来确实是他的过错,若是不说,说不定沐槿之就不会遇刺。
玉清颜挣扎了一瞬,连忙拱手回道:“小臣在来的途中遇见了刚出东宫的虞姑娘,只见礼了,并未说太子妃的位置。”
具体位置是没说,其他的都说了。
凤景澜微微皱眉,东宫何时成了旁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是谁放她进东宫?”
栾平道:“属下这就差人问。”
凤景澜周身泛着冷意:“守门的侍卫全部换了!连东宫的门都看不住,留他们何用?!”
“你!你和虞……她说了什么,一字一句的告诉我,不得有丝毫隐瞒!”
凤景澜号称过目不忘,却没有半分关于那个所谓虞姑娘的记忆,更不知她是何人。
玉清颜的冷汗顿时下来了,跪倒在地,道:“当时小臣急着来东宫,所以只是敷衍了两句,具体说了什么,小臣记不清了。”
凤景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的确说不出什么,只能让人起来,说到底,玉清颜今日算是帮了沐槿之一把,没有任何证据,他并不能对他做什么。
不一会儿,李谙脸色苍白的进来猛的跪在地上,“咚——”的一声,只听声音就知道有多疼。
但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跪着回话:“主子饶命,是奴婢自作主张,暴雨时分,虞姑娘来敲门求一个避雨之所,奴婢见她是皇后的侄女,不好拒绝,便自作主张让她踏入东宫。”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已经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了,他也不敢动手擦一下。
凤景澜反倒没有暴怒,看了一眼玉清颜道:“来人,派马车送……”
栾平低声提醒道:“琴师,玉清颜。”
“……玉琴师回去,令,报信有功,赐黄金百两,玉如意一柄。”
玉清颜内心五味杂陈,谢恩而去。
栾平低声问道:“就这么放他离开?”
此事怎么看都很可疑。
凤景澜淡淡的看了一眼栾平:“派人跟着他,有任何风吹草动,速速来报,另外,还有皇后道侄女儿,都给孤看好了。派人去,此事一查到底。”
他的声音并没有动怒的迹象,但是周身的冷意,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一时间,东宫内噤若寒蝉。
凤景澜吩咐完了,才大发慈悲的看了一眼李谙,李谙自小便跟在他身边,如今不过堪堪二十有三,他淡淡的道:“是什么给了你孤要看皇后面子的错觉?”
李谙一言不发,深深的叩了一个头。
凤景澜意兴阑珊:“李谙自作主张,让外人入东宫,着,罚俸三年,杖……你退下吧。
李谙好像死了一回,一个杖字,要他半条命,殿下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他又什么都说了,他知道,这次他让主子失望了,李谙叩了三下头,一下比一下响:“主子放心,以后奴婢就是死,也绝不会再让不相干的人踏足东宫。”
凤景澜摆了摆手,然后站起身,许是起来的太猛,他的头一阵晕眩,凤景澜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眼前一阵阵的黑才消退。
只是脚下就好像踩在了棉花上,落不到实处。
凤景澜深一脚浅一脚,等他回去,沐槿之已经睡着了,睡颜恬静安然,长长的睫毛浓密的好像一把小刷子,翘起的弧度都分外合眼。睡姿更是乖巧的不可思议,凤景澜脱了靴子,方才躺好,沐槿之便循着味儿窝了进来,又软又暖的身子柔软无骨,抱起来暖烘烘的,凤景澜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这才感觉不安的心镇定了下来,他不敢想象,花戎若是没有心血来潮突然变道,会发生什么。
凤景澜好像变得越来越贪心,他以前只想着爹能推翻旧朝,给百姓一条活路,此时……
若真是苍天有灵,他多希望可以活下去,陪沐槿之一起白头偕老。
凤景澜的心绪陡然清明,可是眼皮儿却有千斤重,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再醒来,便早已忘记了这一刹那的绮思。
沐槿之是被热醒的,她梦见她抱这一个大火炉四处给人看,不一会儿觉得热了,可是怎么都扔不掉,她快被烤熟了!
沐槿之推了推,可是更烫了!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身旁的凤景澜都快能烤红薯了。
寂静的深夜,东宫响起一阵惊叫声:“快传太医!”
一阵兵荒马乱,忙活的快到了五更天,沐槿之小心翼翼的给昏昏沉沉的凤景澜喂药,只是有些喂不进去,漆黑的药汁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流。
太医小心的瞄了几眼,然后悄咪咪的要撤了,按太子殿下这样喝药,恐怕还要再熬五碗!他今晚不睡了,赶紧看着人熬药吧!
虽然有其他法子,但他可不敢冲着他们冰清玉洁的太子妃喊,你用嘴喂给太子啊!
这不开玩笑嘛!
太医临走之前道:“太子这药还得尽快喝,时间久了伤身……微臣再去熬两碗药。”
说完便溜了。
其他宫人一个个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向太子妃提议,上去帮忙掰开太子殿下的嘴,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沐槿之看着一个个沉默的“柱子”,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太子殿下这边我来照顾就行了,明儿下午给你们放半天假歇歇。”
宫女们内心欢喜极了,面上不敢露出神色,盈盈一拜便退下了:“谢太子妃娘娘恩典!”
沐槿之拿着勺子喂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小半碗药都浪费了,再不喝药就凉了!沐槿之心中恼怒,真想找个人掰开他的嘴算了!一回头,身后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她凑近凤景澜,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喂……不是我要占你便宜啊,再不喝药你就烧死了!”
说完,端起剩下的半碗药认命的喝了一口,一只手捏上他的下巴,药汁顺着微启的唇缝流了进去。
两人的双唇贴在一处,不留一丝缝隙。
凤景澜总算咽下去了。
沐槿之在心中默念了两声罪过,哪怕只有天知地知和她知,她仍然很不自在。一时间心跳的快要蹦出来了。
她一口一口喂完了药,便听门外响起太医的声音:“太子妃,药来了。”
第81章
沐槿之喂完药, 小心翼翼的上了床,因担心凤景澜,连眼睛都不敢闭,摸了摸他的额头, 依然烫, 不过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她撑着鬓角, 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思绪慢慢放空,刚才看到一直喝不下去药, 有些太着急了,才……
一定要把这件事藏在心里, 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沐槿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唇。不停的催眠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和亲自己的手背一个道理!反正这辈子不准备找男朋友了,亲一下就亲一下吧!反正凤景澜不知道, 就能当他的初吻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