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潇啊顾潇潇,你刚刚脑子在抽什么疯!
顾潇潇躲在车里发疯,太丢人了,却不敢再去想沈思渊什么反应。
马车前行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顾潇潇探头去看,发现已经到了城门口,大批士兵正在聚集,城门慢慢关闭。此时正值傍晚,许多进出城采买的人瞬间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眼前的事情都在告诉他们,事情绝对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且这件事很有可能跟陆燕有关。
他们二人都不太会驾马车,眼前行人不断,更不好掌控马车,沈思渊只好下车牵着马,慢慢地随着人流走。
一直到天黑,他们才又回到白天的那个客栈,掌柜的立马笑脸相迎,“客官您回来了。”
“我们还要白天那个房间。”沈思渊往前走,看见店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厅里十分热闹。
“不好意了客官,今天临时闭城,您那间房已经有人了。”掌柜的,把他往楼上引,“不过旁边还有一间上房,就是比之前的小了点,客官委屈一下?”
“无妨。”沈思渊回头看了一眼顾潇潇,看她是否跟上来了。
掌柜的在前面引路,开了房门,请他们进去,“若是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准备点饭菜端上来,再打盆热水。”沈思渊吩咐,顺便把房门关上,看到顾潇潇在那站着,左手搓着右手,“怎么了?”
顾潇潇声如蚊蚋,“我想洗澡。”
沈思渊也挺不好意思的,他们这几日奔波,确实没怎么舒服地洗过澡,他老爷们好将就,早在前两日赶路时,路过山泉,他下去抓鱼时到是洗了一次,那时顾潇潇在岸边生火,死活不下水,确实是他忽略了,“我让他们多烧点热水。”
热水打上来之后,沈思渊借口下楼去探听以下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也好叫顾潇潇安安心心地洗个澡。
没想到在楼下居然又碰到了陆燕。
此时的他,背后双刀不见踪影,虬髯胡子挂了个干净,脸色不知道是被胡子挡住不见阳光还是天生皮肤就很白嫩,配上藏青色粗布长衫,颇有书生韵味,只是偶尔的饮茶吃饭习惯还暴露着武人的特质。
“陆大哥?”
他比沈思渊更惊喜,“沈兄弟!”他一时得意忘形,嗓门也跟着粗起来,发觉周围有人看他,立马收敛起来,“我就知道你出不了城肯定在这。”他凑近小声地说,“我还特地把早上那间房给包了下来。”
“那咱们进屋说?”
陆燕点头同意,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进屋之后,陆燕检查了一遍周围确定无人,又在门口听了半天。沈思渊站在哪里,心下了然,这种情况,今天的城门关闭,八成跟他有关。
陆燕拉着他坐下来,表情十分严肃:“沈兄弟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哈?”沈思渊一头雾水,知道他是直性子,但没想到他这么直,完全没有铺垫。想到他可能是在考验自己,就想到了李白的一首诗,说:“玉不自言如桃李,鱼目笑之卞和耻。楚国青蝇何太多,连城白璧遭谗毁。”
陆燕自始至终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他不太能听懂,但是他相信沈思渊。最后他道:“沈兄弟果然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若非事态紧急,我万万不会拿兄弟和弟妹的身家性命冒险,只是此事事关渭河万千百姓,还请沈兄弟出手相助。”
他说着,一错身,给沈思渊跪下。沈思渊哪里受得了这种大礼,赶紧把他扶起来,“陆大哥严重了,我的家乡就在渭河,我救渭河合情合理。”
接下来,陆燕讲述了他来顺南府的目的。
他本是江湖上的侠客,偶然间听到关于渭河水灾的隐情,和周边府衙借着赈灾大发国难财,并且私自克扣、置换朝廷的赈灾银子和粮食。此事干系重大,涉及的官员犹如瓦片一般层层叠叠,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甚至牵连出来平阳王。但此事筹谋已久,早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环环相扣,能做到逻辑自洽,上达天听毫无破绽。
他已经在渭河搜集了不少证据,如今在往外扩展搜集证据的时候,一次不小心被发现,造成追杀。
上次他们救他,就是因为他逃跑失败。
但顺南府不知道他查到哪一步,也不知道他搜集的证据在哪,想活捉他,所以没有下死手,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如今对方确定他就在城中,抓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必须把搜集到的证据放出城,但他实在找不到机会,也找不到可值得托付的人,眼看原先的努力就要付之东流,他不得已才想到沈思渊。
他说了这么多,却隐瞒了他真实的身份。
沈思渊知道他不是什么侠客,江湖上的侠客这么多,比他有能力的可能有很多,但是靠他一个人决计完不成这项涉及朝中各种大臣要臣,沉珂许久的案子,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沈思渊更偏向于这场背后策划的主使者是柳营的袁天爽将军,只是袁将军司武职,他肯定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陆燕肯定不会说他是柳营的将士。一旦被人发现所有的证据都来自柳营,当朝皇帝不问政事,身在其中的平阳王,轻飘飘的一句阵营之争,就能让这么多人的努力付之东流,说不定柳营也会引火烧身。所以就算这是件利国利民、惩奸除恶的大好事,袁将军也不会居一点功,甚至日后若是连根拔起这一串贪污案,流传后世的名册里也不会出现袁将军。
如果是这样,沈思渊不由得佩服起来这位素未谋面的袁将军。
“陆大哥,你不用自责,凡是每一个有良知的大周人,听到这种事情之后,肯定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的。”沈思渊为了减轻他心里的负罪感,安慰他。
陆燕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想到弟妹还怀有身孕,一时觉得对不起他们二位。
陆燕激动地无以复加,他本来就不善于表达,只知道握着沈思渊的手,不住地拍打,表达自己的心情。沈思渊的青葱小手,被他这么拍拍打打的,立刻全红,他想挣脱,但陆燕力气太大,实在挣脱不开。
好在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陆燕终于放开了他。
陆燕跃上房梁,把搜集到的书信、账本一类的证据交托给他,郑重其事地道:“我陆燕代表渭河万千百姓,谢谢沈兄弟大义。”
沈思渊十分感概,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子民,都应该得到他的庇佑,但他什么都没做,别人却做到了舍生取义。自己做了分内之事,却要被这些本不相干却拔刀相助的人赞颂,有一个爱护民众的好心。
那证据,轻飘飘的几张纸,几个本子,落到沈思渊手里的时候,却无比沉重。
那是血淋淋的生命,沉甸甸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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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打响舆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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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思渊回去, 站在门口徘徊,直到顾潇潇开门,把他拉了进去。
“我刚刚就看到你在门口走来走去, 怎么不敲门?”顾潇潇说着,看到他面色凝重, 双手抱着胸脯, 怀里鼓囊囊的, “你干什么去了?”
沈思渊见她已经洗好澡,穿着中衣, 头发未做任何修饰,直直地垂下来, 像一条黑色的绸带, 更衬得皮肤发亮,周身淡淡的香气, 闻一口就令人着迷。她正抬着头,看着自己, 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充满着疑惑。
他错身闪了进来,顾潇潇把门关上。
“你知道隔壁住的是谁吗?”沈思渊坐定, 把东西掏出来,却故意卖了个关子。
“谁啊?不会是陆大哥吧?”顾潇潇随着他坐定, 拨弄长发,试图把它挽起来,但她学了这么久,始终学不会怎么用一根簪子把这么多的头发挽起来, 她忍不住怀念自己短发的时候。
“你怎么这么聪明!”沈思渊惊讶,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 并没想着她能给出正确答案,又见她在跟头发作斗争,鼻尖上冒出一层薄汗,脸色愈发红润,不禁心神荡漾,“要不我来帮你吧。”他起身走上前。
“这有什么难猜的?咱们出来这么久,就认识一个陆燕。”顾潇潇实在受不了这沉重的长发,想着还是太草率,应该把满月带过来的,听到他这么说,赶紧把簪子递给他,“你还会这些?”
沈思渊接过簪子,动作轻柔,像抚摸一件稀世珍宝。顾潇潇那种心里像是蚂蚁乱爬的酥痒感立马涌了出来。
“扎的不好,我只会扎我这种。”沈思渊松开手,一个像他头上的小揪揪出现在顾潇潇脑袋上,十分俏皮可爱。
顾潇潇拿着铜镜看了一眼,很像丸子头,比她这几天不敢拆头发睡觉,乱糟糟的发型舒服多了。
“他怎么没出城?”顾潇潇突然灵光一闪,“不会关城门就是因为他吧?”
“恭喜你答对了。”沈思渊晃晃手里的纸张,表情十分凝重。
顾潇潇看他这样,也不去管头发的事情,忙上前查看纸张的内容。不过是一些金银□□和地契,还有一些书信往来,古体字的之乎者也,顾潇潇勉强能看个大概。
“这是……顺南府丞行贿受贿的证据?”她惊喜道,“还有平阳王的事呢?!”
“要不说你聪明呢。”沈思渊一脸赞许,很是骄傲,觉得自己能遇到顾潇潇,简直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他们两人联手,一定能造就大周海晏河清的盛世。
“怪不得白天陆大哥那样说话,这涉及了除渭河外……五府府丞,还有朝中几个要员,能活到现在算是他命大。”
“要不咱们帮帮他?”沈思渊试探着问。
此话一出,正和她心意,顾潇潇立刻笑了起来,一挑眉:“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思渊的意思的是声东击西,制造更大的矛盾转移视线,再煽风点火,煽动群众搞对立,毕竟法不责众,群情激愤处浑水摸鱼,混出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顾潇潇确觉得不如直接打草惊蛇的好,反正沈思渊在朝中用的理由是外出寻药,那他路过哪都不稀奇,若是有传言皇帝过几日到顺南,顺南府丞自然不敢城门紧闭,再制造舆论来个金蝉脱壳,神不知鬼不觉。
想法是好的,但是实施起来确有难度,好在他们还有最后一道保险——沈思渊真的是皇帝。
两人商量过后,沈思渊又悄悄去找了陆燕,告诉他别担心,他和顾潇潇想办法。
陆燕知道自己干的什么事,便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本来把他们拖下水就实属不得已,如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平白无故丢了性命,更何况顾潇潇还有孕在身,自然不同意。
听到沈思渊这么说时,急的心脏都要跟着他跳起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弟妹有孕在身,你怎么如此冲动?我陆某吃这碗饭,就有牺牲的觉悟,不必为我惋惜。”
沈思渊知道他肯定会这样,也不与他在这上面过多计较,宽慰他道:“放心吧,你只要配合我,我们都不会死的。”
沈思渊眼神坚毅,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淡然却有千钧之势,陆燕军人之身,听惯了嘶吼的军令如山,第一次听这种江南雨浸润的嗓音也有不容拒绝的态势。
他的“放心”竟然让陆燕感受到,无数次在阵前袁将军说的那句“打完喝好酒”时的安心。
“我本是柳营袁将军的参将,若是事有变故,不要管我,我会为你们争取脱身的时间。”陆燕坦白自己的身份,最后说道,“一定要把证据交到袁将军手上,它关系到渭河数万百姓的未来。”
沈思渊一阵动容,想不到这样的英雄主义竟然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而自己也有幸参与其中,心情自是无法言表,“放心。”
三人各怀心思,彻夜难眠,直到东方渐白,才沉沉睡去。
楼下早起的商户开始忙活,沈思渊听到动静再也无法安睡。
无论在什么时代封城闭路都是大事,顺南府简单一句“匪人出没”就城门紧闭,实在是太过目无法纪,但沈思渊身份暂时不便暴露,只能暗地里记下这笔账。
下楼吃早餐时,楼下已经对封城这件事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顺南府丞丢了重要的东西。
有人说是出了不得了的命案。
有人说是渭河此次洪灾太过严重,流民众多,马上就要逃荒到顺南,顺南府不想接管流民,故而封城闭路。
一旦有了秘密,人人得而猜之。
沈思渊要了两人份的清淡食物,等待时正好看到陆燕下来,两人说好,为了后续计划装作不认识,自然也没有打招呼。
等待的过程中,沈思渊大概把民意摸清楚,端着饭菜去楼上,顾潇潇正好洗漱完毕。
两人商量了一下,无论用谁的办法,总归先制造一些舆论,让上面的人分不清真假,再不济也能分出身来。
顾潇潇十分赞同。
刚刚在楼下的时候,沈思渊听到外面有许多骆驼车,应该是有些倒卖水果的商人,看着车辆不少,大抵是入夏的果蔬。此时正是初夏,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果蔬不宜久放,而这些不宜久放的果蔬换的钱财,很可能是许多人半年的吃食。
他们人多势众,心情也比别的商贩更着急,所以更好煽动。
沈思渊磨好墨,用他不太熟练的毛笔字,写下:闭城者,亡也。一沓薄薄的纸张,绑在纸鸢上,纸鸢放在顾潇潇做的简易弹簧板上。沈思渊趁乱出了客栈,又寻了处热闹地,趁人不注意,拿起弹簧板轻轻一弹,纸鸢飞了出去。
弹簧板经顾潇潇重新设计制作,飞行路线尽在掌握,纸鸢在空中盘旋许久,纸张在空中尽数飘落。
凭空出现的样子怪异的纸鸢,自然引得众人奇怪,打开纸张一看那几个大字,众人肯定表示疑惑。
有人高声念了出来。
有人眼神环顾四周确认纸鸢到底从何而来。
有人开始分析这句话的意思。
一时间人声鼎沸,沈思渊躲在暗处观察旁边的人群,觉得这火烧得还是不够旺。
古人虽然迷信,但也有人觉得这种是怪力乱神之说。古往今来,许多谶言都是为得势者造势而生,沈思渊就想利用一部分人迷信的心理,不断加深,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事情很快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
沈思渊顺着人流与士兵擦身而过,趁乱回到客栈。
顾潇潇正趴在桌子上,一丝不苟地写着什么东西,刚刚的丸子头松松散散,几欲垂落,顺势落下来的碎发,在夕阳柔和的光影下,飘飘欲飞。她的身影在光里渐渐透明,变成一个若有似无的橘色影像。
沈思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不让她飞走。
“你回来了!”
顾潇潇清脆的嗓音,把他拉回现实,他再看去,只看到顾潇潇一张笑脸。
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真的是因为同为穿越者的身份才想要去爱她保护她吗?他有时候想不通,但在这一刻,他明白,身份只是他想认识她的原因,但爱,是因为顾潇潇本身。
是她,给了他进宫之后第一张真心实意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