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往空旷的地方跑!”
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声,众人都跌跌撞撞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宋音书也在人潮之中,一边跑还一边躲避着周围砸下来的重物。
路面本就颠簸不已,还伴随着院墙的坍塌,一路上都有人摔倒,哭喊声连成了一片。
宋音书脑中早就乱作一团,全凭求生的本能在跟着人流往前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狂乱的颠簸终于渐渐缓和了下来。
宋音书也随着人流涌到了镇中心的广场上。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地挤坐在一起。
因是夜里,大多数人都衣衫不整的,宋音书倒也不算另类,只是她乔装用的络腮胡眼下是没办法找回来了。
当然,这个时候,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去管这些,亲历地震所带来的震撼,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广场的众人都在抱着头瑟瑟发抖,无助的母亲焦急地哄着怀中受惊大哭的孩子,受了伤的人止不住地大声哀嚎着,失去亲人的人们更是痛哭流涕,不住地诉说着自己心中的苦楚。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周遭才算是稍稍安定一些。
官府的人开始举着火把四处吆喝,想要找寻人手去帮忙救援。
好容易才平复好心情的宋音书也举手加入了救援队伍。
领队的官员年纪不大,一看到宋音书那张过分白净的脸就愣了神,旋即又看到她隆起的孕肚,犹疑道:“夫人这身子……要不还是在一旁歇歇吧?”
宋音书没理他,当着他的面就举起了一根一人多高的巨木:“我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人,请让我帮助你们。”
年轻官员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肃然起敬:“没想到夫人如此深藏不露,是在下以貌取人了。”
救援刻不容缓,两人没有再过多废话,撸起袖子便开始帮忙救人。
最佳的救援时间就是地震发生后的一天一夜,所以这一晚,宋音书都没有合眼。
而她也似乎忘记了疲劳,到最后,像是被操控着一般,不停地跟着救援队穿梭在各个坍塌的房屋左右。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向这座昔日繁华的小镇时,满目疮痍的景象还是叫幸存者们久久难言。
宋音书虽是头一回来到这座小镇,但也是见识过它街道整齐,商铺林立,百姓谈笑风生的美好画面的。
眼下,却是残垣断壁,天地一片混沌。
曾经整洁的街道,如今到处都是无人收拾的零散物件,断木砖墙,巨石交错。
叫人怎能不为之悲痛窒息?
房屋院墙的坍塌还不是最叫人伤痛的,宋音书最难以释怀的是,当她和其他救援队员拼尽全力刨开乱石,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救出来时,老人第一句话却是:“我的儿孙都已经被压在了那下头,你们救我做什么?我还不如死了痛快!”
话音刚落,老人就一头撞死在了一旁的断墙上。
血迹顺着灰白的断墙滑落下来时,所有忙碌了一整晚的救援队员都绝望地瘫坐在了地上。
他们救得了人,救不了心。
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失去了双亲的孤儿,失去了儿孙的老人,他们一个都救不了……
宋音书终于忍不住,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那个跟她同队的年轻官员见她一直哭个不停,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袖中的帕子塞到了她手里。
“哭完了擦干眼泪,我们还得继续救人。”
宋音书泪眼婆娑地抬起脸,也顾不得擦去满面泪痕,哽咽着问:“你不难过吗?”
“难过。”他轻声答,“但只有救出更多的人,才能让难过的人少一些。”
第139章 舒音
说完,年轻官员又将手下们都喊起来,继续进行着先前的挖掘工作。
宋音书呆呆望着他清隽的背影,听到身边有人幽幽叹了一声:“程县令的母亲也没能逃出来……”
“程县令?”
那人指了指年轻官员道:“那就是我们祥云镇的县令,程彦初。”
宋音书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帕子,那条帕子是素蓝色的,十分干净,上头用较深色的蓝线绣了四个小字:吾儿平安。
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宋音书拿脏袖子抹了一把,然后将帕子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回了自己袖中。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祥云镇迎来了第一批救援军。
彼时宋音书还在废墟里吃力地刨着碎石,忽听得一阵马蹄声传来,转过身去,便见一队身着铠甲的将士们策马而来。
阳光下,将士们黑亮的铠甲熠熠生辉,跟周遭灰扑扑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宋音书一时被这场面晃了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高亢的骏马嘶鸣声落在了自己跟前。
身材高大的男人勒住缰绳,利落地翻声下马,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提了起来。
宋音书已经累了一天一夜,眼皮都有些睁不开,陡然被阳光一照更是迷蒙,手腕传来的痛楚又迫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此人,好容易看清眼前来人时,她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肖……肖将军?”
肖鹤川难以置信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半晌没有作声。
方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痴心妄想出了毛病,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可她这一开口,才更是叫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上了天!
“你怎会在此?!”
宋音书这才意识到自己暴露得太过轻易,不免有些慌神:“此事……说来话长……你先放开我行吗?”
肖鹤川知道自己失礼,赶忙松开她的手腕,退后了几步:“会骑马吗?”
宋音书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只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你骑本将的马,先跟本将回营再说。”
说完也不等宋音书回应,肖鹤川又翻身上了寰齐牵来的另一匹马。
程彦初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互动,也猜得出两人是旧识,便走过去对宋音书说:“你一夜都没睡了,这儿也得换一队人接着干,我正好要跟肖将军汇报下情况,我们一起去吧。”
说罢,他又对肖鹤川行礼:“祥云镇县令程彦初参见肖将军!”
肖鹤川听到这话,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吩咐寰齐给他也备了一匹马:“一起去吧。”
宋音书见众人都等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耽误大家功夫,只好跟着翻身上了马。
肖鹤川的营地就在祥云镇郊外不远处。
说是营地,其实也就是临时搭了几个帐篷,里头的物件都还没来得及布置,不过铺了几条毯子,方便坐着议事。
宋音书在肖鹤川的安排下进了单独的营帐,很快,又有士兵来给她送了些干净的衣裳鞋袜和吃食。
宋音书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的长袍,有些无奈,再看看肖鹤川命人送来的衣裳,虽然款式简单,但却从里到外一应俱全,至少穿上会得体且保暖。
她没有想太多,飞快地换好了衣裙,又吃了点干粮填饱肚子。
解决完温饱问题后,她探头出去看了看,发现肖鹤川的营帐还关着,想必还在跟程彦初议事,她也不便去打扰,便窝在毯子上眯了一会儿。
忙了一夜,这一觉倒是睡得香甜,醒来看见肖鹤川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跟前,她吓得魂飞魄散,正打算开口大叫,就被肖鹤川沉声喝住了:“本将还从未见过像宋太后这般胆大包天之人。”
宋音书咽了咽口水,嗫嚅了一句:“会不会是……肖将军你的见识太少了一些?”
肖鹤川几乎要被她逗笑:“你在和亲途中私逃,还敢堂而皇之地跑到祥云镇来做好事……就不怕被人发现,惹得两国为此开战?”
“我私自出逃,周太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和亲队伍中仍有一位宋太后在……肖将军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肖鹤川惊愕不已:“周太子竟然默许你离开?怎会如此?”
“在周太子心中,显然有比我更适合的和亲人选。”
肖鹤川无言地凝望着她,不得不承认,他此刻的心中,惊讶之余,更多的还是窃喜。
这个他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见的女人,竟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叫他如何不惊喜?
“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宋音书清了清嗓子:“既然已经有人替我做了宋太后,我就只是我自己。今后的人生,我想要为自己而活。”
肖鹤川闻言,心中激荡不已,良久才问:
“我今后……该如何称呼你?”
“我原名叫宋音书,如今既然要改头换面,便也索性换个名字吧,”宋音书道,“就叫舒音如何?”
肖鹤川暗自在心里念了一遍她的新名字:“这个名字很适合你,舒姑娘。”
换了名字的宋音书还有些不太适应,想了想,又站起身道:“其实……你称呼我为舒夫人会更妥帖一些。”
肖鹤川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的肚子,瞳孔猛的缩了一下:“你……这是……”
说起来,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止一两回了,但宋音书四个多月的孕肚本就不是很突出,先前还一直都穿着宽松的衣裳,加之在肖鹤川心中,她毕竟是个来晋国和亲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已经有孕在身了。
比起肖鹤川的失态,宋音书倒坦然得很:“想必肖将军听夕颜公主说起过我跟我朝摄政王的事。”
何止听说过?肖鹤川还一度因为周念把宋音书形容得放荡不堪而轻视过她呢。
“那你……预备回到他身边吗?”
肖鹤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恨不能给自己一拳。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他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去过问人家两个人的过往?
第140章 活神仙
宋音书也觉得他这么问有些奇怪,但还是坦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跟他有些矛盾无法调和,所以也没打算跟他再纠缠不清……他并不知道我如今身在何处,还请肖将军能够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肖鹤川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短短半炷香的功夫,他感觉自己心里竟然像是刮过无数次飓风一般。
忽而为她紧张忧心,忽而又为自己欣喜若狂,忽而惊讶到不知所措,忽而又感恩上苍赐予的绝妙良机。
从这个女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惊喜,失望,嫉妒,庆幸,就来来回回地在他心中盘旋,叫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宋音书看不穿他心中所想,以为他这么久不说话是觉得为难,只好叹了口气道:
“是我太过无礼了……这本就是我一个人闯下的祸事,如何能叫肖将军为我兜底?只是祥云镇出了这么大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在此处做完我所能做的,就会离开,从此隐姓埋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肖鹤川打断了:“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梁国摄政王执意要寻找你的踪迹,你是躲不过的。”
宋音书垂下了头。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忧的。
她知道萧御辞虽然身在大梁,但在晋国一直有自己的势力,更别提身为晋国十七皇子的路修远了。
她自己一个人好躲,带着孩子,就没那么简单了。
“本将愿意帮你。”肖鹤川俯身看她,温柔却坚定地说,“你在晋国人生地不熟,只有本将可以帮你掩盖行踪。”
宋音书惊讶地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眸里满是喜色:“此话当真?”
“舒姑娘救过本将不止一次,本将向来知恩图报。”他为自己的私心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宋音书当然信以为真。
事实上,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那就多谢肖将军了。”
肖鹤川又说:“其实本将也有求于舒姑娘。祥云镇的情况你也瞧见了,如今伤患众多,最缺的便是大夫。舒姑娘的本事……本将是见识过的……”
宋音书连连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我这能力过于奇幻,不知该如何合理施展……”
“本将倒是替姑娘想了个好主意。”肖鹤川道,“姑娘可以熬制一种膏药给伤患敷于患处,敷药时请伤患闭上眼睛,并视伤口严重程度叮嘱他们几日之后才能拆开。”
宋音书眼睛亮了亮:“严重的伤口我还可以控制一次性治愈的程度,这样会更合理些。”
“祥云镇的百姓能遇到姑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宋音书十分受用:“能帮到他们,我心里也很高兴。”
有了肖鹤川的加入,救援工作进行得格外顺利。
最初几日,救援队都在夜以继日地挖掘幸存者。
同时,肖鹤川也特地在镇广场上为宋音书临时搭建了一间简易的棚屋,方便救治伤患。
伤患人数众多,镇中的大夫,药房的伙计都纷纷赶来相助。
伤口较轻的,就交由普通大夫去诊治包扎,伤到骨头,或是创面较大的,才会由宋音书亲自动手疗愈。
宋音书貌美且温柔,“医术”又精湛,很快便成了百姓口中的活神仙。
“也不知这舒大夫是何来头,只要一敷上她的膏药,我原本那疼得钻心的伤口就冰冰凉凉,瞬间不疼了。”
“谁说不是呢!我那手骨都断了,还以为这辈子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谁知舒大夫见了只微微笑了笑,叫我闭上眼睛睡上片刻,醒来后我这手不仅不疼了,还隐隐有了几分知觉,痊愈指日可待啊!”
“舒大夫真是来拯救我们祥云镇的活神仙啊!”
“也不知舒大夫的夫君是谁?”议论声中,忽然有人提了一嘴。
“我猜啊,舒大夫那腹中孩儿应该就是肖将军的。”
“可他二人看着不像很亲密啊……”
“那还不是为了避嫌?毕竟现在这非常时刻,谁有闲心谈情说爱啊。”
程彦初路过广场时,正听到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
他下意识往宋音书所在的棚屋看了眼,脚步没有停留,径直往正搭建其余简易棚屋的方向而去。
宋音书刚处理完一位伤患,正想出门透透气,恰巧看见程彦初的背影,想起他的帕子还在自己身上,赶忙喊住了他:“程县令请留步!”
程彦初脚步一顿,转身看她。
在如今的祥云镇,几乎没有人能安心地吃好睡好,因此每个人都显得灰头土脸,双目无神。
但宋音书是个例外。
她虽然穿得简单朴素,前襟和衣袖上甚至还沾染了血污,但一张白玉般的脸却是干干净净,看向人的时候,眸光流转,顾盼生辉,叫人很容易就被她不经意间蛊惑得神志全无。
她疾走几步上前,掏出袖中的帕子,递到程彦初跟前:“这是令堂留给你的吧?我没舍得用,还是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