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在所有人都想搬到镇里后,还继续留在山里的原因。
他这一辈子没有娶妻,远离不解的家人,除了换取必要的物资外,从不卖茶,早已下定决心只守着几棵茶树过活。
而面前这棵偶然发现的玉露茶树,是他用全部性命浇灌,愿意舍弃一切守护的存在。
也就是在这时。
在树冠处安静栖息的鸟雀猛地振翅,鸣叫着笔直地冲向夜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缓缓从上山的方向传来,每一步都结实地踩进地面,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茶农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只见一坨黑漆漆的影子,正不急不慢、摇摇晃晃往他的方向走来。
它似乎对周边的东西很感兴趣,时不时用鼻子嗅嗅气味,遇到体积比它大的东西则会被激起敌意,鲁莽地将对方撞翻。
在它肆意破坏的过程中,茶农逐渐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是熊!或许还是一只充满敌意、非常饥饿的熊!
但是它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从这里小心点绕路还是能避开的……
可是,如果放任它不管的话,或许这几棵被精心培育的茶树就要毁于一旦了。
黑熊觉得撞篱笆没有什么意思,再次挪动硕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向几棵茶树走去。
在弹指间,茶农瞬间作出了决定。
原本因为惊吓张开的毛孔收缩,茶农感觉浑身血管流淌的血液发烫,突破人类遭受恐惧会僵硬在原地的本能,大吼着冲出山坡。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黑熊的注意力,它将即将触碰到茶树的爪子收回,望向发出吼声的茶农。
这对于一只熊来说无疑是挑衅。
没有控制阀门的兽性被激活至极点,黑熊前爪刨了刨地面后,猛地向茶农的方向跑去。
赤手空拳的人类在一只野熊面前无异于盘中餐,茶农很快就被黑熊追上,被一掌拍翻在地。
“咳!”
茶农喉间涌出一股腥甜的气息,一口浓血瞬间从口鼻喷出。
下一刻,躺到在地上的他与黑熊向下俯视的眼珠对视,接着亮出锋利的熊掌向他袭来。
此刻,茶农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出于求生本能伸出胳膊格挡。
但人类的肌肉又如何能抵挡这一击?
手臂被熊掌抓开几道口子,鲜血瞬间喷出,伤口火辣辣的疼。
野兽见血,无疑更加激发它们的兽性,现在只有死路一条。
深谙深山动物习性的茶农绝望地闭上眼,等待下一击到来。
可预想的下一击没有到来——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叮地一声扎入黑熊的后腿,黑熊旋即转头看向攻击方。
“快离开这里!”
夜色浓厚,茶农看不清来人,但却听到少女熟悉的嗓音。
清澈、干净,像是凛冽的山泉水。
白皙的指尖还保持着勾弦的姿态,椿理子站在弓箭射程的最远处,一点都不敢懈怠地盯着眼前被激怒的黑熊。
接着,捏着箭翎再次抽出一支箭矢,搭箭上弓。
见到茶农老伯还能爬起来跑开,她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但要怎么解决一只熊呢?
之前她在家中学过射箭,虽然准头不错,但无非是站桩瞄准静止靶罢了。
对上一只处于暴怒的熊,那从未实践过的技术做得到吗?
直面一只体型庞大自己数倍的野兽,向来遇事处变不惊的椿理子额上也渗出冷汗。
能做得到吗?做不到的话就是——死!
椿理子感觉时间凝滞了一瞬,眼前浮现过诸多的画面。
画面闪烁得极快,大多是平日生活的画面,但画面最后却定格在时透兄弟。
椿理子原先不安惶恐的情绪,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不,不需要做得到!
指尖被弦勒得发白,她用尽所有力气拉开弓,手指一松,箭矢猛地射出。
伴随着尖锐破空之声,锐利的箭尖扎入黑熊如酒塞般大的眼中,溅出点点血花。
先前已经吃了一箭,而这一箭又是直射要害,双倍疼痛之下,黑熊发狂般咆哮,抬掌准备奔向椿理子。
可还没来得及扑向椿理子。
赤脚脚掌点地,椿理子身侧灌木丛中蹿出一道身影,速度快到人眼只能捕捉残影。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白光一闪,血液抛物线状撒向空中,一只熊腿顺着长刀挥砍的方向飞上空中。
“无一郎!”砍断熊腿的有一郎大喊。
几乎是同时,无一郎双手合握着刀柄从树上一跃而下,刀刃带着他身体的全部重量,狠狠凿入黑熊的后颈。
庞然大物轰然倒塌,刚才响彻整个山林上空的咆哮声瞬间消失。
两击毙命!
熊头落在椿理子的脚边,被砍穿的脖颈迅速流出一滩血泊。
有一郎怕熊血弄脏椿理子的鞋袜,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椿理子到旁边。
“没想到你准头还不错嘛。”有一郎一边拽着人走,一边也不忘挪揄两句。
表面上一脸云淡风轻,可后颈渗出的细密汗珠却出卖了他。
听到有一郎的话,椿理子才猛地回过神,她立马望向茶农倒地的方向:“得赶紧看看那个老伯有事没有!”
……
在被黑熊划开手臂时,茶农感觉身体的热量随着那几道伤口流失,源源不断的冷气从伤口涌入、流遍全身。
所以,在椿理子吸引黑熊注意力时,他跑了没几步就晕倒在地。
茶农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身处吞噬一切的迷雾之中,看不清一切。
但突然一道阳光刺破迷雾,照亮前面的黑暗。
身体开始回暖,茶农猛地睁大眼,惊坐起来。
那被熊掌抓得鲜血淋漓的手臂,已经被白布包好。
“我怎么会…..”
跪坐在一侧的椿理子温声提醒:“现在最好不要乱动,不然会撕裂伤口哦。”
茶农愣在原地,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脊背挺得笔直的椿理子。
良久,他才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话:“为什么要来救我?”
“救人没什么理由吧?”椿理子想了想,勾起温和的笑容,“就是想着要救人,身体就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我们没有加害你的意思,伤口处的草药都是消炎用的。”
想起先前茶农防备的样子,椿理子赶紧补充一句。
她指向外面:“草药是那两个孩子摘的,他们对这个很熟悉,请不要担心。”
顺着椿理子的指尖,茶农看到了正蹲在地上扒拉黑熊尸体的时透兄弟。
“喂!老伯!这个熊我们能带走吧?”
见到他醒过来,有一郎不忘阴阳怪气几句。
“当、当然可以……!”茶农嘴拙,急忙磕磕绊绊回话。
“噢,那就好。”有一郎头也不抬,准备继续开口挪揄,“我还以为你要说熊也是你的了……”
话还没说完,茶农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输出:“不止是这只熊—— !”
“那棵玉露茶树也是你们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一郎:看吧哥哥,好人一定有好报的!
有一郎:……(哥的沉默震耳欲聋)
——
*玉露茶是霓虹的顶级绿茶,价值不菲。
下一章风哥堂堂登场!
第11章 11
“哈?!”
还没等椿理子反应过来,蹲在地上的有一郎“嘎”地一声从地上跳起来。
他手指颤抖着指着茶农:“你、你、你要给我们?”
在下山的时候椿理子提了一句这个茶叶的价钱,以至于有一郎看到那些茶树上的茶叶时,会自动转换成金叶子。
“刚才让我们看一眼都感觉你要死了,你真的要给我们?”他不确定地再问一遍。
无一郎觉得有些失礼,忙捂住有一郎的嘴:“哥哥!”
“是的。”茶农再一次斩钉截铁地回复,“这棵玉露茶树的所有权归你们了。”
话音落下,气氛陷入沉默。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
跪坐在茶农身侧的椿理子低着头,默默将包扎伤口的绷带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抬眼,正色道:“我们并不是为了报酬来救您的,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别人。”
“是的!是的!”无一郎应和道。
“我虽然对茶理略知一二,但是对于茶树的照料却不甚精通,”椿理子转头望向外面茁壮生长的茶树,“如果没有您的精心照料,也不会有如此品质优良的茶树。”
“您手下培育的茶树真的都很美丽。”
幽蓝色夜空之下的茶树映照在椿理子的眼中,神色如往常一般平和从容,眼中带着柔软而温暖的光芒。
作为一名培育者来说,别人由衷的赞叹是对他们绝佳的蜜糖。
离群索居半生之久,始终不被认可和理解的茶农骤然热泪盈眶。
因为被外界质疑,逐渐封闭起来长出尖刺的心开始一点点融化。
“我叫达夫,你们呢?”
椿理子他们一一开始自我介绍。
达夫一一将这些孩子的名字记下,随后正色道:“那我能不能再拜托你们一件事?”
面上略带疑惑,但椿理子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我一开始培育茶树也有想要售卖的想法,但因为嘴拙老是被镇上的人作弄,便不再愿意售卖茶叶了。”
“能否拜托你们帮我售卖茶叶?收益分成的话就是你们八我二。”
对于高利润的茶叶来说,这样报酬算是非常丰厚的了,况且这在日以继日照料的辛劳之下根本不算什么。
“多少?!”
有一郎再一次“嘎”地从地上跳起来,但又立马被无一郎捂上嘴。
知晓达夫的好意,但椿理子却犯了难:“这怕是有点难……”
他们都能做到和人打交道这件事,可前段时间贺通那个地头蛇禁止全镇人买他们的东西。
“你们前段时间和那猪猡的冲突我也看到了,”达夫一想到贺通也恨的牙痒痒,“但是没关系,镇上的华族想买我的茶叶,你们替我去谈谈价钱吧。”
其实之前就有人出高价想要购买茶叶,达夫认为那些人不懂茶叶全都回绝,但为了椿理子,他决定破例一回。
“他再横也不敢横在华族的头顶上。”达夫补充了一句。
他又将目光放在椿理子身上,快速地上下扫视一遍后,出于直觉不太确定地问:“你会茶艺吗?”
“我会。”椿理子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达夫面露喜色,“那家正好缺一个茶艺师,有我推荐你应该可以在他家工作!”
话已说到这份上,椿理子再也无法回绝他的好意,便点头答应:“请问是哪一家?”
况且,报酬确实很丰厚。
“是你们镇子最边上那家华族,矢口家。”
“矢口家?”
“对!就是家门口挂着有紫藤花家纹的那一家!”
……
贺通正坐在自己铺子中,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手中的水烟腾起白雾,他食指一松,让水烟头结结实实磕在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爵爷!爵爷!那几个臭小鬼往这边来了!”
虽然贺通还没买到爵位挤进贵族的行列,但手下的人却对此心领神会地拍起了马屁。
贺通得意地哼了几声,前几天被踹到还未消肿的腿,似乎也在此刻痊愈了。
听说这几个臭小鬼也不打柴了,在附近的山到处乱窜,怕是觉得自己过不下去,要另寻出处了!
他肯定不会给他们搬走的机会。
穷樵夫的积蓄几乎被他榨干,他不信这群小鬼手上的钱能撑多久!
现在下山来,估计是跪过不下去来找他跪地求饶的吧?!
上次臭小鬼们可是让他丢了大脸,要怎么折磨他们呢……?
放高利贷?还是让他们过来做包身工?
还靠在椅背上畅想着,椿理子却最先进入了贺通的视野。
少女一身干净素色樱花和服,乌黑茂密的长发半掩姣好的侧脸,仿佛温柔娴静的白椿花。她腰背挺得笔直,一眼都没看他,而是目不斜视地经过他的铺子。
什、什么?!不是来找他求饶的?
贺通还没来得及多想,接着就是时透两兄弟进入他的视线。
有一郎与他四目相对,随即对他翻了个白眼,舌头吐得老长,故意像螃蟹一样摇摇晃晃地走路。
无一郎本来想拦着自己哥哥的,但想了想,也扭过头拉下眼睑冲他做鬼脸。
上次被他们整得在全镇人面前丢脸的事还没清算,此刻又被当着面在自己的地盘挑衅。
他贺通又不是王八,他怎么能忍?!
身后燃气熊熊火焰,贺通咆哮道:“把那几个臭小鬼抓过来!”
主子有号令,手下狗腿立马如箭般冲出铺子,可店伙计们刚到门口,就戛然停在原地。
“抓啊!傻愣着干什么?!”他大吼。
店伙计犹豫着开口:“不太能抓……”
“怎么不能抓?!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您看看……”店伙计指向窗外,“他们好像被矢口家的管家接走了……”
虽然不能得罪自己的主子,但自己主子不敢得罪的人,身为手下更不能得罪。
此话一出,贺通很快没了声。
店伙计有些诧异自家主子怎么那么快就消停了,便试探着回过头。
这一瞥,便瞬间被吓得汗毛倒立,浑身一颤。
此刻,贺通双目赤红地望向椿理子的方向。
眼中浓稠的恶意和阴毒几乎要倾泻而出,如一只毒蛇,已经准备好将猎物大卸八块。
*
有一郎听到后面没了声,嘴角一直上扬,难以往下压。
果然看着别人只能生闷气最爽了!
“哥哥!”无一郎注意到哥哥有些得意忘形,便小声提醒道。
有一郎立马挺直腰背,收敛神色,小心翼翼地看向前面。
听说这群贵族的规矩最多了!要是因为他的缘故,惹得他们不喜,错失了绝佳的工作机会怎么办?
好在矢口家的管家一直在和椿理子攀谈,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小插曲。
很快就到了矢口家门口。
俩兄弟站在岔路口,冲着椿理子挥手道别。
矢口家的管家有些不解地问:“他们二位不一起过来吗?”
“我们要去和老伯学照顾茶树!”无一郎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她们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