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墨没用多久便调整好了心情,她抬眸看向褚逸清,“我们是现在过去还是?”
褚逸清看出她话中潜藏的意思,垂眸理了理袖口,淡声说,“不急。”
“那你先自便?”
说完,简墨扯下一旁放着的衣服换上,顺手又将头发挽了挽,露出纤长脖颈,转身上楼。
明显是要工作的状态。
褚逸清挑一下眉,不知是该说她心大还是她全然信任他,竟就这么放任他呆在这里。
他索性便也真起身转起来。
工作室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一层兼具展示、生活与休闲的功能,最引人注目的大抵便是那一整面香水墙,摆放不算和谐,有些随心所欲的意味,远远望去各色颜色堆积,眼花缭乱。
但或许是因香水的特殊性,这份杂乱里又掺杂一些旁的东西。
不过手掌大的玻璃瓶却装满足够媲美一整个春天的香气。
褚逸清不免驻足在此,细细观赏。
也正是离得近才知道,她并没有将这些香水供起来,不少瓶子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使用痕迹,若是再细分,便能够发现,那手恰好能够到的,或许是她较为喜爱的,有些瓶子已见底,而最往上的则几乎未曾使用,底下的偏中等,应当是偶尔喷一喷。
很随性,很方便。
很符合她一贯的做派。
褚逸清蓦地伸手,将那瓶近乎见底的瓶子拿起,启盖往空气内喷了一下。
鼻端立时传来一股格外清新的气息,好像衣物晒过太阳留下的干爽,又像是冬日暖阳投射出的一抹温暖。
说不上多么好闻,但绝对是令人舒服的味道。
他下意识看眼瓶身,并非市场流通品牌,像是自己调制而成。
没有任何标记,干干净净。
褚逸清正准备将其放回去,指尖忽地触到一块突兀,他将瓶子倒过来,那底部镌刻着一个小小的字,凑近察觉,似乎是……悟?
是她为这瓶香取的名?
他瞥一眼,将东西按原位置放回去。
但心底某种涌起的微妙使他无法再淡然品味余下的香,褚逸清临时改变计划,顺着台阶上楼。
楼上的确是第一次来,不难猜测,大抵是用于工作及休息。
他随意转了转,便找到正在正中那间房内工作的简墨。
褚逸清双手抱臂,不由倚在门框朝里面看过去。
小姑娘身穿白色工作服,隐隐勾勒其曲线玲珑,底下露出的那截小腿修长笔直,垂首时发丝坠落,她别至耳后,专心注视着手上的容器。
她全程聚精会神,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褚逸清,因而也并未抬头朝那看去一眼。
褚逸清微一挑眉,目光始终未曾移开。
两人认识这么久,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工作时候的模样。
同寻常的漫不经心大为不同,她展示出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认真,专业,严谨。
那拿在手上的容器仿若成为某种证明,他有幸得以欣赏此刻的她。
不知过了多久,简墨结束手上的工作,刚一转头,差点吓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褚逸清不动声色,“刚刚。”
脱下工作服的她又变为生动的、鲜活的、热烈的。
但好像无论何时,都是叫人移不开目光的。
许是这注视过于明显,简墨不自在道,“我好了,一会就下去。”
褚逸清“嗯”了声,正欲转身离开,却又猛地折回,他看她一秒,忽然喊,“简墨?”
简墨回眸,“嗯?”
许是有点懵,她嗓音软软的,有点糯。
褚逸清说,“有没有后悔过跟我结婚?”
简墨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但下意识抬眸,望见他那幽深眼眸中的认真神色,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应当不是可以随口敷衍的时刻。
她想了想,说,“怎么说呢,一开始的我可能会觉得这是赶鸭子上架后的无奈之举,但相处之后,感觉我们彼此还挺合拍的,就,很舒适,很自由,有种继续这样也没什么关系的想法,所以……这应该算是,没有后悔?”
说话间,室内各色混杂的香气顺着空气送过来,似乎是一款用在情侣间的香调,不然怎么会讲着讲着有种面颊发烫的感觉呢。
简墨用稍凉手背碰了碰脸,试图降温。
半晌,大抵是出于礼尚往来,她稍稍仰头,看着面前的褚逸清,问,“你呢?”
虽然没指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夸奖,但简墨心底还是隐隐地,隐隐地生出一丝期待。
好似幼时期待得到家长的夸奖那般。
——尽管她并不知自己想听到的答案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然而,过了几分钟,褚逸清好似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简墨心中预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因而并不怎么介意,撇了撇嘴,绕过他身侧,兀自下楼。
然而不知怎的,简墨脚下好像踩中个什么,整个人一瞬失去重心,向前扑去。
她今天被那通电话搅得焦头烂额,楼上根本没收拾,不用想也知是她早上随手一扔的塑料瓶呢。
要不怎么说不要随地乱扔垃圾呢,她这还没超过十二个小时,报应便已经找上了门。
简墨心底哀嚎一声,完全已做好跟大地母亲来个亲密接触的打算。
腰间忽地被一股大力箍住,她整个人被褚逸清环着,稍稍一使劲,后背便撞上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他附在她耳边,温热呼吸使她面颊再次发烫,褚逸清低声问,“有没有事?”
他们靠得好近好近,不同于谷欠望降临前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呵护,简墨甚至能感受到他单薄衬衣下澎湃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好似此刻映在她耳畔的呼吸。
“没、没事。”简墨身上缓缓发烫,期期艾艾道。
褚逸清低眸审视她片刻,见似乎是真的没事,他才接着叮嘱一声,“小声点。”
简墨将耳侧发别至耳后,轻轻“嗯”了一声。
方才那一瞬间,他属于男人的一面全然展露,简墨心口不听话地跃动起来,她好像,好像总能被这种下意识的瞬间触动。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最终还是简墨打破僵局,因为她忽然想起,这是第一次去除逸清外公外婆家,空手去似乎不大妥当。
但这次通知地太过临时,她好像也无法妥帖地购买礼物,于是索性跑至那面香水墙边,屈指思索,“你说外公外婆喜欢哪种味道呢?老人家是不是偏爱花香?桂花行吗?”
简墨偏头去询问褚逸清的意见,结果那目光在看到他伸向的方向时顿住。
褚逸清察觉到她话头的戛然而止,索性便举起那瓶刻着“悟”的香水,状似无意问,“我看这个快用光了,很喜欢?”
他那嗓音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于是简墨便也笑了笑,将他的手按住,挪开,轻声说,“还好,只是觉得喷在屋里很舒服,所以用得多一点。”
褚逸清疑心不是。
她那语气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不像悲伤,也不像释怀,更像是面对一件既定无能为力事件后的无动于衷。
像是麻木了。
于是,他亦笑了下,反问道,“是么?”
简墨点头,“是啊。”
褚逸清静静看了她一会,便也没再继续追问。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两人最终挑定的还是桂花味,而且从这次挑选中,褚逸清方知自己刚才预估失误,原来最上面那层并非都是不愿意使用的,也有一些太过珍惜而不舍得用的,例如这瓶淡淡的桂花香便是她的心头好,轻易都不肯送人。
而且,小姑娘非常认真地告诉他,香水是很主观性的物品,在她这弃如敝屣的很可能是别人珍而重之的。
所以,没有难闻的香水,只有没有遇到伯乐的千里马。
褚逸清思索过后,笑着说受教。
-
两人开车去的路上,简墨忍不住对镜理了理头发,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片刻,她将口红擦掉,换涂一支奶茶色,才终于满意。
褚逸清余光瞥见,不由轻笑,“没必要这样紧张。”
简墨白他眼,“你懂什么,做戏做全套,咱们现在是孙媳,就要有孙媳的样子。”
不知哪句话惹恼身边这人,她说完后,他面色直接淡下来,连个“嗯”都没回。
相处这么久,简墨大概摸清楚一些他的脾性。
虽然这人总不讲话,但例如现在,那便是真的在生闷气。
但不应该啊,她仔细回想自己方才那话里的每一个字,十分符合身份。
她这样张扬的性子为了演好孙媳都肯扮无辜,打扮地跟个绿茶一样,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简墨完全搞不懂,深觉不光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也是。
……
吴芳与陈自政自从褚逸清走后,便在家忙了一整个下午,期间刘大爷过来喊陈自政再杀一局,都被他在自家老婆的逼视下义正严辞拒绝了。
因而简墨刚进门,便闻到厨房内飘出来的一阵阵香味。
她正好有点饿,将包非常自来熟地交给褚逸清,便迈着小碎步跑进了厨房。
老两口正在起锅,见突然钻进来个姑娘,吓一跳。
过了一会儿,待厨房内雾气散去,吴芳才确定那是简墨,她赶紧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过去亲亲热热道,“哎呀,墨墨来了。”
简墨嘴甜,露出个纯洁无害的甜美笑容,嗓音乖乖软软,“外婆,外公。”
“哎,哎。”
两人齐齐应声。
陈自政不大擅长跟小姑娘相处,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朝桌上指了指,说,“饿不饿,饿了就先吃,啊。”
简墨不好意思地摸一下肚子,撒娇似的,“真的有点饿……”
吴芳一听,忙将人按下,转去煲里盛东西,片刻,端到简墨面前,“先喝点汤垫垫肚子。”
简墨乖巧点头,她跟长辈相处有自己一套简单粗暴的方法,那就是甭管怎么样,夸就是了。
简墨拿汤勺喝完一口,便抬起头,神情认真地夸赞,“太好喝了,特别像妈妈小时候给我熬的。”
吴芳高兴地很,“好喝好,好喝好,我们还担心你吃不惯呢。”
简墨赶紧摇头,“怎么会,要是有人天天给我做这么多好吃的,我简直睡着了都要幸福地笑出来。”
她这张嘴,只要想哄人就没有不成功的,二老被她捧得心花怒放,脸上笑得连褶子都多了几条。
三人在厨房内嘻嘻哈哈,褚逸清见状从门外走进来,“说什么呢你们?”
他自然而然走到简墨身后,捏了捏她的后颈,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
很神奇,简墨莫名觉得,好像就这样短短的几分钟,这人又不生气了。
她心里腹诽着喜怒不定,面上却丝毫不显,很甜蜜似的将头扭过去,娇嗔道,“反正没有讲你的坏话。”
褚逸清微挑一下眉,在她身后淡声吐息,“是么?”
简墨无辜眨眼点头,片刻,她眼珠子一转,忽然从桌上抓了把香菜放进碗里,然后她将那汤递给身后那人,语气无比诚恳,“老公,你尝一下,这个可好喝了。”
褚逸清饮食非常清淡,近乎苦行僧一般,不吃火锅油炸类,味道较刺激的也不沾,而根据简墨的日常观察,她发现他应当是有些讨厌香菜的。
只是褚家似乎并没有因为他而忌口,甚至许多时候还会多次出现香菜。
褚逸清要么是不吃,要么便是皱着眉吃一点。
现在,他看着这满满的一碗香菜,眉头蹙得更深了。
简墨相信,如果不是外公与外婆在场,他一定会果断将这碗绿油油的东西搁下,并赏她一记威胁的眼神。
但,能见到这人吃瘪的时候可不多。
简墨演技大爆发,当即便垂下眼眸,可怜兮兮道,“你不喜欢吗,我还是特地留给你的呢……”
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她假惺惺伸手,在眼角擦了一下。
这还得了,就这样就哭了?
陈自政不由开始揣测自己外孙是不是平素欺负人家欺负得紧,不然怎么会害怕成这样。
他立马上前,在褚逸清肩头狠狠拍一下,“你这小子,是不是背着我们欺负墨墨了?”
吴芳面色也有点不好,当即帮腔道,“墨墨别怕,他要是欺负你,外婆帮你收拾他。”
简墨心里偷笑,瞥眼褚逸清神色,见这人面色如常,似乎还未到忍耐的临界点,她便索性又添一把柴,茶言茶语回,“没、没有欺负,”她咬一下唇,嗫嚅出声,“就是有时候有点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