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微弱的光线,谢逍看见她微颤的长睫,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像是蝴蝶打开的翅膀,煽动着微风,心中却感觉有狂风呼啸。
“不疼。”谢逍安慰着她。
“好丑啊。”
温慕寒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谢逍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真的好丑啊。”
下一秒,眼泪又唰地一下落下来,砸在他手上。
“哎,”谢逍有些慌,“怎么又哭了?”
现在面对温慕寒,他总是感觉不适应,感觉像是小时候拼的乐高一样,好不容易拼好了,结果被沈佩雯摔个稀巴烂,再拼起零件,总是小心翼翼,不敢多碰。
而这次是温慕寒,再次捧起破碎又拼好的她,他开始畏手畏脚了。
“你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啊?”
温慕寒捶着他的胸口。
谢逍想编点什么什么瞎说,但想想还是实话实说。
“白天就工作,努力不去想你,晚上的时候靠酒精,绝大多数的都是在你家沙发上度过的。”
“为什么不睡房间啊。”
她的心被掀翻的疼。
“很难,”他喉间有了哽意,“温慕寒,太难了,我一进那个房间,那些画面就止不住地往我脑袋里钻,我控制不住。”
好疼啊。
比当初治疗时还要疼,泪水又跟坏了的水龙头一样往外流,就算拼命去堵住,还是会溅出来,到时候悲伤还是会溢得到处都是。
所以任它流去吧。
他们,重逢了就好。
“这次跟我一起回去吧。”
温慕寒攥紧他衣服的下摆,抬起头。
窗外的风还在吹,院子的花也在开,楼下的喧嚣也属于他们,而他在一刻,终于感受到了自己,鲜活的自己,不再是困在过去麻木的自己。
就让风吹吧,花开吧,他们喧嚣吧。
他拥抱住了珍惜的她。
在那双泪眼里,谢逍看见了活过来的自己,他轻轻点头。
“好。”
我们回去吧。
那样那些回忆就不会像梦魇一样,一直困着我了。
宴会在钟声中开始,又很快结束。
沈佩雯应付完那些工作上的人,就急忙想找谢怀质问,却没找到,就连谢逍也是,无奈只能打道回府。
夜色融融,再过几个小时,街上的路灯就要关了。
被树木罩住的灯影在不断倒退。
温慕寒坐在副驾驶,她酒量不算太好,一杯低度数的下肚,倒觉得头有些晕,摇下车窗,晚风吹乱她的头发,倒觉得清醒了不少,看着不断靠近的时间,她在思忖着要不要把谢怀的事情告诉他。
手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瞬息万变的景色,掉入沉思的漩涡,同步思绪开始飘远。
蓦地,窗户被摇了上去。
温慕寒有些疑惑,撇头看向谢逍。
他按下天窗的按钮,车窗漏出缝隙,风声小了很多,但车内空气也不会太闷。
“少吹点风,小心着凉。”
“好。”她点了点头,再陷入下一次沉默之前,温慕寒开口:“开车去机场吧。”
“?”
谢逍还没来得及问,她接着说:“去见一下你哥吧,他今晚的飞机,飞往东国。”
车子扭了一下,是他出于惊讶晃了下方向盘。
谢逍连忙摆正方向,眼神不敢飘向别的地方,注视着前方。
“他去东国干什么!”
电视上的新闻他听到一些,东国现在在打仗,对方根本没有人道主义,完全是要置东国的人民于死地,这个时候去,无疑是去送死。
许或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语气收了不少。
“他要去找死没人能拦着他。”
“谢逍,”温慕寒轻声说,“去吧。”
她什么劝他的话都不会说,那是他们兄弟俩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但很多时候,血缘是很奇妙的,有时候都不用说太多,一个眼神都能让那些埋在岁月里的细枝末节都燃烧殆尽,剩下的灰烬随风散去。
谢逍嘴唇紧抿着,有些发白,他没说话,但是车还是往机场的方向开的。
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很晚,大厅里等待着的都是最后一趟航班的乘客。
远远地,车还没停,谢逍就透过落地窗看见了坐在角落的谢怀。
他穿的很素,没人能把他和谢家联系到一起,腿边就放着一个行李箱,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依旧和以前一样,温润疏离,有乘客脚步匆忙,碰倒了他的行李箱,他起身朝对方颔首,是那副熟悉的笑。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没关系,您小心点”。
车一停好,谢逍突然冷静下来,生出畏惧面对的念头。
该说些什么呢?
他们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自然,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时,手背传来一股温凉,他抬头,对上温慕寒的眼眸。
微光温柔明亮,万千星河皆融于其中。
“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只一句,他心中安定下来,点头:“好。”
说着下了车往机场里走去。
谢怀正望着地面出神,东国的机场已经被炸毁,只能先到洛城转车,才能抵达。
这时,一双鞋停在了自己面前,他下意识地认为是不是自己挡住了别人,连忙抬头,却看见了那张牵挂许久的脸。
很快反应过来是温慕寒告诉的谢逍,谢怀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细碎的额发半掩着眉毛,一双眼眸在炽亮的灯光下有些浅。
“来送我的?”
“来看你去送死。”
谢逍唇微扯,微不可查地压低唇角,双臂抱在胸前,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恶毒的话语下是担忧。
谢怀无声地笑了下。
周围是交错不息的人流,细微的气氛在两人的沉默之中蔓延开来,机场广播在催促着乘客,谢怀站起身,手拉过行李箱的拉环。
“好,我走了,你和温慕寒要好好的。”
说完,就要离开,砸肩而过的下一秒,谢逍开了口。
“哥。”
这一个字将谢怀的脚步硬生生砸停。
真的,好久没听到他这么喊了。
谢怀滚动喉结,将呼之欲出的喜悦掩埋下去。
“一定要平安回来。”
谢逍的眼尾有些泛红,不自觉地将脸偏向一旁。
“要不然,这次再也不跟你玩了。”
“哼,哥真讨厌,不跟你玩了。”
熟悉的话语在此刻重合起来,谢怀眼底有泪在蓄积,他闭上眼,努力压制住喉腔的颤抖。
“好。”
谢怀走了,那架飞机谢逍看着从头顶划过的。
那天的夜空特别的黑,如果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他一定用力去拥抱,就算改变不了结局,至少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打开门,看见熟悉的屋子,谢逍眼眶一热,原来家和房子是不一样的。
桌上的花瓶是插着鲜花的,吹起窗帘的风是轻盈的,代替烟味的是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冰箱是被生活气息填满的,房间里的床单都是柔软的……
谢逍有衣服在这儿,前几天温慕寒打扫就全部洗了一遍。
她从阳台收回来递给他,“先洗澡。”
“我去主卧洗。”
说着就往房间走去。
他站在客厅里,感受着这一切,生活的尘埃在此刻落在了他身上。
终于,他活得像个人了,不再是行尸走肉。
谢逍抬手,将衣服放在鼻尖嗅。
淡淡的松木味,床单,衣服都是。
样子会忘记,声音会忘记,但只有气味,每每闻到都会坐上时空机将他送回当时的感觉中去。
他的女孩,是真的回来了。
进了浴室,花洒喷出热水,浇灌在身体上,将体内的每一处细胞都给激活,甚至发出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颤感。
水流进下水道,带着那些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一起。
他感受着温度,热水器显示屏的温度在不断下降,落在身上温度在变低。
他却无比惊喜。
谢逍不知道这个澡了多久,出来的时候温慕寒已经洗好坐在沙发上了,电视机在放,是他演的《驾长街》。
屏幕上正好播放到江敛的高潮部分。
他拎起一壶酒,灌入喉中,辛辣瞬间蔓延开来,还弥漫着苦,“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只剩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母后,三哥,飓风,他们都不在了。”
“我是醉了,我是醉了,醉了才好啊。”
当面对那些虚假的一切,过去的回忆就变成了痛苦,每念起一分,就会疼一寸,与其执着于过去,倒不如选择遗忘,撇去那一切,继续麻木地活在当下。
随着江敛的手垂下,白玉瓷壶坠入湖中,落下的是他的一句呢喃。
“明明,我只想要飓风而已,只想要假长街罢了。”
电视是投屏,弹幕在刷。
[啊啊啊啊啊,被刀的体无完肤了。]
[我哭的有些缺氧。]
[呜呜呜呜,来人,他要什么给他,刀了我吧。]
[太会演了吧,谢逍。]
谢逍还湿着头发,水珠往下挂,他走过去坐下。
“怎么在看这个?”
沙发陷下去一角。
“收官了想看看,这是你第一部戏。”
温慕寒递给他一杯水,去柜子里翻吹风机。
“我自己来吧。”谢逍放下水杯。
她没坚持,把吹风机递给他。
短暂的吵闹之后,电视机的声音又清晰起来。
这里已经快接近结尾了,两个人把剩下的看完。
电视已经跳转到别的上面,温慕寒拿起遥控器关了机。
客厅里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
“谢逍,”温慕寒轻声开口,“你还想演戏吗?”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很久没再去关注剧组的事情,这几天温慕寒翻看了观众对于剧的评价,很多人都在夸谢逍的演技,
——真实,代入感强,可塑性高。
如果就这么停止,对于谢逍来说,太过遗憾了。
他垂着眸,没有说话。
温慕寒知道,他想。
茶几上的玻璃杯在往外冒着热气,饮水机亮着红灯在燃烧着。
她本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谢逍开口了。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真的好疼啊。”
谢逍抬眸,看向她,漆黑深邃的眼睛,蒙上一层柔和的光,看上去湿漉漉的。
一把刀扎入心脏,温慕寒心一紧,牵起他的手。
“我不走,你去演戏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
“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
“只有这样,才能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会是你的丈夫,会为你的一切负责,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你,你也逃不了。”
温慕寒有些愣。
怕她不相信,谢逍从房间里翻出一个包来,一样样摆出来。
“这是我所有的银行卡,房本,订婚戒指,结婚戒指,婚礼该准备的策划,所有流程……”
温慕寒看了一眼,从订婚到产后一系列都规划好了。
她突然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他们说结婚一定是冲动下的,在世人的欢呼和掌声里,在尘间喧嚣里,在所有被多巴胺支配的时刻里,才能觉得一切在此刻都锦上添花,若是冷静下来,好好地算一笔,就会发现这本账怎么理也不会开心,这个指环无论如何也套不进去。
那么,在此刻,没有那些东西支配着她,她还是点头答应。
“好。”
“你答应了?”谢逍有些不可置信,反应过来之后将她搂进怀里。
“嗯,”温慕寒搂住他的脖子,“谢逍,我们一起往前走吧。”
肩窝传来重量,一股湿意蔓延开来,将布料给浸透打湿。
谢逍在哭,先是克制,再然后抑制不住,肩膀开始抖动。
原来神灵真的存在啊。
他们把她送回到了他身边。
他跪的每一个台阶,磕的每一个头,点的每一盏祈福灯,都在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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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床上,谢逍异常的清醒,倒是温慕寒困得不行,一沾床就睡了。
窗帘没拉,月光透进来,撒在地板上,一层银白色的潮水。
怕一切都是假的,他爬起身,虎口卡住她的脸,直到听到那句“谢逍,别闹”,所有的情绪犹如排山倒海般涌出来。
谢逍弯下腰,低下头,唇覆了上来。
开过蚌吗?
珍珠被指腹从柔软的蚌肉中碾?压挤出,吸饱的河水顺着缝隙流出来。
在熟悉的气味里,床褥柔软又凌乱,制造出其他的气息来。
温慕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在土里在她腿间的谢逍,一下子清醒过来。
谢逍见她醒过来,唇角还挂晶泽,唇准备覆上来,被温慕寒推开了,她脸有些红,轻呢着:“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