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元宸帝之间的阻碍,就是身份了。如果真能改头换面进宫去,她自然是要回去的。
李蘅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一时有些无言。不是说只想活下去,只想和孩子在一起吗?怎么皇后要过继走她的孩子,她却半分也不在乎,只急着想要回宫去。
宫里的荣华富贵就那么诱人吗?
李蘅想起宫殿前那四四方方的天摇摇头,宫里不过是地方大一些,奢华一些。但进了宫之后,宫门一关或许一辈子就出不来了,那不就是一个豪华的牢笼吗?
换成她必然是不愿意去的。
“既如此,你预备一下,明日进宫去。”赵昱淡淡吩咐。
李蘅错愕,赵昱真的就这么让佟黛娘和孩子进宫去?这也太不赵昱了。
“奴婢想在这梁国公府住一晚上……”佟黛娘期期艾艾地看李蘅:“求侯夫人收留……”
宫里那些女子已然察觉到她的存在,说不准此刻梁国公府门外就有人守着,她出去了或许就没有命在了。
不过好在也就这一夜,等明日进了宫,有元宸帝庇佑,便安全了。
“我不收留你。”李蘅断然拒绝:“你还是回武安侯府去吧。”
她可不想蹚这浑水。元宸帝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半点也不想沾上这事儿。
“我让子雅带人送你回去。”赵昱自然知道佟黛娘的心思,淡淡开口。
“谢侯爷。”佟黛娘喜出望外,抱着孩子磕了个头起身。
佟黛娘跟着子雅离去之后,李蘅忍不住问赵昱:“你真让她进宫?不怕陛下污了名声?”
赵昱能答应这件事,在她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如果赵昱认同佟黛娘和孩子可以进宫,那么当初就没有必要将佟黛娘母子二人放在武安侯府中。
“各安天命吧。”赵昱语气淡淡。
李蘅听出弦外之音,乌眸转了转,大概明白过来。
宫里的娘娘们,能在元宸帝手下活下来,且在后宫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只怕没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以佟黛娘的心性,进了宫中恐怕也活不了多久……那孩子……孩子应当没事。
那是元宸帝唯一的孩子,皇后得了去,一定会悉心照料的。
她要是佟黛娘,不如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不过,也行不通,会连累赵昱。元宸帝找不到人,会发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预备好去邹家的东西了?”赵昱问她。
李蘅回神道:“才选了几坛子酒,下午想去集市上买些东西,明日清晨一起带过去。”
“用过午饭,我陪你去。”赵昱目光落在她无瑕的侧颜上。
李蘅转过脸来看他:“你衙门不忙?”
“不急。”赵昱收回目光。
李蘅笑了一声:“赵昱,原来当初你成日在衙门,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忙,就是不想回家管你们家那些烂事是吧?”
她在武安侯府时,赵昱除了休沐之日之外,每日早出晚归,从不见他哪日延迟出门或是提前归家的。
如今分开了,他时间倒是变多了。
赵昱一时无言。
那时理所当然地以为,李蘅一直会在他身后,无论何时回家,总会见到她的。所以他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公务上。
如今却不同了。不来看看她,他心中总是不安。
为此,他改变了多年遵循的规矩。从前进了衙门,点卯之后,就算是无事可做,他也会等到下值的时辰才出衙门。
如今每日是到了衙门,处置好当天的事务之后,他便要往梁国公府来了。
“你说话啊。”李蘅瞧他不说话便来气:“一说到你家的事,你就一声不吭。”
赵昱就是包庇他娘、他妹!
“家里的事情,我都已经解决了,明日会将佟黛娘也送进宫里去。”赵昱看她:“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和我说。”
他都会照着她的意思,将家里肃清干净。
“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关我什么事。”李蘅不理他,抬步往外去了。
赵昱跟了出去,二人去集市采买了一些东西,留着带去邹家。
*
翌日。
李传甲没有去禁军处当差,早早地进了春山院。
“姐姐。”
他声音里有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李蘅才洗漱妥当,从内间出来,见到他面上不由有了笑意。
“传甲,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她笑着扫了李传甲一眼。这些时日,李传甲在禁军中历练,原本的稚气褪去了一些,更加的气盖云霄,当真是好一个俊朗的少年郎。
“没有,来姐姐这里吃一口。”李传甲大剌剌地在桌边坐下。
“芳娘,摆早饭。”
李蘅招呼。
李传甲看了芳娘一眼,笑问:“姐姐新买了婢女?”
“嗯。”李蘅应了一声,提起裙摆坐下,分了一双筷子给李传甲。
李传甲犹豫了一下,漆黑清澈的眼睛看着李蘅:“姐姐,你和武安侯,你们俩到底……”
和离还是没和离啊?
他天天在禁军中操练,无暇顾及家中之事。奈何总有心怀目的同僚接近他,问他姐姐和赵昱的事。
问得人多了,他自然也知道赵昱常往自家跑。当然,他问这件事不是为了去告诉那些人,而是发自内心地关心自家姐姐。
“你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些做什么。”李蘅笑瞥了他一眼。
“我哪里小了?”李传甲不服气:“我已经是大人了好不好?”
“好好好。”李蘅盛了粥递给他:“大人,那今日去邹家,就看你的了。”
李传甲笑意舒朗:“好。”
姐弟二人吃着早饭,正说着话,赵昱从外面进来了。
李传甲扭头看了赵昱一眼,又看自家姐姐。
李蘅垂着眸子,自顾自地吃着早饭,并没有理会赵昱。
赵昱也不说话,只走过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李传甲看看眼前这两个人,虽然都目不斜视,也都不开口说话。看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他喝着粥,眼珠子左右乱转,仔细想一下,他家姐姐可不是吃亏的主。
赵昱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如今为了姐姐,竟不死守在吏部衙门了,反而日日来守着他姐姐。
从这一点而言,赵昱就已经输了。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姐姐不是赵昱的对手,如今看来姐姐稳占上风。他一下安心了不少。
“走吧。”
李蘅放下碗筷,招呼了一声。
赵昱和李传甲同时站起身来。
三人上了马车。
李蘅坐在当间朝外的位置。
赵昱和李传甲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李传甲看着赵昱,忍不住笑了一声。赵昱在哪不是坐在主位上?如今这位置却拱手让给了他姐姐。
赵昱扫了他一眼:“在禁军处如何?”
“禁军处比兵部好。”李传甲说起禁军处,顿时神采飞扬。
他天生就爱练武,禁军处高手如云,他每日在练武场挥汗如雨,别提多痛快了。他说起禁军处的事来,滔滔不绝。
赵昱倾听着,时不时提点一句。
李蘅看着自家傻弟弟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李传甲明明最初是想嘲笑赵昱来着,赵昱只一句话便转移了话题。
弟弟还是单纯,祖母不放心让他远行是对的。
“你带了什么酒去邹家?”赵昱转而望向李蘅。
“官酒铺最好的两种酒,玉壶春和甘露泉,都是陈酿,怎么了?”李蘅说与他听。
其实这两种酒,都不算是顶尖的,只能算上佳。
再好的酒,官酒铺是没有的。倘若想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到的,须得等候。
别无他法,她就拿了这两样。
赵昱道:“家中有两坛陛下御赐的琼华露,可要带过去?”
“你舍得?”李蘅惊讶。
琼华露是宫中御制的好酒,一年也没几坛子,要是能带琼华露过去,自然是好的。
“家中无人吃酒。”赵昱道:“你若是不介意,随我回去取一下?”
李蘅当即点头应了:“好。”
马车径直驶进了武安侯府的大门。
“去清尘院。”
赵昱吩咐了一句。
这两坛酒,他也才拿回来没几日。李蘅不在家,无人归置这些东西,他便随意放在屋子里了。
李传甲靠在窗口处往外看,忽然扭头皱着眉头道:“你是不是骗我姐姐?”
李蘅不由看他:“怎么传甲?”
赵昱问:“何出此言?”
“你自己来看看!”李传甲指着窗外。
李蘅和赵昱都凑过去,朝窗外看。
外面,韩氏牵着赵月茜的手,母女二人正说着什么,朝外而来。
“你不是说,已经将你娘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了吗?那是谁?那不是你娘吗?”李传甲拉过李蘅,气愤道:“姐姐,咱们走,不用他的酒,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他看赵昱对姐姐还行,才默认了赵昱可以去找姐姐。可赵昱居然骗人,还说已经惩戒韩氏,将韩氏禁足了。
今日要是不跟着赵昱来,不知道赵昱就是这样“禁足”韩氏的!
“传甲,你冷静一点。”李蘅却反而劝他:“应当是赵月茜有什么事情,韩氏才出的院子。”
倘若韩氏没有被禁足,赵昱应当不至于就这样让她进武安侯府来。
这会儿离得近了,再看赵月茜也不对。
赵月茜在武安侯府时,是韩氏最宠爱的孩子,她模样生得好,养得也是珠圆玉润的。如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可见赵月茜在薛家的日子应当是不好过的。
再看韩氏的面色,耷拉着眉眼很是沉重,这就是在担心女儿了。
赵昱皱眉不语。
“是吗?”李传甲又往外看。
“承晢,你回来了!”
韩氏瞧见马车,连忙招呼。又晃了晃身旁的赵月茜:“还不快和你二哥打招呼?”
“二哥。”赵月茜抬头喊了一声。
“娘出来,有事?”赵昱挑了帘子,探出身去。
“娘正要去衙门找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你妹妹这一次,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能再不管了……”韩氏忍不住上前,便要叙述赵月茜的遭遇。
李蘅听明白了,果然是赵月茜在夫家受了委屈,回来和韩氏哭诉。
她拉了拉赵昱的衣摆,小声道:“去清尘院说吧。”
赵月茜的被欺负了,这乐子她怎么能错过?当初她在武安侯府时,没少受这对母女的气。赵月茜也有今日?这事她必须得听一听。
“我回一趟清尘院。”
赵昱撤回了马车内。
子舒催了一声,马车又走动起来。
“我和传甲在里间听,你就当我们不在。”
李蘅迈进屋子,转头睨着赵昱说了一句。
赵昱“嗯”了一声。
若是从前,他不可能答应此事的。如今,看着李蘅重新踏进这间屋子,记忆里无数她踏进这屋子的情景铺天盖地而来。
他越发不会拒绝她了。
她心里有气,给她出出气也好。
李蘅拉着李传甲,进了里间。
卧室里,还是她在时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梳妆台都还在,铜镜擦得锃亮。
只是少了她生活起居的东西,显得有些冷清,倒也适合赵昱住。
“姐姐,咱们坐这儿。”李传甲在凳子上坐下,小声招呼李蘅。
他也知道,姐姐从前在赵月茜那里受了不少委屈。赵月茜如今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片刻后,韩氏和赵月茜进了外间。
“承晢,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从衙门回来了?”韩氏不放心地询问。
赵昱端坐着,淡声道:“回来取东西,娘出来有什么事?”
“茜茜,快和你二哥说说。”韩氏推了一下身旁的赵月茜。
赵月茜眼睛又红又肿,看了赵昱一眼,又险些落下眼泪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二哥,我想和离。”
这会儿的她,再没有了当初没有出嫁时的耀武扬威,泪水涟涟,委屈万分。
赵昱扫了她一眼:“当初,我不应这门婚事,你半夜同薛天行跑出去,回来我就同你说过,你嫁过去再反悔,是不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