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会意道:“我知道了,明日清早我去娘那里问一声,早些将人给侯爷抬回来。”
中书舍人的夫人领着庶女上门见韩氏,还能有什么事?其实照着规矩,这些个人家想将女儿送来武安侯府做妾,应当第一个送来给她过目才对。
但她在武安侯府说了不算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这些人大概觉得找韩氏更有准头。
赵昱既然提了,她就帮他把人迎回来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谁让她今日还是武安侯夫人呢?
“谁让你抬人进来了?”赵昱皱眉,眸底闪过一丝羞恼。
他不过在床上迫切了些,那也是因为久别重逢,李蘅以为他是什么成日里想着床上那点事的人么?
“侯爷不必害羞。”李蘅唇角绽开温软的笑意,清澈的桃花眸将他望着:“我这几日身上不方便伺候。
佟黛娘又是受人之托,侯爷不能留宿在她那处。另外娶几房小妾,也是天经地义的。往后有人登门,我会好好替侯爷物色的。”
她说着缓缓垂下眸子,纤细浓密的鸦青长睫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她眸底的情绪。
“不必了。”
赵昱起身快步进了里间。
不知为何,见李蘅如此,他心里很不快。
李蘅并不曾察觉他的不快,起身叫春妍收拾桌子,自个儿则进里间,如往常一般找出赵昱的寝衣,伺候赵昱洗漱安歇。
赵昱盯着她忙碌的身影,一言不发。
整理妥当一切之后,李蘅松了口气。
越过靠在床头阑干上翻书的赵昱,她在自己睡得那一侧铺上小垫子,拉过薄被躺下了。
“侯爷,早些安枕吧。”
她尽职尽责的软语提醒了赵昱一句,便阖上了眸子。
赵昱回来时间虽然不久,但实在将她折腾的够呛,今日可算可以早些睡了。
赵昱捧着书没有说话,书也没有翻页。
耳畔传来李蘅均匀的呼吸声,他不由侧眸看过去。
李蘅规矩的平躺着,侧颜漂亮精致,宛如瓷捏玉雕,鼻梁翘挺但不夸张,唇色柔和有淡淡光泽,说倾国倾城也不过分。
赵昱不知不觉便望着她出了神。
待回过神来,蜡烛已然燃了一半,他起身熄了蜡烛,回到床上。阖上眼睛,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至四更的梆子响起,他才睡了过去。
*
炎炎夏日,艳阳高照。
屋子里虽然用了冰,李蘅心里还是有些烦躁,她来月事虽然不会腹痛,但身上总归会有些不适的。
“外面蝉鸣好聒噪。”她倚在软榻上,懒洋洋地吩咐:“春妍,你去让他们把外面树上的蝉粘了吧。”
吵得她心焦。
春妍答应了一声,抬步去了,不过片刻便匆匆走了回来。
“安排下去了?”李蘅抬头看了她一眼。
“夫人。”春妍上前扶她,脸色紧绷:“老夫人带着四姑娘来了。”
“我们都要走了,你不必害怕。”李蘅拍了拍春妍的手。
春妍抿紧唇瓣用力点头,其实她不是害怕,她是担心夫人,要不是夫人不许,她早骂韩氏一百次了!
赵月茜扶着韩氏,从外面走了进来。赵月茜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儿,看到李蘅望过来,她高高抬起下巴,对着李蘅“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得意洋洋。
再看韩氏,冷着一张脸,很是不悦的样子。
“婆母。”李蘅屈膝行礼,看这对母女的神情,韩氏这是捉住她什么把柄了?
她心念急转,转瞬便有了答案,莫非是茶铺那里走漏了风声?
茶铺结余的银子,她已经拿回来一部分了,若不是等这银子,她这两天就能走了。
韩氏并不理会李蘅,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赵月茜松开手在她身旁站着,幸灾乐祸地看着李蘅。
“李氏,跪下。”
韩氏目光严厉的盯着李蘅。
她面色难看,心里却是欢喜的,她已经拿到了李蘅的错处,今日,便是李蘅被休弃之时!
“婆母。”李蘅抬眸望着韩氏,缓声询问:“不知儿媳何错之有,竟叫婆母如此生气?”
想明白是茶铺的事之后,李蘅并不惧怕。她和赵昱说想开官酒坊时就思量过了,一来能拿到赵昱手里所有的银子。二来茶铺的事情败露也不怕,她毕竟“纯良贤淑”,赵昱对她没有怀疑之心。
“我叫你跪下。”韩氏对李蘅的表现很不满意。
想象中,李蘅乖顺跪下惶恐求饶的情景没有出现,李蘅居然还敢反过来问她?
看来真是她儿对李蘅太好了,以至于李蘅在她面前,骨头都硬了起来。
“李蘅,我娘叫你跪一下,你听不到吗?”赵月茜仗势欺人,指着李蘅开口。
她跟着娘来这一趟,就是要看着李蘅被赶走,也好解解心头之气,最好是能把那副青金玉头面要过来。
她惦记的东西不能到手,实在煎熬得很。
李蘅不理会她,看着韩氏道:“婆母,在儿媳心中,只有犯了错处的人才要下跪。
儿媳不知自己何错之有,还请婆母明白告知。”
她说话不疾不徐,语气不卑不亢,事已至此,她不必要再做小伏低。
韩氏看不上她,她又何尝看得上韩氏?
韩氏冷哼一声:“李氏,你犯了什么错,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都已经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蘅还要跟她装若无其事吗?
“儿媳确实不知,还请婆母明示。”李蘅垂眸开口。
韩氏冷笑,眼神里都是鄙夷:“我问你,茶铺里为什么不趸货了?你拿走那些银子给了谁?你以为你交代了掌柜的不往外说,我就查不出了吗?”
昨日,中书舍人的夫人带着庶女登门,想将庶女给她儿做妾室,她没有直接答应下来。那中书夫人也是为了讨好她,说起常在武安侯府的茶铺里买茶叶、茶饼,无意中说近日好些走俏的茶饼都没货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氏送走客人之后,便去茶铺里查了,这才知道李蘅叫掌柜的不必趸货,用的还是她儿子的名头。
她已经旁敲侧击问过赵昱了,赵昱近日并没有用银子的地方。
这笔银子,就是被李蘅给挪用了!
“婆母原来是说这件事。”李蘅微笑,姿态从容:“您误会了。儿媳近日和侯爷商量着,要另外开一间铺子,银子就……”
她就知道是此事,还好早有准备。
“少来了。”韩氏打断她的话,眼神里带着看透她的嘲讽:“你以为,你祖母旧疾复发的事情,能瞒得了我?”
李蘅怔住了,祖母旧疾复发?她不知此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弟弟和祖母怕她担心,没有告诉她?
“无话可说了吧?”韩氏以为李蘅是默认了,抬起下巴,露出几许高高在上的悲悯姿态:“你祖母病了,你拿银子回去也是一片孝心,你可以和我说,我不怪你。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挪用茶铺的银子,做下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情。
此事,我也不和你追究,这笔银子我也不要回了,就当你这三年的补偿。
我武安侯府容不下你这样的人,你收拾一下,等会儿承晢回来,写给你一纸休书,回你的梁国公府去吧。”
她说着摆摆手,一副心累不想多言的模样。
李蘅笑了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此事究竟如何,婆母还是等侯爷回来再决断吧。”
她从容不迫的举止激怒了韩氏。
“怎么?这个家里,我说了不算?”韩氏手握紧椅子把手,吩咐道:“茜茜,你去吩咐一声,让人去衙门叫你二哥现在就回来,就说我有急事。”
“走着瞧吧你!”赵月茜瞪了李蘅一眼,丢下一句话,快步走了出去。
第15回
韩氏看李蘅丝毫不为所动,一脸泰然的坐在椅子上,当真气得不轻。
赵昱一回来,李蘅真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敢不将她放在眼里。今日她非将李蘅赶出家门不可。
她心中虽然愤怒,面上却不显,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家老夫人,喜怒不形于色还是能做到的。
眼下,只要等赵昱回来。
赵月茜很快便回了屋子,上韩氏跟前邀功:“娘,我吩咐下去了,门口有人去叫二哥了,二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她说着,瞥了李蘅一眼,洋洋得意。李蘅被休了,林婳就可以进门了,以后她漂亮的衣裳首饰就不愁了,她求之不得。
韩氏应了一声,也看了李蘅一眼。
赵月茜立刻会意,抬手指着李蘅:“娘在这里,有你坐着的份儿?还不快站起来?
真是无礼,一点也不敬重长辈!”
李蘅望了她一眼,不言语,也没起身。
她累了,也觉得没意思,不想再和这对母女虚与委蛇。左右她能拿捏赵昱,就剩下这么几日了,不必要再和韩氏多周旋。
“茜茜,你坐下。”韩氏拉过赵月茜:“不必着急。”
在她看来,李蘅的冷静都只是掩饰罢了,这么大的事捅出来,就要被休了,李蘅能不慌张?
等赵昱归家了,李蘅自然会现原形。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两刻钟不到,赵昱便从外头进来了。
“娘。”
他一身官服,身姿挺拔,威仪甚重,环顾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形。
“承晢回来了。”韩氏抬眼看向赵昱,又看看李蘅。
她是在示意赵昱看李蘅。
赵月茜则立刻向赵昱告状:“二哥,你可回来了,你快看二嫂,她一点也不敬重娘,娘在这里她还敢坐着,她难道要跟娘平起平坐吗!”
韩氏疼她,不只是因为她是最小的孩子,也因为她实在会讨好韩氏。
赵昱闻言看向李蘅。
李蘅也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李蘅面上有些许苍白,眼底也有淡淡的青黑。
赵昱忆起她来了月事,转头朝韩氏道:“李蘅近日身子不适,还请娘恕罪。”
不只是月事,前几日夜里李蘅也累着了,李蘅虽不说,但他留意到她总是无意识的扶着腰。
赵月茜不敢置信地看赵昱,又看韩氏,二哥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居然会替李蘅说话,太不可思议了,二哥变得都有点不像二哥了!
李蘅垂下鸦青长睫,抿了抿唇瓣,还算赵昱有点良心。
韩氏摆摆手,大度对着赵昱道:“我岂会在意这点小事?我来,是和你说茶铺的事。”
她将李蘅对茶铺所做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说了。
末了,她道:“当初李蘅是代替林婳嫁过来的,我们家也没嫌弃过她李蘅。
可她做下这样吃里扒外的事,这就是人品问题了,俗话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样的人,武安侯府断然留不得。
赵昱,你现在就写下一纸休书,将她打发回梁国公府去吧。”
她说着,看了李蘅一眼,赵昱做人一板一眼,最厌恶的就是品行不端之人了,李蘅做下这样的事,赵昱岂有不休弃李蘅的道理?
第16回
韩氏本以为,赵昱会毫不犹豫的写下休书,将李蘅扫地出门。
却不料赵昱非但没有写休书的意思,还往前走了两步,护在李蘅跟前。他语气淡淡,解释道:“娘所说之事,李蘅事先都已经和儿子说过了。”
他一向信任李蘅。李蘅虽然没有和他说茶铺的银子也要拢起来,但既然李蘅这样做了,肯定就是开酒坊要用到这笔银子了。
李蘅抬起桃花眸,看了一眼赵昱高大挺拔的背影,她唇角勾起淡淡的笑,眼底藏着几许嘲讽。
赵昱这人,长相人品都是不错的,只可惜眼瞎心盲。赵昱似乎认为,这武安侯府里没有坏人,韩氏只要在他面前扮演出一副慈母的样子来,他心里就默认韩氏离开他也是这副慈祥的样子。黄素芬只要没有改嫁,就是个贞洁烈妇。
再说她,只要在赵昱面前装出贤良大度来,赵昱也会觉得她在任何时候都是表里如一的,从而无比信任她。
明明这个家已经分崩离析,各怀心思。赵昱却还以为这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挺好笑的。
“什么?”韩氏震惊,随后不信:“承晢,你是从不徇私之人,万不可为了李蘅破例。”
她事先已经试探过了,赵昱并不知情,赵昱怎么能为了李蘅撒谎?
她心中焦灼,虽说成亲已有三年,可赵昱和李蘅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拢共也不到半年,赵昱怎会对李蘅如此上心?
“儿子从不徇私。”赵昱望着她,眸色澹清明净:“李蘅与儿子商量好了,预备再开一家酒坊,自然要拢一些银子,好去预备起来。”
此事确有其事,他神色坦然的陈述事实。
韩氏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太失望了,原本想着今日赶走李蘅是必然的,兴国公府那里现在对和她家结亲的事求之不得。李蘅一走,她就预备起来,隔上两个月,就能迎林婳进门了。
她甚至都想到了赵昱坐上首辅之位,她这个做母亲的该是何等样的风光?
可赵昱现在跟她说,李蘅所做的事情他是知情的?并且李蘅挪用的银子不是拿回梁国公府去,而是为了给家里开酒坊?这叫她如何接受?
“娘……”赵月茜俯身扶了韩氏一把,将韩氏的神思拉了回来,口中小声提醒她:“大嫂。”
还有一桩事情,娘还没利用上呢。
韩氏会意,定了定神道:“此事,你既然知情,那就不算什么。
还有一桩事,我要问问李蘅。”
她说着,看向李蘅。这次的目光,没有轻视和嘲讽,反而有些凝重。
李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婆母请讲。”李蘅嗓音清软,桃花眸含着微笑看着韩氏。
韩氏冤枉了她,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了么?真不愧是韩氏。
韩氏目光落在她脸上:“我问你,你大嫂是不是因为你的挑唆,才被承晢禁足的?”
黄素芬被禁足的事,她起初还不知道,是次日黄素芬没有来请早安才知晓。
细问之下,得知情由,原想质问李蘅,但有了茶铺的事,她觉得李蘅定然会被扫地出门,也没有提的必要了。
现在,李蘅走不成了,这账自然是要算的。
第17回
李蘅闻言,没有说话,看向眼前赵昱挺拔的背影。
依着赵昱的性子,自然会替她解释此事。
赵昱果然没有让她失望,缓声开口了:“娘,是大嫂对李蘅动手,儿子才罚大嫂禁足的。”
韩氏心中不满极了,却也不敢叫赵昱看出来,只道:“儿啊,眼见才为实,你不能听信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