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从前年少轻狂。”李蘅也笑了:“如今可不敢,到底无人撑腰了。”
年少时,她确实性子张扬,嚣张跋扈,但那都是从前,回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恢复身份之后,她见过许多不同的嘴脸,学会了许多人情世故。
人啊,有了经历之后,要怎样才能留住少年时的意气呢?
“谁说的,以后我给你撑腰。”刘雅箐凑到她身后,看铜镜里,不由睁大了眸子,一脸惊艳:“蘅儿,这才是你啊,你比从前更好看了……”
铜镜里,美人儿换下了厚重老气的大袖裙,浓密的发丝绾成斜斜的堕马髻,端正戴着金牡丹花冠。雾蓝的齐胸衫裙配着橘色的滚边,修长的脖颈白的耀眼,桃花眸水光潋滟。
眼下的李蘅,比之少年时的明艳贵气,又多出几分成熟风韵来,当真仪态万千,容色倾城。
“哪里啊?我不还是从前那样么?”
李蘅睁眼也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叫她的话逗得忍俊不禁。
这一笑宛如盛放的牡丹一般,美的极具攻击性。
身旁的妆娘子一时都看呆了,又有些自卑的低下头。
“别自谦了,我都要自惭形秽了。”刘雅箐伸手拉她:“走,咱们去戏园子,今儿个定要与你不醉不归。”
“好。”
李蘅爽快地答应了,随着刘雅箐出了宝妆楼,夜幕已然降临,不知不觉半日便过去了。
李蘅回头吩咐:“春妍,侯爷这个时候应当下值了,你这便将东西送过去吧。”
春妍应了一声,捧着木盒去了。
*
夜幕笼罩大地,天边几颗星子若隐若现,武安侯府的围墙淹在夜色中,成了暗灰色。
子舒抱臂守在大门外,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由探头去看。
马蹄声逐渐近了,看到马上身姿挺拔的人,他不由欢喜,上前去接缰绳:“侯爷,您回来了。”
赵昱神色淡漠,低应了一声,跃下马来,抬步往府内走去。
他从未买过首饰,不懂给女儿家买首饰应该选什么样的,在珍宝阁耽搁了许久,才选了一件金镶红玉的如意钗。
“侯爷。”子舒将马丢给下属,快步跟了上去禀报:“老夫人吩咐,让您回来,即刻到玉堂院去,她有要事找您。”
赵昱步伐顿了顿,淡声询问:“何事?”
“属下不知。”子舒低下头:“听惠嬷嬷的意思,老夫人不大高兴,似乎是因为侯夫人。”
赵昱皱起眉头,看了看玉堂院的方向,足下停了片刻,才改道向玉堂院走去。
*
玉堂院。
两盏昏黄的灯笼悬在廊下,照亮了门口一片。
惠嬷嬷听到门口婢女行礼的声音,开了门探出头往外看,瞧见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连忙笑着行礼:“侯爷,您回来了。”
“嗯。”赵昱微微颔首:“母亲呢?”
“老夫人在里面呢。”惠嬷嬷连忙拉开门:“您快请进来。”
赵昱抬步跨进了门槛,环顾屋内,却没有瞧见韩氏的身影。
惠嬷嬷连忙跟了上来:“今日下雨,老夫人的头风犯了,在里间歇着呢。”
“可曾找过大夫?”赵昱抬步往里间走。
“老夫人说不用,都是经年的老毛病了,家里有之前太医开的汤药,奴婢煎着给老夫人吃下了。”惠嬷嬷跟上来,口中同他说着。
赵昱不曾再言语,进了里间,瞧见里间的情形,眉心不由皱了皱,随后将心中的不悦压了下去,拱手行礼:“娘。”
韩氏正靠在床头,半阖着眼睛,黄素芬背对着床外,正给她篦着发。
听到赵昱的声音,黄素芬心中一喜,转过身来,眼睛亮亮的看着赵昱,捏起嗓子娇声道:“二弟,你回来了。”
赵昱容颜极盛,身形完美,尤其是这副窄腰,她怎么也看不够。
赵昱瞥了她一眼,不曾言语。
照理说,黄素芬应当在禁足中,不能出院子,这定然又是娘私自做主放她出来了。
看在黄素芬是为了给娘侍疾的份儿上,他便不追究了。
“承晢,你回来了。”韩氏听到赵昱的声音,虚弱地睁开眼。
“娘可还好?”赵昱望着她:“可要儿子为您请太医?”
即使对着亲娘,他也没有半分假以颜色,依旧是清冷端肃的神情。
“不必了。”韩氏红了眼眶,摆摆手:“我老了,不得敬重,倘若因此死了,也就算是解脱了……”
她正愁没个由头逼赵昱休了李蘅呢,今儿个这理由可是李蘅送上门来的。
惠嬷嬷回来和她说了李蘅的言行,她几乎不敢相信。
要不是惠嬷嬷跟着她多年,深得她的信任,又拿项上人头保证,她真要怀疑惠嬷嬷是不是编了什么瞎话来哄骗她。
“娘何出此言?”赵昱皱眉询问。
黄素芬夸张的抱住韩氏的手臂:“娘,就算弟妹对您大不敬,那也只是弟妹一个人。
您还有我呢,还有二弟,我们都会好好孝敬您。弟妹她只是一时之气,等她气消了,会来和您老人家认错的。”
她一脸诚恳,实则要不是强忍着,她都要笑出声来了。
李蘅不知道放哪门子的疯,居然敢招惹韩氏。
这下好了,这武安侯府李蘅是别想待下去了。正好报了她被李蘅陷害禁足之仇,她心里真是痛快的很。
而且,李蘅再也不能和赵昱在一起了。
虽然,赵昱休了李蘅也不可能娶她,但她心里就是痛快。
她没有,李蘅也没有,这才公平。而且,她还能继续留在武安侯府,时常见到赵昱。
李蘅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别说了。”韩氏一脸痛苦地摇摇头,抬手捂着心脏部位,虚弱地道:“我心口疼……”
其实,她今日哪哪都不疼,纯粹是看李蘅近日有些张狂,让惠嬷嬷去叫李蘅过来,她好好敲打敲打。
谁知道李蘅不仅不来,竟然还直呼她“韩氏”,还说她“是不是没长手”?
她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
反了,是谁给李蘅的胆子?
李蘅都这样不敬了,她要是还不能将李蘅赶走,那她就不配当这个武安侯府的老夫人!
“李蘅做什么了?”
赵昱眉头拧得更紧了。
韩氏和黄素芬都这样说了,他自然能听出她们在告李蘅的状。
但李蘅贤淑孝顺,能对他娘做什么?
“惠嬷嬷,你来说。”黄素芬赶忙转头吩咐。
惠嬷嬷上前仔细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赵昱听过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朝韩氏欠了欠身子:“时候不早了,娘先休息,儿子回清尘院去,会问过李蘅的。”
他心中厌烦韩氏和黄素芬向他告状,总觉得还是在李蘅身边更安逸些。并且,他并不相信惠嬷嬷所言。
李蘅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惠嬷嬷所说确有其事,那必然也是事出有因。
他了解李蘅的,李蘅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只怕是娘又给李蘅什么委屈受了,李蘅实在受不了了才会如此。
不过转瞬的功夫,他已然在心里为李蘅说了许多话,找了不少理由。
“等一下。”韩氏叫住他。
“娘还有事?”赵昱回身看她。
韩氏起身,慈爱地望着他:“承晢,我和你大嫂同你一起去,看看李蘅为何要如此。
你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她这般不孝不悌,将来会有损你的官声。
今日并无人招惹她,她却如此无礼。你听娘的,无论如何也要休了她。”
赵昱只觉得头痛,不言不语的当先走了。
“娘,我扶您。”
黄素芬连忙扶着韩氏跟上去,幸灾乐祸的要去看李蘅的笑话。
赵昱心中烦闷,也不等韩氏她们,疾步往清尘院去了。
袖袋里沉沉的,他抬手摸到了那支买给李蘅的金簪,脑海中浮现出李蘅昳丽明艳的脸,心里的烦躁顿时下去了一些。
他抬眸看向清尘院的方向,步伐更快了些。待得离院门近了,他察觉出不对来,不由停住步伐。
院门敞开着,里头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抬眸看向门两边悬着的灯笼。
往常,他再晚回来,这两盏灯笼都是亮着的,这是李蘅为他留的夜归灯。
今日,这两盏灯笼并未点燃,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赵昱心里空了一下,手指攥了攥,走进了院子。
屋子里也没点灯,依旧静悄悄的。
“李蘅?”
赵昱走到廊下,推开门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昱等了片刻,没有听到李蘅熟悉的声音,他跨进了屋子,取过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火光照亮了空荡荡的屋子。
“李蘅?”
他环顾四周,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听到李蘅的回应。
他进了卧室,点了灯。
烛火的暖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卧室,他转身朝床上望去。
床幔高悬挂在金色的帐钩上,衾被叠得整整齐齐,一双枕头并排放在床头。
再看桌上,茶盏排列整整齐齐,他的几本书叠在一起,摆在桌角。轩窗下,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几朵荷花。
软榻上腰枕摆得方方正正,床头柜……
他顿了一下,再次回眸看向软榻。
软榻上只有一只腰枕,李蘅常用的那床薄毯不见了。
那是李蘅从兴国公府带来的,据说是她从小便一直用的,他曾听姚氏说过,李蘅睡觉时,喜欢抱着那薄毯睡。
但他从边关回来这一阵子,并没有怎么见李蘅抱着那毯子睡。
不过能看出来,李蘅对那张毯子很珍惜,即使洗得旧了也一直留着,有时候午间小憩会拿来盖。
他举目看向纱橱,抬步走过去,打开了橱门。里面衣裳摆放也是井井有条,看着便叫人觉得悦目。
赵昱眼神在纱橱里来回转了一遍,扶着橱门的手落了下来——偌大的纱橱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衣裳。
无论是叠放的寝衣,还是悬放的外衫,全都是他的。
李蘅的衣裳一件不见。
他转过身靠在纱橱上,眼神落在对面空空如也的梳妆台上。
李蘅收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只余下这个梳妆台,这是李蘅在这个卧室里住过三年,唯一留下的痕迹了。
她走了?
这样决绝?
他一时恍然,昨夜明明还和他在这张床上恩爱缠绵,她亲亲他,抱着他喊他“赵承晢”,难道都是假?
“承晢……”
此时,韩氏才由黄素芬扶着,进门来了。
赵昱没有应她。
韩氏和黄素芬进了卧室。
“二弟,娘唤你,你怎么不说话?”黄素芬扶着韩氏询问赵昱。
赵昱瞥了她们一眼,抿唇不语。
昨夜李蘅还和他那样要好,今日便走得如此决绝。要说娘和大嫂没有做什么,他不信。
李蘅性子那么好,不将她逼到极致,她不会走的。
“怎么了这是?”黄素芬松开韩氏,朝赵昱走过去。
赵昱侧身躲开她,走到软榻处坐了下来,两手放在膝盖上,依旧没有开口。
黄素芬看到了衣柜里的情形,转头道:“娘,衣柜里只有二弟的衣裳,李蘅将东西全都收走了?”
她说着环顾了一圈屋子里,果然,李蘅还真没留下什么东西,就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梳妆台。
“走了?”韩氏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顿时喜出望外。
她正想着自家儿子重情意,只怕不肯轻易赶走李蘅,还得费一番功夫。
谁知道,李蘅竟然自己走了?这不是省了不少事吗?
“娘。”黄素芬看了看赵昱道:“李蘅恐怕是对您大不敬,知道二弟回来不会原谅她,所以才收拾东西走了。
娘,李蘅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这样也好……”
韩氏赞同的点头。
“大嫂说够了没有?”赵昱忽然出言,打断了黄素芬的话。
他语气不是多严厉,声音也不大,但自有威严。望着黄素芬目光,更是锋锐凛冽。
战场上练就的锋芒此刻展露无疑。
“娘……”
黄素芬哪经得住他这要杀人的眼神?顿时吓得心砰砰直跳,下意识躲到了韩氏身旁。
“我记得大嫂还在禁足。”赵昱注视着黄素芬,语气冰寒:“是谁允许大嫂出院子的?”
上一次,黄素芬对李蘅动手,他已经在心里记了黄素芬一笔。
眼下,李蘅走了,黄素芬当着他的面还这样的幸灾乐祸,平日里对李蘅定然更不好。
“承晢,是我头疼,才叫你大嫂……”韩氏帮着黄素芬解释。
她见赵昱是这样的态度,便将劝赵昱写休书的话咽了下去,思量着等赵昱缓一缓再说。
谁知道赵昱竟当场发作了。
他真的将李蘅看得这样重要?
“娘,我在问大嫂,您不要说话。”赵昱转向韩氏,语气淡淡,声音甚至比平日还小一些,但就是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韩氏和黄素芬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黄素芬承受不住,哭了起来:“二弟,是我不好,因为担心娘的身体,就跟着惠嬷嬷出来了。
你也别生气,我这就回院子去,不到七月半我再也不出来了。”
她说着,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话乍然听起来,很是孝顺。可仔细一想,她还是将韩氏架在了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