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印低着头慢慢走了出来。
李蘅偏头看过去,她好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能让黄素芬这么抛弃廉耻心,不顾一切。
她虽撩拨了赵昱几回,可也都是在只有她和赵昱知道的情形下。真要是好多人看着谁好意思?
黄素芬可是在楼下,被这男子当众抱上楼来,他们上楼来会发生什么不难猜吧?又不是夫妻还敢这样明着来。
黄素芬的豪放是出乎李蘅意料的。
“侯爷……”李福印才走到黄素芬身后侧,还没和黄素芬并肩,便“噗通”一声朝着赵昱跪了下来:“小人不知道她是您的寡嫂,倘若知道,绝不敢染指半分……求求侯爷饶命……”
他说着便对着赵昱磕起头来。
赵昱皱眉,正要说话。
李蘅却往前一步,低着头打量:“别磕了,抬起头来。”
她怎么看这人有些眼熟?
赵昱侧眸看她。
李福印听话的停住了磕头,抬起头来,看到李蘅他不由一喜:“姑奶奶,您也来了……”
黄素芬不敢置信地回头看李福印,这李福印也太谄媚了,他叫李蘅什么?“姑奶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福印是不是疯了?讨好也要有个度吧?
“原来是福印啊。”李蘅弯起乌眸笑了笑:“我以为谁呢。”
“你认得?”赵昱看向她问。
“认得。”李蘅点头,说与他听道:“他叫李福印,和我一个姓,我们李家一族的。你不怎么去梁国公府所以不认得。他是我家太祖父那辈,分出去的庶长子的后代。他父亲还要叫我一声‘姑姑’的呢。”
李福印父子每年都会登门,给她祖母拜年。她每每陪着祖母,所以认得李福印。
这李福印模样生的确实不错,可谓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但性子却有些一言难尽,不知是不是家里头惯坏了,李福印遇事喜欢逃避责任,谎话连篇。在外面看着好说话,回家之后一言不合便对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动手。
李福印的妻子身子一直不好,赶上生病,挨了李福印一顿打,便一命呜呼了。
娘家人闹过来,李福印一家拿不出足够的银子,李福印的父亲在京兆衙门做个七品小职,厚着脸皮带着妻儿到梁国公府借的银子。
这么看来,黄素芬的眼光是真差啊,李福印人品不好,时间又短,黄素芬到底看上李福印什么?难道就看上李福印这一副尚且过得去的皮囊?
“是,是。”李福印陪笑点头附和:“我爹确实叫姑奶奶为‘姑姑’。”
他松了口气,总归李蘅跟着武安侯一起来了,看在李蘅的面上,赵昱总不会要他的命吧?
黄素芬听了这话,煞白的脸又黑了下来,李福印竟然真是李蘅的侄孙?李福印真的要称呼李蘅为“姑奶奶”?
那她要是跟了李福印,岂不是也要跟着喊李蘅“姑奶奶”?她只是改个嫁,李蘅摇身一变,就成了高她两辈的长辈了?
笑话,这简直荒唐!她完全不能接受!
可眼下被赵昱逮了个正着,抵赖不得,不嫁给李福印只怕是说不过去……
黄素芬站在那处,脸色难看的跟吞了苍蝇似的。
“先起来吧。”赵昱吩咐了李福印一句。
李福印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上带着讨好的笑站起身来。
“你们既已如此,我也不便阻拦。”赵昱看着黄素芬,眸色清冷,语气里不夹杂任何情绪:“改嫁不宜从娘家上花轿,客栈我会让人安排。你的嫁妆可如数带走。巧姐儿同敏哥儿我自会抚养。
三日之内,从武安侯府搬出去。”
他说罢了,牵着李蘅后退一步,转身去了。
李蘅觉得,赵昱要是最后再加一句“好自为之”就完美了。
她被赵昱带着往回走,还不忘回头朝着黄素芬笑了笑。
黄素芬踉跄了一步,抬手扶着门框,顾不上和李蘅计较。她心中惶然,今日她的所作所为,这是都被赵昱知晓了?
赵昱是最讲规矩的人,也最顾及府中脸面,方才对她直呼大名,便已经是不承认她这个大嫂了。
安排她从客栈出嫁,应该是赵昱留给她最后的一点体面了。
李福印抬手扶她,长出了一口气,欣喜道:“没想到武安侯这样讲道理,竟然愿意成全你我。”
他还以为武安侯会大发雷霆,不想武安侯根本没有追究他,反而替黄素芬着想,为黄素芬安排出嫁的地方。
武安侯可真是好人啊。
黄素芬抽回手,两手扶着门框,心中千回百转皆是愁肠,可眼下又不敢给李福印看出来。
赵昱今日这一出现,等于将她和李福印绑死了,这李福印她是不想嫁也得嫁了。
她心中不愿,可现在也没机会再选旁人了。
赵昱不让她待在武安侯府了,娘家也不可能让她回去,她的嫁妆又单薄,买不起宅子,一介女子能去何处?
“你怎么了?”李福印看她脸色不对:“武安侯答应了,你好像不高兴?你是不是不愿意?”
“没有。”黄素芬抬眼,对他笑了笑:“我是不敢相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李福印笑脸相迎。罢了,李福印好歹家境殷实,嫁便嫁了。
李福印身子也不是全不中用,总比守寡好不少。
“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李福印道:“那我回去和父母商议,预备一下,你也回去准备。”
他宽了心,当即安排起来了。
“好。”黄素芬勉强笑了笑。
“我去武安侯府不太方便,就不送你了。”李福印同她说了一声,又道:“我先走去了。”
他说罢了,满面春风地出门去了。黄素芬样貌不错,又答应带丰厚的嫁妆去他家。并且,赵昱给黄素芬脸面,黄素芬有两个孩子在武安侯府,以后和黄素芬也不可能完全撇清干系的。他这怎么不算是和武安侯府攀上了关系呢?
黄素芬看着他出去了,关上门慢慢退回屋内,坐在那处心里还是发慌。
总觉得仓促之中定下婚事,心中不安。
外面传来叩门声。
黄素芬一惊,这会的她已经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看向门边定了定神才问:“是谁?”
“大夫人,是我。”佟黛娘的声音传了进来。
黄素芬闻声松了口气,起身开了门。
佟黛娘站在门口,打扮得妖娆,面上却不见半分风情,而是一脸惶恐:“大夫人,我们快走吧,我看到侯爷和李蘅出去了。”
天知道看到赵昱时,她多害怕,赶忙侧身借旁人的身影遮挡,才没有被赵昱看到。
赵昱要是知道她和黄素芬来这种地方,黄素芬还单独和男子共处一室,岂会放过她们?她是不敢胡乱搭理人的,其实也不是不羡慕黄素芬,是心里实在不敢。
宫里那位要是知道了,岂有她的命在?虽然他暂时想不起来她,万一哪天秋后算账想起来了,也有她受的。
“我见到他们了。”黄素芬神色灰败:“二叔来和我说话了。”
“啊?”佟黛娘看她脸色不好,不由问:“侯爷说什么了?”
黄素芬面露土色,难道赵昱训斥过黄素芬了?她忐忑的同时又觉得庆幸,还好赵昱没有看到她。
“他说,让我回去收拾一下,住到客栈去,等着李福印娶我。”黄素芬缓缓说出实情。
她说话时,将方才的情形又想了一遍。
终于感觉到了真实。改嫁的事情无可推脱了,除非她绞了头发去做姑子,那她如何能甘心?”
“什么?”佟黛娘惊讶:“侯爷没有训斥你?”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赵昱的端肃守礼众所周知,居然没有责怪黄素芬品行不端吗?
黄素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赵昱要是训斥她就好了,哪怕是像上次那样禁足,甚至是像赵月茜一样受家法呢?那样赵昱至少还管她,还把她当作武安侯府的人。
现在不管不顾,就是完全当作外人了。
赵昱性子寡淡,自然不会管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从今往后,她和武安侯府、和赵昱的缘分就彻底断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快点先回去吧。”佟黛娘不知道她的心思,心里很是羡慕她,伸手挽着她。
*
“侯爷,去何处?”
茶楼外,子舒询问赵昱。
“去梁国公府。”
赵昱扶着李蘅上了马车。
他没有思索,很自然地回了。理所当然觉得他是要先送李蘅回府,才能安心去衙门办公。
子舒应了一声。
赵昱坐下,目光落在一旁的李蘅身上。
李蘅垂着眸子提着裙摆坐下,不似平日明眸善睐的样子,反而闷闷的看着好像没什么精神。
坐下没一会儿,她便靠着桌子趴下了,脑袋枕在手臂上看着赵昱,黛眉微蹙,眸色有些黯淡。
“你怎了?”
赵昱询问她。
她之前总是生气勃勃的,上了马车要么娇娇地缠着他,要这样要那样。要么坐没坐相,翘起腿来。这会儿蔫蔫的,便和之前不像了,好似娇花遭了霜雪欺凌,皱着一张脸可怜兮兮的。
怕不是身上哪里不适?
“没事。”
李蘅转过脸去,后脑勺对着他。
她腹中有些酸疼,提不起力气来,猜测着自己大概是月信要来了。
之前,她来月信几乎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的,也没有什么忌口。并且时间十分有规律。
但从吃了避子汤之后,她月信时间便不准确了,腹部有时候不来月信时也会酸痛。
都说避子汤伤身子,她一直觉得自己身康体健,从小到大风寒都很少,也没吃多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谁知竟会这样。
“等下值,我请太医去给你看看。”赵昱抿了抿唇,低声开口。
他不太会关心人,总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寡淡,眸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耳根红了。
这是他第一次试着将心底对李蘅的关心表述出来。
自幼所受的教导、肩头承担的责任以及在军营雷厉风行长时间养成的习惯,促使他有什么情绪都掩在心中,从面上看不出半丝来,更莫要说是开口讲出来了。
“不用你管。”
李蘅身上难受,听他说话便来气,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还不是怪赵昱!
要不是赵昱对她不闻不问,任她在武安侯府自生自灭,她用得着盘算着和离吗?
不盘算着和离,她还用得着吃避子汤吗?不吃避子汤她就不会难受了。
归根究底,不都是赵昱的错?谁要他请太医?
真讨厌!
赵昱叫她凶得一怔,抬手去探她额头,手才伸到李蘅面前,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李蘅拍开了他的手。
“你到底哪里难受?”赵昱收回手搓了搓指尖,一时有些无措。
好端端的怎么使起性子来了?
李蘅闻言抬起头来,皱着脸气哼哼道:“看到你难受,你走,你下去,我不想看到你!”
她说着便伸手扯着他袖子,将他往外拖。
赵昱笨死了,烦死了,看到他就生气!
“你到底……”赵昱只能顺着她的动作起身。
毕竟她身上不舒服,可别再气坏了。
“子舒,停车!”
李蘅不理他,径直吩咐子舒。
马车停了下来,子舒回头,正要问自家主子们有什么吩咐,就看到赵昱弯腰出了马车。
子舒忙询问:“主子,要买什么?属下……”
“属下去买”还未说出口,马车里伸出一只手白嫩的手来,手腕纤细剔透,能看见淡青色的细血管。
“下去。”
李蘅一手推在赵昱腰间。
赵昱顺着她的动作下了马车。
子舒看着眼前这一幕,一脸呆滞。这……这……侯夫人这是将侯爷赶下马车了?
“继续走。”
李蘅缩回手,吩咐了一句。
子舒不由看向赵昱,目中一片同情。想他家侯爷,疆场叱咤风云,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竟被夫人欺负的手足无措,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赵昱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送李蘅回去。李蘅这会儿是完全不讲道理了,大抵是身上难受的厉害。
子舒点头,扬起鞭子催着马儿向前去。又忍不住起身回头看。
他家主子站在道边,清冷矜贵如明月一般的人,孤零零站在那处,当真可怜。子舒忍不住摇头。
赵昱目送着马车去了,抬步前行。
此地离集市不远,他走了一段路,找了一家赁车行,赁了一匹马,策马往皇宫方向去了。
子舒赶着马车停在梁国公府门口。他下了马车,恭敬的朝马车上道:“侯夫人,到国公府了。”
春妍忙上前去扶李蘅下马车。
一路上,她一直跟着马车,自然也看到李蘅将赵昱赶下车了。
她不由抬眸打量李蘅的脸色。
“子舒,你回去吧。”李蘅朝子舒吩咐了一句。
“是。”子舒行礼:“属下告辞。”
李蘅颔首,要说起来,她看子舒还是挺顺眼的,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很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