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侯爷关心。”李蘅礼貌得有些生疏,语调温婉:“我在梁国公府陪祖母、弟弟一起用过晚饭了。”
“你今日出门,是回梁国公府去了?”赵昱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
“嗯。”李蘅点头。
赵昱又问:“你是在路上遇见了益阳长公主?”
“是。”李蘅抬起乌眸看了他一眼:“侯爷,益阳长公主和我毕竟是故交,有小时候的情意在,遇见了我不好不理她。”
这是她事先想好的借口,赵昱竟然猜到她要说半路遇见刘雅箐的?赵昱虽然性子冷,但是讲理。她知道对赵昱说什么话能过此关。
赵昱没有怀疑,起身道:“以后你要出门和我说,我陪你去。”
他本想训斥李蘅,即使遇见了益阳长公主,她也不该跟着一起去天香阁那种地方。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陪你去”。
有他陪着李蘅,即使再遇见益阳长公主,李蘅也不能跟着去了。
李蘅低着头没有说话。
赵昱自己忙成什么样心里没数么?不管是新婚时还是凯旋后,他什么时候陪她出过门?
真要是她出门都让赵昱陪着,韩氏不得将她数落得不如路边的小狗?
再说了,她接下来要办的事,也不能让赵昱知道。
赵昱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默应了,起身道:“沐浴安枕吧。”
他叫了热水。
李蘅默不作声地跟上去,进了湢室。
李蘅自湢室出来时,赵昱坐在桌前,翻着一本书,听闻动静他回头看她。
李蘅披散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侧身经过时露出半张白皙清透的脸。牙白寝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却在不经意的动作间,更显曲线玲珑。褪去厚重的外裳,她是十九岁女子该有的窈窕模样,女儿家最好的模样。
李蘅走到床边,俯身去拉开赵昱的衾被,动作间寝衣贴着身子,纤细的腰肢和饱满的臀线对照强烈。
赵昱眸色深了,喉结滚了滚,指尖微搓。心底浮现出记忆中温软细腻如暖玉的触感,他的原始本能迅速苏醒了。
李蘅对赵昱的目光无所察觉,她整理好床榻,站直了身子。昨夜赵昱留下的酸疼还在,以至于她扶着腰才能上床。
她挪过去,在床里侧属于她自己的地方躺了下来。她太贴着床内侧了,在她和赵昱的衾被之间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烛火晃了晃,赵昱站起了身。
李蘅半支起身子,想整理一下发丝。
烛火忽然灭了。
她怔了一下,身旁的被褥忽然一陷,赵昱贴过来了,呼吸很重,大掌握在了她腰身处。
李蘅这两日已经叫他喂撑了,加上心里有疙瘩,自然不愿和他在一起。感受到他的企图,拧身躲开他,抬手将他手也拉开了。
她才不要赵昱碰,离她远点!
“怎了?”
黑暗中,看不到赵昱的脸,大概是贴得太近了,以至于他语调听起来不似平日那般冷漠,反生出几分温柔来。
他只觉得掌心一空,心里也跟着莫名地空了一下。
“腰酸。”李蘅背过身去,不想和他贴着。
赵昱抬手握着她肩,将她身子扳正。
李蘅又疼又气,抬起手在他胸膛上捶了两下又自个儿停下了——赵昱的胸膛像铁块,打得她手疼。赵昱这个莽夫,蠢货,笨蛋!每次都要她先疼一会儿。
他是榆木疙瘩吗?二十几岁的人了,居然一点都不开窍。
真是气人。
赵昱握住她手抚慰她。从前在军营,也听将士们说过荤话,都说这是天底下第一快活的事。
可为什么每次开始,李蘅都这么疼?
他很疑惑。
李蘅被他拉住手,不由更气了,赵昱这个笨蛋,笨死他算了!这个时候手应该放在她手上吗?谁稀罕他牵手!
赵昱将她的手钩在了自己脖颈上。
李蘅摸到了他的蝴蝶骨,她知道他左骨上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她指尖摩挲着那道疤痕。
她想,赵昱在边关,一定经历了许多次的死里逃生吧?
他身上的疤痕不少,肩胛骨、后背、腹部都有疤痕,每一处都是死里逃生的见证。
她推了推他胸膛,嗓音软得不像话:“你起来。”
“蘅儿,别动。”赵昱轻声喊她。
在这种时候喊她“蘅儿”,是他能想到的最温柔的话了。
李蘅觉得此刻要是有人能看到的话,她的脸色一定比这床幔内的光线还黑,赵昱这个榆木疙瘩!真的要气死人了!
赵昱对她所想毫无察觉。
一块冰,落在了滚烫的热水里,慢慢慢慢地化开了,再分不清哪是水,哪是冰。
赵昱终于坐起身来,外头早已过了子时。
他叫了热水,取过长巾裹着李蘅,将她抱起来往湢室走。
她很轻,很软,好像没有骨头一样。又像一只柔软的小猫,乖顺地窝在他怀里,任由他亲近。
他禁不住低头去看她,他还从未有过一次,在这个时候去看李蘅的脸。
她枕在他手臂上,乌缎一样的墨发倾泻而下,青黛眉舒展,桃花眸半阖,是极明艳的长相。脸颊处的酡红直蔓延到脖颈之下,像吃醉了酒一般。
他一时看得走了神,脸也跟着红了,直至走到湢室的门口,他才回神。
李蘅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任由他摸黑将她放在了热水之中,清洗了一番。
赵昱的脸皮似乎薄得很,即使他们已经做夫妻三年,在这种时候,他给她沐浴,还是连灯都不点。
她不知道该说赵昱纯情呢,还是说他傻?
“寝衣给你放这了。”赵昱朝她说了一声,率先出了湢室。
给李蘅拿了寝衣,也是他能想到的最体贴的事。
李蘅靠在浴桶壁上,泡着热水慢慢缓过劲儿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小腹和腰间酸楚更甚昨日。
赵昱这个笨蛋!成亲三年了,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太让她失望了。
她歇了好一会儿,水开始凉了才穿上寝衣,扶着腰出来。
赵昱已然寝衣纽袢扣得严严实实,靠在床头看方才那本书了,见李蘅出来,他放下书,端起一旁的汤药递给李蘅。
“春妍熬的?”
李蘅接过碗来,问了一句。
“嗯。”赵昱又拿起书:“不烫了,喝吧。”
李蘅一口气将苦涩的汤药吃了,吃避子汤不用避着赵昱了,这般还挺方便的。
“时候不早了,侯爷早些安枕吧。”
李蘅回到床里侧躺着,为尽贤妻本分,提醒了赵昱一句。
“明日休沐,你先睡吧。”赵昱淡淡回。
李蘅倦怠至极,也不曾应他,阖上眸子几乎瞬间便睡了过去。
赵昱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便转头看着她,李蘅眼尾天然带着点点粉,好像春日的桃花瓣,往前他不曾仔细看过,今日愈端详愈觉出她的美来。
烛火爆出“哔啵”一声,他回神,不禁失笑。近日不知为何,他总是看着李蘅走神。
李蘅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人,大概是因为李蘅实在贤淑,很得他的喜欢吧。就好比这会儿,她连睡姿都是端正的。
他抬手抚了抚李蘅的头顶,想起那句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天光大亮,鸟鸣啾啾。
李蘅睁开了眼,看着床幔外透进来的阳光,一时有些恍惚。
嫁给赵昱之后,她从来没有睡到这个时辰起床过。当然,她早已养成早起的习惯,今日天蒙蒙亮已经醒过一次了。忆起赵昱今日休沐,她也不必去韩氏那处请早安,这才又睡了过去。
她转头看身侧,一时讶然。
青帐半挑。
赵昱竟然也没有起床,身上穿着寝衣,还捧着昨晚那本书,靠在床头的阑干上翻看。
“侯爷……嘶……”
李蘅撑起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腰腹处酸疼得厉害。
赵昱看向她,眸底闪过羞赧和愧疚:“若是累,就再歇会儿。”
“四姑娘,我们夫人还未起身……”
春妍为难的声音传进里间。
李蘅和赵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由侧耳倾听。
“娘,你等着,我去把她叫出来。”赵月茜往里间来,声音愈发大了,好似握到了天大的把柄:“好你个李蘅,你找着养身子的借口躲懒,居然睡到现在还不起床,我告诉你我娘已经亲自来了,我看你今日还敢……”
第9回
赵月茜说着话跨进门槛来,瞧见赵昱一愣:“二哥?”
二哥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早朝了吗?她特意选的这个时辰来找李蘅算账,就是想好了二哥不在家。
赵昱对赵月茜这个小妹妹,自然是疼爱的。
但赵昱是最循礼之人,并不似韩氏一般溺爱赵月茜。赵昱见了赵月茜,十回有八回都要给她立规矩。
赵月茜对赵昱,也是敬畏大过于喜欢。
赵昱将李蘅的脑袋摁回枕头上,起身挡住赵月茜的目光,拧眉愠怒道:“出去!”
他征战两年多未归,赵月茜竟被养得如此不知礼数?
赵月茜吓得泪眼汪汪,赶忙退了出去。
赵昱回头看李蘅。
李蘅撑起身子:“侯爷,婆母来了,该起身了。”
赵昱扶着她下了床,叫了春妍进来伺候她。他自个儿却还是要李蘅亲自穿戴的。
二人收拾整齐,李蘅随着赵昱出了卧室。
韩氏坐在上首,赵月茜在边上站着,偷偷看赵昱的脸色。
“娘。”
赵昱微微欠了欠身。
“婆母。”
李蘅颔首低眉地行礼。
“还不见过你二哥二嫂?”韩氏转头对着赵月茜开口,用的是训斥的语气。
她知道赵昱的性子,是万万不会纵容赵月茜的,要想赵月茜不挨训斥,她得先发制人。
“二哥,二嫂。”
赵月茜上前,朝着赵昱福了福,悄悄瞪了李蘅一眼,走回韩氏身边。
哼!要不是二哥在,她才不会对李蘅这么客气。
“承晢今日不曾早朝?”韩氏这才看向赵昱,面上露出和煦的笑意。
她对这个儿子,极为满意。也正因为满意,近日她看李蘅是越发的不顺眼了。
李蘅根本配不上她的儿子。
“儿子今日休沐。”赵昱扫了一眼赵月茜:“娘和妹妹来,有事?”
赵月茜又看了李蘅一眼,唇角撇了撇。
韩氏暗地里拉了她一下,轻描淡写道:“没什么,是你小妹妹要出门去,想跟李蘅借一副头面。”
她将“要”说成“借”,含笑看着李蘅,一副慈和的模样,倒要看看李蘅拿不拿出那头面来?
李蘅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
韩氏是真阴狠,笑面虎一只。倘若这会儿赵昱不在家中,韩氏必然会以婆母的身份压她,说什么做嫂子的要让着妹妹,逼她将那副青金玉的头面给赵月茜。毕竟,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
眼下赵昱在场,韩氏就完全换了一副嘴脸。她若是说不借,倒是她不通情达理了。
不知赵昱要如何说?
赵昱闻言看向赵月茜,淡淡询问:“小妹的首饰不够戴么?”
赵月茜扭了扭身子不说话。
“她这个年纪,正好要娇。”韩氏笑道:“大概是李蘅的那副首饰太漂亮吧。”
李蘅垂着纤长的眼睫,低声道:“侯爷,小妹妹要的是当初您给我下定的那副头面。”
赵月茜昨日是和她要那副头面,而不是借。但很明显,她不能和韩氏分辨,否则便是不孝。所以她只用简单的一句话陈述了事实。
赵昱要给,她就给,左右他们之间已经接近尾声了。
赵月茜闻言扭了扭身子,怨恨地看了李蘅一眼,小声道:“借我用一下怎么了?”
李蘅还真会狗仗人势,仗着她怕二哥,还给她二哥告状。
“你自己用自己的东西。”赵昱道:“若是不够,到公中去支几百两银子,再买一副便是。”
他知道赵月茜爱争强好胜,也知道李蘅脾性温和,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赵月茜的错。李蘅的东西本就是李蘅的,何况还是下定用的首饰,本就不该给旁人碰。
“青金玉首饰一副要几千两……”赵月茜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赵昱皱眉望着她。
“没什么,我带她去集市上看看。”韩氏拉过赵月茜起身,笑吟吟提醒道:“李蘅,承晢休沐多睡会儿,你可不好跟着睡,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不好。”
“是。”李蘅垂眸应了。
“若身上累,便再歇会儿。”赵昱见韩氏出去了,低声朝李蘅道:“娘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往后你就是要养着身子的。”
他们想要孩子,李蘅肯定要养好身子。
同一屋檐下住着,有些龃龉难免,在他看来这个家还是很和睦的。
“不用了。”李蘅摇摇头:“我用了早饭,盘一下账目。”
赵昱说得轻巧,他是不知道韩氏和赵月茜的真面目。
二人一道用了早饭,李蘅在桌边坐下,翻开了账本。
赵昱进里间去了。
李蘅才提起笔,他又从里间出来了,拿着昨晚那本书,在她对面坐下了。
这一坐便是小半日。
眼看着到了午饭时分,李蘅心中烦闷,她本想盘了账目,再将重要的东西都收拾一下,先送回梁国公府去。
赵昱守着她不走,今日她是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赵昱抬眸看她,眉目如画的女儿家坐于案前,三指斜握紫毫笔,笔尖落在账册。他乌浓的眸底隐隐起了几分笑意。不说字漂不漂亮,李蘅的架势是摆得极好的。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有偶尔的翻书声。和李蘅待在一处,他总觉得心中宁静。
*
“娘,你怎么不和李蘅说,让她把那副首饰给我戴一下,我今日出门戴什么?”
赵月茜心里藏不住事儿,一出门便朝着韩氏跺脚。
她今日要去见心上人,想好了戴李蘅的那副首饰,她连衣裳都配好了,没想到李蘅这么小气,娘都来了李蘅还不主动把首饰交出来。
“你没有听到你二哥的话?”韩氏佯怒道:“真要是开了口,东西要不来也就罢了,你还得挨你二哥一顿训斥。”
她是最疼这个小女儿的,平日里从舍不得训斥一句。
“都怪李蘅。”赵月茜撅噘嘴,满脸不高兴:“她昨日给我不就没这事了吗?”
“她连嫁妆都没有,手里就你二哥给她的那些东西,如何舍得给你?”韩氏牵着她往前走,目视前方,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嘲讽和嫌弃。